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习惯了独处,话很少,秦奈收起了平日的欢脱,在病房内展示自己带来的画作和礼物。

  江浮倚在走廊外墙,不安地等着“林小姐”的出现。现在距离航班落地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告诉林声,而林声自始自终也没有询问。

  细碎的话声隔着厚墙听不大清,江浮和医护面面相觑总觉得不自在,下意识又走远了些许。她坐在拐角的皮椅上,百无聊赖间没忍住拨通了某个电话。

  此时,与海湾别墅相隔很远的某处小区内。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震动嗡鸣,在外头等候的冯澄放下手中东西,伸脖子看清上面的名字。

  “林老师,来电话了。”

  “让她等等,我马上就过去。”

  “不是,”冯澄喉头滚动,提高了声音,“是江小姐。”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而后响起一阵窸窣声,房门被从内拉开。

  林声接通后没有多问对方来意,只是用略显平淡的话回应,“你稍等,接送的人十分钟内过去。”

  “我在港城医院。”江浮说。

  “要见阿虞的人是你?”林声想起医护的话,又觉得不妥,“探访A512病房患者的人,是你?”

  江浮看了眼病房号,终于确定医护口中的林小姐就是林声,原来她有一个妹妹,在病痛边缘挣扎攀索的妹妹。

  江浮揪着角落里那盘吊兰探下来的叶子,无数疑惑争先恐后挤在喉咙处,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不是我,我陪秦奈来的,她们是画友,这次见面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约定了,我打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白跑一趟机场。”

  林声淡淡的应答声里听不出情绪。

  自从那次说出“我想见你”后,江浮慢慢收起了畏缩,她鼓足勇气问:“你会来吗?”

  刚才听医护的意思,林声很可能是担心两个外访者,准备来一趟港城医院,可现在她把话挑明,也许等下会有人来接自己,但不可能是林声。

  这次林声提前回到港城,有将近半个月的空窗期,早已去医院见过林虞,她本打算安排人送江浮去海湾别墅,等闲暇时再过去一趟。

  可江浮问出了这句话,很多事情开始发生微妙变化。

  你会来吗?

  林声惯于以沉默相对,没有直接回答。

  “会有人去接你。”

  期待值无声跌为零,江浮从地上拾起一片青翠的吊兰叶,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那句“你不来了么”辗转她的唇齿间,最后变成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回答。

  “好。”

  吊兰叶脱枝后就不可能再长回去,江浮把它丢进垃圾桶内,整理了心情后缓步走向病房。

  秦奈仍在和林虞谈心,她顾忌对方的躁郁症,把那些明晃晃的劝慰话语包裹好,细心地藏在字里行间,不仔细听都难以发觉。

  林虞看起来十七八岁,不知道接触了多少年画笔,已经形成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那些作品里有十来张油画,更多的被医护整齐码在书架上的漫画册。

  江浮走近某幅用色张扬浓烈的油画,总觉得里面透着股纠缠的沉郁感。

  她不清楚林虞落笔时在想什么,总觉得她那时不太开心。

  她好像一直都不太开心。

  林声来探望的很多个日夜里,如何用温和语调安抚这个孤僻的少女,是否也会有和自己现在同样的心境。

  秦奈伸出手指揩下满手的灰尘,不免觉得可惜,“手冢漫画赛就要到来,你有那么多的绘作,为什么不投稿呢?”

  她真不忍心这些漫画册落灰,打算替林虞开个微博账号。

  “虽然你现在的手笔已经不需要我,但半个师傅也是师傅,小阿虞,你就听我的吧,好东西被埋没真的很令人伤心。”

  林虞对绘画外的事情都没有热忱心,或许是受秦奈的情绪渲染,她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愣了半秒又不自在地低下头找颜料,再抬起来时,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此后半个小时,在糖衣炮弹的猛攻下,林虞的防墙终于瓦解,愿意把漫画册投到手冢漫画赛试水。

  秦奈激动地想给她一个熊抱,可看着左手臂上常年打点滴留下的针孔暗痕,又及时收住了动作。

  她圈着林虞清瘦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我会在港城呆很久,争取每天来见你,小虞,要开心,要快点好起来。”

  江浮在秦奈依依不舍地告别时,先一步离开了病房,电梯楼层数不断攀升,在她伸手摁下行键时到达了五十层。

  电梯门打开瞬间,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原本以为不会来的林声,最终还是来了。

  两人相对而视,都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遇见,最终还是后脚跟来的秦奈打破了僵局。

  细算起来,自从洝州接机那天起,秦奈就再也没见过林声,她顾忌这是医院不敢出声喧哗,压着心底激动非常乖巧打了招呼。

  “你们先下去,我去看看阿虞。”

  林声和江浮错身而过,缓步走进A512病房。

  秦奈用手肘顶了顶江浮,“林老师也认识小虞吗,我生活的世界原来这么小。”

  江浮被林声冷淡的态度冻得有些难受,把秦奈扯进电梯后立刻摁了下行键。

  她不知道的是,林声今早才来过医院,此行不是专程为了见林虞。

  两人离开后不久,A512病房内。

  林虞放下画笔,忽然喊住林声,“姐姐,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林声回过头,只见林虞用拭巾擦去已经完成大半的油画,画布上留下了褐色的暗痕。

  以林虞目前的身体,离开医院就是将她拖入危险泥沼,在找到合适的心脏前,林声不敢贸然应下。

  “再等等好吗,阿虞,我会常来看你。”

  林虞摸着秦奈带来的礼物,话音很轻。

  “她从好远的地方来,第一次教人画画,我好怕让她失望。”

  林声从前不是没有劝过林虞投稿,可她的躁郁症日渐严重,那些让画作面世的机会最后都被扼杀。

  秦奈不过到访几小时,看似走入死境的一切就出现微妙变化。

  林虞甚至开始对外界感兴趣。

  “那个人我见过,她是谁?”

  哪个人?

  林声不太懂话里的含义,她没有急着追问,而是静静等着余话。

  “你还在洝州的时候,小冯姐姐给我发过一些近况照片,那个人在里面出现过,”林虞似乎觉得提示不够,又补充了句,“她很漂亮。”

  林声终于知道林虞口中这个“她”指代的是谁,不知该如何找补。

  冯澄处理照片经常粗手粗脚,忘记把其他人抹除是常有的事,只是貌似这次捅的篓子有点大。

  林虞并不好奇江浮是谁,而好奇她是林声的谁。

  “姐姐,她是你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