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持续两个小时,冯澄等得犯困,躺在后座直接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只看到外头飞速后移的树木,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张薄毯。
江浮坐在驾驶位,正用伤手握着方向盘往海湾行驶。
冯澄盯着手表指针,几次确认才相信自己睡过了头,困倦的脑袋瞬间清醒。她当惯了司机,第一次坐后面感到十分不适,于是嚷着让江浮停车换位。
“你在林声身边多少年了?”江浮主动开口。
“啊?”冯澄没想到江浮会忽然关注这个,以为她在为昨晚的闹剧心烦,开解几句后就收起了话痨属性,答得诚实,“等七月就满六年,怎么了江小姐?”
“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
冯澄沉吟着想了几秒,她曲起手指敲着车窗角落,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出酸气,“一个很有钱、很舍得花钱的老板,当然,是对江小姐而言。”
“如果不是助理,以朋友角度呢,你认为她是怎样的人?”江浮还在执着,似乎得不到答案就不会停止。
“这你应该去问乔小姐,或者肖医生,”冯澄失笑,半是调侃半是揶揄地回道:“林老师的性格那么冷,我跟她怎么可能相处成朋友。”
江浮踩着油门上高架桥,等行驶平稳后又问:“我回客房后发生了什么?”
提到这,冯澄明显很不好意思,她捏了捏鼻子嘟哝着说:“我昨晚睡得比您还要死,醒来的时候,肖医生已经走了,只剩林老师枯坐在客厅里,发生了什么我也讲不清。”
她总觉得江浮现在的状态十分奇怪,可若要剖开来说得分明,又掰扯不清楚。
“江小姐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林老师就好了,我怎么会比她本人知道的还多,况且你们这段时间在海湾相处,不是有点破冰征兆了么,再努努力,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冯澄其实挺希望江浮和林声能从这段关系里跃升,她虽然没有撮合两人的想法,但将近六年的助理生活,将很多林声不轻易示人的秘密摆到了面前。
除了林声自己,没人比冯澄更清楚她对江浮的不同。
“昨晚的事确实是我粗心大意,所以江小姐有脾气的话尽管发出来,”冯澄捡起滑落的毯子,双手合十拜了拜,“怎么冲我骂都成,千万别憋在心底,闹出心病我的罪过可就难以洗清了。”
江浮只是笑笑,以沉默结束了这个话题。手掌似乎在长肉芽,痛痒感难以忽略,她最终在某个红绿灯路口靠边停车,将方向盘交还给冯澄。
租房网站五花八门,江浮从后座药箱找了点消炎愈伤的药涂在伤口,而后开始狩猎目标,可直至回到海湾,都找不到一处钟意的住所。
平日空荡无人的海湾老宅意外有了来客,那辆银白色的敞篷跑车大喇喇停在院子中央,挡住了去路。
一只提姆那灰鹦鹉扑扇着翅膀从二楼阳台飞出,随着愤怒的猫叫,阿绵跟着纵身跃下,庞硕的身躯无伤砸在花圃的吊床上。
“急了——急了——”灰鹦鹉光光停在长满荆棘的藤曼枝桠上,嘲笑着徘徊植株根部的阿绵。
由物识人,江浮不解地看向正在倒车的冯澄,“乔颂今,她来做什么?”
“不清楚,”冯澄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的闹剧,她摇摇头,片刻后又恍然,“林老师之前怕你自己呆着老宅闷出病,让乔小姐常来看你来着,不对,让光光常来看阿绵。”
冯澄虽是助理,手头杂事却不少,她没有多留,作别后就驱车驶离了海湾别墅。
一鸟一猫追逐打闹,光光似乎认出了江浮,连着喊了几声“美女好”,立刻扑扇着翅膀飞过来,枝桠被它搞得疯狂摇动。
嘶哑的叫声传到二楼,始终不见人影的乔颂今终于现身,她举着杯白葡萄酒走到阳台,慵懒倚着雕花栏杆,笑得妩媚姝丽。
“好久不见,江小姐。”
江浮把站在她肩头嘲讽阿绵的光光放到地上,迈步走上了石英阶梯。算起来她和乔颂今只见过屈指可数的两面,谈不上熟络,可不久前在游艇派对上,乔颂今说过以后有问题可以随时咨询。
十三年交情在,确实会对林声有更深的了解。
江浮想在临走前夕,花掉这个机会。
乔颂今踩着恨天高,慢悠悠走下旋转楼梯,而后搭腿坐在江浮旁边,以过来人身份开导。
“江小姐貌似不太开心,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不用过于在意,阿林入圈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次,基本都炸不出水花,过几天就会平息,睡一觉起来又是晴天。”
江浮起身关好一楼入户门,将吵闹的猫和鸟挡在外头,却没料到它们会从窗户蹿入,没多久就把严肃的谈话场合搞得鸡飞狗跳。
“光光,不许闹,”乔颂今摇着高脚杯,嗅闻那馥郁甘醇的酒香,等光光回到身边立正站好,她才又接着说:“看样子,江小姐不是因为这事恼心,说说吧,有什么可以帮你。”
“关于林声。”江浮直视乔颂今在精致妆容衬托下的勾人眼眸,答得毫不避讳。
林声罕见公关的举动,变作投湖石子,在网上激起一圈圈悠荡难止的涟漪。乔颂今已从冯澄口中了解了事情始末,所以今天闲着没事,才会晃晃悠悠开车逛到了海湾。
她像个坐诊医生,一针见血。
“我猜,或许阿林在公关后说了什么,江小姐听听也就罢,别太往心里去,很多时候你以为她在故意伤人,其实只是情急下的自保举措而已。”
听着乔颂今似宽慰似解释的话,江浮压抑的心却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那抹浅显的心思已经被窥知,她为林声的话伤心不假,却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打算从乔颂今入手,找一个破局良策。
“林声之前,是否有过恋情?”
“江小姐,你现在真像个狗仔,”乔颂今勾着手指,让光光停在手背,“不过我还是诚恳地告诉你,没有,我认识阿林这么多年,她唯一的绯闻还是当年出演船坞后和我,当然,只是网友谣传的而已。”
答案在意料中,世上男男女女那么多,江浮不知道谁曾走入或将要走入林声的心,她只是遗憾,遗憾自己刚刚决定追逐,就被迫拦停了脚步。
今早离开旧城区,江浮一半是气恼林声将她几月的陪伴和金钱挂钩,一半是伤心要就此割断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可在回海湾的路上,她迅速冷静下来,靠着自我情绪消化想通了很多。
一段关系只要双方都逃避,除了中途夭折没有别的结局。现在林声因为某些不能为人道的缘由想要退守,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作主动方。
“说来冒昧,我要向乔小姐请教一样东西。”
乔颂今摸着光光的脑袋,掀起眼皮看来,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江浮无意识揪着绷带绑好的活结,吞吞吐吐说道:“该怎么,怎么追女生?”
“江小姐不如直接问我,怎么追阿林,”乔颂今在情海浮沉多年,浑身被染了个透,她看穿了江浮的心思,“原来江小姐苦恼的是这件事吗,恕我直言,这就难办了。”
江浮没有反驳,低头又抬头,等着余话。
“追阿林,这可比公关难得多。”
“我不怕难,只怕没有机会。”
乔颂今啧了几声,“阿林这人,既不吃硬也不吃软,待人处事全凭心情,你看霍伊搭戏到现在,得过她一个好眼色吗,对于你们的相处方式,我也不太清楚,没办法过多置评。”
“所以?”
“所以你们相处这段时间,阿林最担心什么?”
“我死。”江浮想起跨年夜那晚,在洝州穿城河畔失败的自杀经历。
“说真话,江小姐,这样我没法帮你。”
“这就是真话。”
乔颂今闻言,上下打量了江浮很久,将信将疑,“你现在给她打电话。”
“她不会接的。”
“她会接。”
江浮笑得苦涩,“乔小姐或许早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回到海湾,是因为她已经决定彻底斩断一切,这几天我就要收拾好行李搬离这里。”
乔颂今没有多问细节,凭着多年和林声相处的经验,知道事情远没有江浮所说的这样简单。
“我要教江小姐一招,欲擒故纵,字面意思很浅,你自己理解,待会儿怎么发挥我帮不上忙。”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帮江浮,只是将光光往角落赶,亲自给林声打去电话,没两秒就接通了。
林声没有说话,她知道乔颂今在海湾。
电话被递到江浮手里,她在乔颂今鼓励的目光下,艰难地开了口,“合约已经结束,我想回洝州。”
林声以为江浮即使离开海湾,最坏的结果也是留在港城继续写作事业,没想到她会临时起意要回洝州。跨年夜那晚亲眼目睹的事忽然挤入脑海,让她无法不多想这句话的含义。
“你还想回去吗?”
江浮知道,她问的是原世界。
跳到洗手台边缘梳理羽毛的光光听到林声的声音,立刻飞扑回来,没等它兴奋地喊“老婆好”,就被乔颂今一个巴掌捂住了嘴。
“阿绵认生。”林声继续说。
话外之意,就是打算让江浮继续留在海湾。
“是吗,”江浮记着乔颂今的话,叫了几声阿绵,对方始终缩在窝里,根本不愿意搭理她,“它刚刚还踢了我一脚。”
林声接下来的话,打乱了江浮所有腹稿。
“你留下吧,我周末要飞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