自从城畔酒馆那件事后,江浮总出去和秦奈碰面,也见过好几次乔颂今。
更多的时候,她都窝在海湾老宅,处理那些遗留的录音带,做成一张张典录放到合辑中。
在她每日持续不懈的更新下,尘音完成了新旧血液的流换,粉丝数节节攀升,以#自然录音师#的词条空降在热搜榜末端。
林声消失的半个月里,江浮的生活被各种有趣的人与事填满。
她每天都浇花修枝,时常带着阿绵去海边夜钓。她的新书更新了很多章节,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即将完结。
可她觉得自己过得很空寥,和林声相处时总是难克制自己,分开后又难免想念。一方面担心远在默尔斯的林虞,一方面和林声的发展也停滞不前。
第十五天,欠条的截止时间很快到来。
上午十点半,暑热难消。
江浮在录音房里呆了半天,处理最后一盒录音带时,忽而接到了林声的电话。
“拍摄进度已经结束,剧组正在举行杀青宴。”
设备里正播放着降噪后的扇尾莺鸣啼,江浮随手调了几个参数,使叫声更加空灵。
她想起欠条上说逾期双倍奉还,第一次希望林声晚归,“你在旧城区公寓休息,明天再回海湾也不迟。”
如果迟一晚上,就能多出额外的三十天。
林声没有戳破江浮的小心思,她今天本就不打算回海湾,听到这话却忽然改了主意。
“今晚有空吗?”
“有。”
江浮答得毫不犹豫,其实她没空。
新书陆陆续续写了两月有余,今天完结,需要和编辑洽谈。但是比起和林声见面,除了生死大事,其他都可以放一放。
“冯澄有事,没办法来接我。”
“几点?”
江浮看似不着急,其实已经下意识关闭降噪设备,走出了录音房。
“现在,末阳区港东饭店。”
林声挂断电话,独自倚站在角落。杀青宴过去三小时,她杯中的酒液却还维持着原来的高度,没有喝过半口。
拍戏这段日子冯澄快要闲出屁,杀青后立刻打了鸡血似地赶到港东饭店。
可听到林声的话,她又默默低下头。
“林老师不用我接送吗?”
林声面不改色,“你临时有事,没空接我。”
“……嗯,我临时有事。”
已经来到现场、被迫“没空”的冯澄一步三回头,开着空车离开了港东饭店。
末阳区离海湾并不远,江浮赶到时,距林声的那通电话才刚刚过去三小时。
她知道这种场合多半会有抓拍,没有大张旗鼓出去找人,只是把车停入隐蔽的角落。
林声上车后,她立刻踩油门,分秒不多留。
“你喝酒了吗?”
“没有。”
江浮不信,沉声等到红灯路口,才侧头细细观察林声,确认她的确没有醉意后才放下心。
“那箱录音带我已经处理完,不过只放了十五条到尘音的典录,余下数百条还储存在电脑中。稍后回去我再给你,至于之后,随你心意。”
林声上车前就带着蓝牙耳机,上车后也没有摘下。她轻声应答,并未明说要如何处理降噪后的录音带。
这平淡的反应让江浮十分气馁,倒不是觉得林声该谢她,只是林声时常沉郁着面色,难从表面窥见心思。
“你……不喜欢吗?”她问。
林声从副驾驶望来,没有用话语答复。
她摘掉一只蓝牙耳机,伸手撩开江浮遮着耳畔的碎发,轻轻放了进去。
即使夏天这样炎热,她的指腹仍旧寒凉,在江浮耳廓激起一阵奇异的电流。
“你听。”
蓝牙耳机里的啼鸣声渐渐明晰,是江浮这十五日上传的典录专辑。
八月中旬,夏日天暗得晚。
三个小时里,日头一寸寸西移,跟着车辆在海岸线爬行。
那首名叫向阳的典录循环好多遍,直到蓝牙耳机电量耗尽,橙红夕阳坠入海天一线。
回到海湾简单吃完晚饭后,林声罕见地没有上楼。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中,随着阿绵的扑腾而轻摇,享受着这忙碌后的片刻宁静。
攀墙的常青藤被溽暑天气晒死变成几束枯枝,只有花圃里还团簇着鲜花。阿绵被蜂蝶勾去视线,一出屋子就成了脱缰野马,肆意在庭院里疯跑。
夏日傍晚最适合吹风,江浮见林声难得愿意出来,当然不会错过这次独处机会。
这半个月她虽忙于处理录音带,却并未荒废院子,在西北角新安了张紧挨藤椅的吊床。
她换了凉快宽松的中裤T恤,带着相机走过曲折的鹅卵石道,把抢占吊床的阿绵赶走后,自己躺了上去。
只是她刚躺下没几秒,林声便起身想要离开。
“你很怕我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声莫名顿住脚步,又坐了回去。
江浮满意地收回目光,她躺在吊床上举相机调焦,认真拍着夏日傍晚的天空。
“这次杀青结束,你还有什么打算?”
细韧的身形在吊床上轻晃,晃得林声心头微痒。
“还不清楚,看公司怎么安排,”她刻意偏移视线,遮掩似地逗弄在脚边绕圈的阿绵,“你呢?”
林声很少主动关心旁人旁事,即使这话很简短,平平淡淡没有深意,江浮还是由衷地感到开心。她不再举相机拍天空,探手从旁边扎着篱笆的花圃掐了朵小雏菊,插到阿绵蓬松的毛发中。
“我没有安排,随轴心转动。”
飞机低空飞过,带起的轰鸣声差点掩盖话音。
林声逗弄阿绵的手僵住,很快又连贯起来,不见痕迹。
她记起那日在默尔斯医院下的白桦林,江浮录制旅鸫鸣叫时,曾说过一句话。
你就是我的轴心。
不是情话,胜似情话。
自从两百天的约定开始按表走动,江浮就没了很多顾忌。
以前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她都能轻易说出口,变成推动二人迅速升温的助燃剂。
旁人都艳羡林声身负显赫声名,可相处得越久,江浮越对她的两难处境感同身受。只是遗憾的是,她没有足够的能力阻止和改变。
这个世界的结局,在她来时就已经被作者圈定。
她不过是水底蜉蝣,即使真能推着林声往另一条轨道疾行,也需要耗费极大力气。
“你什么时候能活得不那么累呢?”
江浮轻问,像在问林声,又像在问自己。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上紧发条,大众追求什么,自己就得追求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江浮不愿做这样的人,她更希望享受过程,而非记住结果。
飞机飞过掀动气流,在海湾老宅上空留下一道长长的飞机云。恰好天色转暗,一切落进了仰躺吊床的江浮眼中。
她看着那越来越像流星尾巴的飞机云,拿起相机又放下。
镜头转动后,定格在林声身上。
夏日海畔的凉风无遮无挡,经过五百多米的距离磨减,和缓地吹拂着。
或许是身后花圃里那些绮丽的花簇衬托,她坐在藤椅之中,没了平日的疏离,嘴角勾着温和的笑。
“看着我,林声。”
林声闻声回头,等看到那相机想要躲避时,江浮已经按下快门。
这是第一次,她的笑容被定格在相机中,再也无法磨灭。
江浮还不满意,她换了个方向躺下,只要抬手就能触碰到眼前人。
林声低头和江浮对视,看着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再次生出退意。只是她还没起身,就被江浮拉住手腕禁锢在了藤椅上。
“你说处理好那箱录音带,可以答应一个请求,我现在想花掉。”
“什么?”林声紧张起来,不自觉往藤椅深处退了两寸。
“我还没跟你合过影。”
林声眼底戒备瞬间松懈,“可以,只是你完全可以往大了提,这种要求,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往大了提,大到什么程度?”
江浮问得中规中矩,可她的眼神露骨至极,实在称不上正经。
林声不再答了,借着撩碎发的间隙,挡住了隐隐泛红的耳尖。江浮的目光在身前流转,让她完全静不下心。
“分开的这半个月,你也不好过吧。”
或许是受江浮的磁场干扰,林声慌乱之间,让这句本不该挑明的话被迫挑明。
江浮清晰地感受到了林声的态度正在发生细微转变。
她压住触碰林声脸颊的冲动,目光渐柔。
林声用的是“也”,意味着她进组拍戏的半个月,很可能有过那么一些时刻,也曾想起过她。
“对也不对,这半个月我的生活被琐事填满,没工夫考虑太多,”江浮顿了顿声,说得直白,“想起你时才不好过,度日如年。”
她见林声又想回避,故意问:“你听清了吗?”
“没有。”
这欲盖弥彰的话非但没使江浮失落,反而将心中喜悦泡胀,愈来愈盛。
她笑得眉目弯弯,躺在吊床上举着相机,趁林声不注意,拍下了她们的第一张合照。
江浮很满足傍晚这一切,原以为今天会就此结束。可就在她从吊床上起身,想要回去洗照片时,忽然被性子拧巴的林声叫住。
“你的生日是哪天?”
江浮一怔,她来这个世界已经很久,还真没特意去注意过原主的身份信息。有时候订票填表,也只是按部就班跟着身份证输入。
“为什么忽然问我的生日?”她不清楚林声此举的用意,却还是说,“你等等,身份证落在了车上,我去看看。”
然而林声接下来的话,萦绕耳畔久久不落,在她平静的心中掀起了一阵飓风。
“我说的不是原来的江浮,而是现在的江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