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的过敏症状来得快也去得快,天亮不久就出了院。
因为穿得单薄,路上她一直受冻,刚到地方就迫不及待上楼洗澡驱寒,留林声自己呆在一楼。
在阿绵的注视下,林声打开厨房找到角落里那小小的一盒蓝莓。几次确认没有遗漏后,她才拿去清洗,而后坐在天井里和阿绵分着吃了干净。
林声细思许久,乔颂今这局组得古怪,且不说她上个月已经过了生日,邀请自己也就罢,为什么把不算相熟的江浮也拉了进来。
直到江浮洗完澡出来,她还摸不着关窍。看着站在楼梯口的人,她将空果盘放到雕花小桌上便起身去洗手。
“乔颂今明天的局,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推掉。”
林声料定江浮急病刚愈身心俱疲,而且乔颂今那几个深交好友多半会打听江浮,她不想应付,自己去反而会轻松些。
出乎意料,江浮很期待即将到来的聚会,眼底盛满温和笑意,“乔小姐盛邀,为什么不去?”
“可是……你的脖子。”林声擦着手上的水珠,罕见地难为情。
“怎么,你在怕什么,怕她们以为这些抓痕是你的手笔吗?”江浮毫不避讳,她懒懒倚着旋转楼梯的扶手,话里藏着揶揄,“如果有人问,我就说是阿绵挠的。”
林声忽然失语,擦手的动作微顿。
这些抓痕明明是江浮休克前自己挠的,却把锅扣在阿绵头上,分明是在影射她今早的那番话。
听着这明晃晃的暗示,林声一点也不脸红。她从容地绕过江浮离开了这是非地,只剩下胡须沾着蓝莓汁的阿绵大眼瞪小眼。
一夜过去,天气晴好。
阿绵睡眼惺忪地趴在猫架上,百无聊赖看两人先后离开,等它惊觉,车辆早已经驶离房区,只剩尾气。
考虑到林声身份敏感,组的局不便太多人知晓,乔颂今贴心地发来名目单,放眼看去,一色儿全是她的私人产业。
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安排得满满当当,一点间隙都不留。这比林声一年的私人娱乐都要多,她看得眼睛发胀,关了平板后就侧目望着外头疾驰而过的车辆。
“现在调头,迟了你会后悔。”
江浮看着前面的调头路标,应声后却是一脚踩在油门上,以更快速度赶往目的地。
忽然提起的速度使林声往后微倾。
“……”
乔颂今选的门店一家挨一家,各自没有相距太远,最近的那间广式早茶店就在远郊,离海湾只有一个多小时路程。因为是早茶招牌,她们赶到时,热气弥漫的一楼已经坐满顾客。
提前得到通知的经理看到林声过来,立刻避开人流,从员工通道把人引上了二楼包厢。
乔颂今的打扮还像从前那样,灼炽得像一株红玫瑰,就连光光都戴了个喜庆的小红帽。
林声环视一圈,发现乔颂今邀请的人比预想的少很多,或者说和她所想根本不同。
包厢里只有秦奈。
接收到两人疑惑的眼神,乔颂今摆手招呼坐下,一边笑着解释,“她们太吵闹了,今天来不合适。”
早上来时,江浮特地往脖子上了遮瑕,只是那些抓痕太深挡不完全,看起来隐隐约约更具迷惑性。
刚落座秦奈就好奇地凑了过来,她也不多问,只是伸手揩了下江浮的脖子。
“你做什么,秦奈!”
包厢极其宽敞,江浮绕过服务生刚端上来的各式精致早点,立刻捂着脖子换了个远离她的位置,却逃不过那意味深深的质问。
“你好奇怪,紧张什么?”
江浮哪里不知道秦奈肚子里憋着坏水,刚想肃声解释,还没说出口又临时变了打算。
她再度换位,十分主动地坐在了林声旁边,熟悉的龙桑草香几乎要冲淡林声鼻息间的茶香。
“!”
秦奈惊得瞪大眼睛,等乔颂今夹了个虾饺放到面前的碗碟里,才拉回她丢的神。她没记错的话,江浮从前总是胆小,现在没有旁人推波助澜却主动起来。
落在身上的目光让林声格外不自在,她端起面前的清茶杯抿了口,没忘记昨天江浮的话,很怕她情急之下真会那样说。
“阿绵……”江浮的尾音拉得极长,等林声忍不住要离席时,她才吐出了余话,“我自己抓的,过敏休克,幸亏林声才捡回来一条命。”
话音落下,林声的神色跟着一松。
“我……”秦奈及时把脏话憋回,“江浮你怎么敢这么大胆!我都说了行不通!”
这话说得怪。
林声乔颂今齐齐抬头,带着疑色看来。
收到江浮要杀人的眼神,秦奈心知说漏了嘴,兀自低下头吃着乔颂今刚刚放过来的虾饺,不敢再出声。
这间广式早茶店是乔颂今最近才开的,主意却是从江浮身上所得。早茶招牌打得新颖响亮,她并不知道这是异世界的饭食,在半个月里收割了一批回头客。
林声从前很少吃早餐,有时一杯苦咖了事,这是第一次尝试早茶。江浮暗地里以余光关注着那双筷箸,她在心里翻开草稿记录册,默数林声哪道茶点夹得最多。
早茶只是一天安排的伊始,结束后时间刚到九点半。
林声的生活和她的性子一样凉,平日里做得最多的娱乐,就是和阿绵呆在海湾天井里看花。现在光是看着罗列好的十几个消遣去处,她就不由得生出困乏倦意。
“你们继续,我还有——”
“巧了,”乔颂今贴出和冯澄的聊天记录,堵住了林声没说出口的托词,“我刚刚问过小冯助理,你这段时间都特别闲。”
“……”
她们在这座海畔城市里不停穿梭,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直到日头西移,轮转着换上垂着星屑的夜幕,名目单上的目的地还没完全逛遍。
一天下来,就连平时最爱玩的秦奈都耷拉着肩膀,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垂死模样。
乔颂今兴致仍未消散,中途还特地把恨天高换成了好走路的运动鞋,把众人带到了终点。
涣青酒吧。
秦奈仰头看了眼霓虹灯牌,有气无力道:“乔老师,江浮沾酒就醉,来这不太合适,要不我们今天就结束吧,腿肚子好酸,要废掉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不能喝酒的江浮率先迈步,走进了人烟稀寥的清吧。
乔颂今意外地挑了挑眉梢,退到一旁把路让给林声和秦奈,做出迎宾小姐的模样。
“二位请。”
站在肩头的光光本来还在打瞌睡,这下也抖了抖脑袋,把左翅展开后,有样学样,“二位请——”
酒吧内光线昏暗,她们订的包厢藏在最深处,除了送酒水的服务生基本无人打扰。
棱面酒杯在灯光下映射着斑斓光泽,江浮伸手就往桌子中心推。
“我要开车,不方便。”
乔颂今有样学样,也将酒杯往桌子中心推,“我也要开车,不方便。”
林声:“……”
秦奈:“……有意思么江浮,所以你俩来酒吧,是看我和林老师喝酒吗?”
乔颂今勾着光光的脑袋,戴好它的小帽子,笑说:“酒我不喝,游戏还是要玩的。”
“什么游戏?”林声秦奈异口同声。
然而不同的是,秦奈产生了好奇心,林声却产生了退意。
“简单啊,跳棋摇骰,反正大家逛了一天都累了,玩点游戏消消乏。”
林声闻言,立刻拿起手包起身想要离开,却被江浮拉住了手腕。
“别走,可以吗?”
她对乔颂今口中的游戏并不感兴趣,甚至于对今天所有的娱乐都不感兴趣,可只要林声在,事情就变得很不同。
秦奈站在吃瓜第一线,没有再喊腿酸。
她盯着江浮的手,想不通为何一周多前还是蔫相的人,现在却忽然A了起来。
更令她吃惊的是,林声竟然默默回到了原位。
跳棋规则无需解释,几局下来秦奈连输三场。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人生不过三万天,玩一天是一天!
江浮想放水,给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惩罚,“帮我画个简单的头像,或者和在场的人嘴对嘴喂食物。”
前者对秦奈而言简单至极,十分钟就能交稿,可她不知道喝醉了还是怎么,竟然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江浮嘴角轻扯,决定不再救场。
排除了江浮和冷着脸的林声后,秦奈忽然酒醒,她有些怂地蔫了姿态,“我可以换惩罚吗?”
暗光影绰下,乔颂今戴着荆棘戒的手忽然伸到台面,夹起一根什么东西送到嘴边。
秦奈仔细辨别,原以为是烟,最后才发现是细长的薯条。
“乔老师……”
乔颂今笑得像狐狸,她明明是赢家,却愿意做输家的实验品,撑着下颔倾身向前,似乎在邀请。
秦奈一下子被击中,受蛊惑般俯身咬断那根薯条。等回头看着江浮的问号脸,她才恍惚回过神自己干了什么,热意瞬间从脚跟蔓延堆砌。
林声心有不安,又想离开,却再度被江浮阻拦。
“你怕什么,”她故作镇定,使了激将法,“还是你觉得,你会输?”
“我不会输。”林声坐了回来,答得笃定。
新一轮跳棋开始。
原本屡战屡胜的林声,输了。
乔颂今撑着下颔把玩跳棋,笑得意味不明,“阿林,有东西克你,我没开玩笑。”
惩罚权落到了上一轮输家秦奈的手中,她摩拳擦掌,两眼放光一股兴奋劲。
江浮知道她没憋好屁,虽然输家不是自己,却忍不住为为林声求情,“你别,我刚刚放水来着,你不能恩将仇报。”
秦奈听着这刻意压低的讨饶,满口应答,却还是说出让人两眼一黑的惩罚。
“喝掉江浮那杯酒,或者,和江浮亲吻。”
她没有说选一个人。
而是指名道姓,就要江浮。
从进包厢开始,江浮把那酒杯推远后没再碰过,这个要求不算无理,可她还是十分担心。
“林声胃不——”
话还没说完,林声已经拿起那杯调好的高度果酒,在灯光下毫不犹豫饮尽。
这下连组局的乔颂今也敛起了笑意,她怕出问题,忙起身去抢酒杯,“阿林够了,意思意思惩罚一下就好,这酒性烈,再喝下去你受不住。”
江浮坐在旁边,眼底暗光明灭。
心脏像被荆棘藤重重抽了一鞭,疼得厉害。
林声宁愿喝酒,宁愿冒着犯胃病的风险喝酒,也不愿意和她接触。
江浮藏起失落,她挪开那空掉的酒杯,正准备给自己个台阶时,林声却将手伸了过来。
指腹略凉,轻抵她的下颔。
果酒和雪松冷香混于潮湿的吻中,蜻蜓点水般印在了江浮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