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晏已经鬼迷心窍了,他自小受尽爹娘磋磨,如今面对傅从深便是滔天的恨意。

  别人或许不懂,但是只有傅从深知道,温如晏恨了他十几年,那人将曾经从爹娘身上受到的冷眼磋磨,最后都归结于傅从深身上。

  如果说傅从深的爹娘做错了什么,那就只有是傅从深他娘当初没有坚定反抗来自于两家长辈的联姻。

  可是与温如晏的爹娘相比,傅从深的爹娘明显要受了更多的苦难。

  “你自己过得不好,便将所有的缘由都归结傅从深爹娘身上,你若真的满腹怨恨,为何不去找你爹娘问个明白?明明他们错的要更多,先是你爹逼着傅从深他娘结姻,逼迫不得便又想图谋不轨,而且就连傅从深他兄长身体羸弱,你爹娘也逃不了干系,但是你现在却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你不觉得自己无/耻吗?”

  傅从深说过之后,玉栖就已经明白了,这温如晏分明就是将上一辈的恩怨带到现在,不想让傅从深好过。

  “傅从深怎么没有错,他爹娘造的孽,父债子偿有何不对?”温如晏眸子赤红,狠狠瞪着玉栖,“你也一样,和傅从深他娘一样叫人恶心……”

  “女子都是这样……既想……”

  “嘭!”温如晏被一拳打倒,傅从深揪着他的领子,“适可而止懂吗?”又是一拳揍下去,瞬间见了血。

  玉栖在旁边胆战心惊,就怕傅从深被那温如晏伤着。

  “你居然敢打我……”温如晏气极,拼命一般将傅从深推开,然后趁傅从深不防扑过去,拳头一下一下落下,饶是傅从深反应极快用胳膊挡住,嘴角可还是被狠狠砸了一拳。

  “嘶……”

  傅从深被他这撒泼似的打法也给惹恼了,直接将人手腕捏住,膝腿都用了极大的力道,生生将温如晏卡死。

  玉栖帮不上忙,她直接朝外喊了一声,府里的下人闻风赶来。

  傅从深和温如晏身上已经带了伤,玉栖又无称手的武器,目光落到石桌上的瓷盘,忙不迭地拿起来一咬牙就朝温如晏的后脑砸下去。

  “……不会打死了吧?”温如晏要晕不晕地跌到一边,玉栖将傅从深扶起来。傅从深虽有些狼狈,但是比起疯魔的温如晏要好不少。

  “没事,你先回去,剩下的交给我处理。”傅从深唇边鲜血有些刺眼,玉栖看着就心疼,但是她就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似乎傅从深与温如晏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解决。

  但是等到她刚转身,离她不足五尺距离的温如晏忽然乍起,手中出现一柄软剑。

  傅从深根本来不及喊玉栖闪开,电光火闪之际本能地冲过去将温如晏撞开。

  “噗……”玉栖回头的那一瞬间,傅从深与温如晏双双落水。

  湖面上慢慢荡开一层血雾。

  “傅……”

  *

  赶在花灯节前夕,傅舅舅带着玉栖去了一趟允丰镇。

  “哎,听说了吗,那傅府的小寡妇回来了……”

  “就是和傅家大公子牌位成亲的那一个吗?”一人手里还蘸着香醋,嘴边的面条要掉不掉。

  “就是那个,除了她哪还有别人啊!”对面男人将面条吸溜进去,美美的打了个饱嗝,然后拍拍浑圆的肚子,“不仅如此,那傅夫人的高官哥哥也来了,说是要祭拜祭拜自己早逝的妹妹和妹夫。”

  “昨儿就已经进府了,但是到了今日还是没有一丝动静,说是祭拜,却连点消息都没有,不过我听说啊,那小寡妇这次似乎脸色不大好看。”

  另一人剃着牙啐了一口,“脸色不好看?那水性杨花,虐待小叔子的浪荡/女子,有什么可同情的?”

  “欸,哪里就是同情了,不过是觉得奇怪,你说那傅府,也不缺金银,而且那傅二公子还是中状元的好苗子,怎么就偏偏被那么个小丫头给整个颠三倒四的,当初受了那么多委屈,莫不是现在他舅舅特地回来这一趟,是想要替妹妹处理了这小寡妇?”

  经那人一说,周围的人恍然大悟,“就是就是……”

  “看来这小寡妇的好日子到头了!”

  允丰镇闲言碎语一日多过一日,就在众人都揣测纷纷的时候,黄昏时刻一辆灰布马车慢慢驶进,直入傅府。

  翌日一早,又是两辆马车自傅府后门驶出,随行七八个布衣护院,但随行者俱有刀剑在侧。

  允丰镇上的人来了兴趣,纷纷好奇地望过去,但是鼻间除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再无别的蛛丝马迹。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镇子,最后拐入后山,那里原是一座古寺,只是后来因战乱荒废,只留下断壁残垣,和一座掉了漆的金佛。

  傅府的马车停下,傅舅舅从里边出来,然后就见后边的马车里先是月釉出来,然后玉栖扶着蓝衫玄色大氅的傅从深下来。

  “怎么样,嘉许还难受吗?”自傅从深出事,傅舅舅的眉头就一直紧皱着,今日本不想带他们出来,奈何傅从深一定要来。

  谁都知道,今日是傅大公子的生辰。

  “舅舅莫要担心,只是腹中有些作呕,其余的倒还好。”傅从深被温如晏刺伤心肺,昏迷了整整七日,玉栖也没好过多少,那几日日日守在榻边,月釉换她的时候,玉栖又去了上京的佛寺上香祈福。

  若不是傅舅舅挡住了,她还想着三拜九叩跪行上百阶山门。

  别说傅从深瘦得颧骨都显了不少,就连玉栖也跟着瘦了一圈,傅从深醒过来的那一日,她彻底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便昏过去了。

  旁观者诸人无一不是跟着心疼,但就是这之后,玉栖和傅从深二人都不改从前模样,依旧日日乐呵呵的,连喝药都要折腾半晌。

  但是显而易见的,笼罩在傅府上空的阴云散开了。

  “你爹娘和嘉安的墓就在前边,听你的话没有提前叫人扰了他们的清净,所以这段路不大好走,让丫头们扶着你们。”

  傅舅舅欲要先行一步,但是傅从深将他唤住,“舅舅可以暂且等等吗?”

  傅舅舅不明所以。

  傅从深嘴唇弯了弯,“有些事情想告诉爹娘和兄长,只是……”

  他一开口,傅舅舅就明白了,他难得笑了笑,“随你们。”

  玉栖从下人手里要了一柄小扫帚,与傅从深相携而去。

  这里本就是偏僻处,偶尔只有小鹿,野兔松鼠之类经过,所以倒也是一片清净地。当初傅从深娘亲和兄长相继离世,傅舅舅原想将妹妹妹夫和外甥的尸骨送回上京,但傅从深还是拒绝了。

  他爹娘当初义无反顾离开上京,想来也是厌倦了上京的喧闹,这里有山有水,虽无丝竹管弦,但是也乐得清净祥和。

  傅从深身子不适,玉栖也深一脚浅一脚的,二人走了许久,才到一处树林前。

  这里人迹罕至,旁边紧挨着佛寺,脚下松软的雪,踩在上边玉栖还笑了下。

  傅从深握紧她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喜欢看雪吗?”

  玉栖点头,“很久没有见过了……”说这话时她全然不想掩饰,只需傅从深细想一下,便知道她这话有问题。

  云丰镇年年有雪,玉栖又怎会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只是玉栖不说,他也不问。

  “嘉许,你娘当初不喜欢我,而我也没有见过你爹和兄长,你说,你今日带着我来这里,他们会不会不高兴?毕竟我和你兄长……”

  玉栖没法说自己是紧张,她不是原身,这比她是原身且虐待过傅从深更让她忐忑。

  可能有喜欢便会忍不住担忧,她想得到认同,傅舅舅他们一家的认同便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多了些许底气。

  “我娘不喜欢玉栖,但一定会喜欢你。”傅从深定定地看着玉栖,玉栖恍惚了一下,险些以为傅从深是要和她挑明。

  “我喜欢的人,爹娘和大哥一定会喜欢的。”傅从深摩挲着玉栖的手腕,“你不相信别人,总要相信我……放心,一切有我。”

  “嗯。”玉栖点头,任凭傅从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二人继续往里边走了几步,积雪越来越厚,玉栖深一脚浅一脚几次险些摔到。傅从深尽管自己也走得艰难,但还是每每将玉栖揽得稳稳的。

  “你慢些走,我将这里扫一扫。”傅从深勉强站稳,玉栖拿着笤帚将墓碑周围的积雪扫了扫,然后与傅从深一道跪在墓前。

  “爹娘,大哥。”傅从深眸子沉凝,“本来应当再早一些来这里的……让你们等得久了。”

  “今日我带了一个人来,”说着他侧头向玉栖伸手。

  玉栖愣了下,而后慢慢伸手,将自己的手放到傅从深手掌上。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们,儿子与玉栖心意互通……”傅从深声音穿过丝丝缕缕的风,最后落在玉栖耳畔,好像被什么抓挠了一下,惹得她微微红了脸。

  分明这里也没有别人,但是玉栖还是觉得羞赧,她想抽回手,但是傅从深握得更紧,还安抚地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大哥,玉栖她很好,只是你们二人先前……”他顿了顿,“对不起,弟弟想自私一回,这事可能会让你不得清净,流言蜚语无数,但是,弟弟还是想自私无/耻一回。”

  “我想娶玉栖为妻。”

  此言一出,玉栖微微一僵,她下意识就往傅从深侧脸望去。

  傅从深迎上她的目光,眸色像是蘸了水,里边尽数都是浓浓的爱意,直叫玉栖心中滞了下。

  “傅从深,”玉栖听见她自己的声音,“我有话要对你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