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其它小说>刑侦:窥夜>第91章 陵园

  早上明明骄阳当空, 忽的一阵阴风吹过,天上的乌云渐渐聚集,在天上翻涌。路上的行人对江林市变化无常的天气见怪不怪, 或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雨伞,或是加快脚步快些回家。

  被带出医院的柳弘济坐在车里片言不发,但双眼暗中观察着车窗外的环境, 见警车经过警局却没有停下,默默抿唇疑惑。

  前路越来越偏,却并不荒凉,偶尔能见其他车辆经过, 直至警车缓缓停下,柳弘济才明白这些警察要带自己来哪里。

  “带他下车。”陆销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柳弘济, 打开车门从后备箱中抬出折叠轮椅, 在车门边打开。

  柳弘济双脚发虚, 被坐在他两侧的警员从车里抬了下来,放在轮椅上绑好束带, 以防柳弘济趁机逃跑。

  陆销弯腰检查了一下束带的牢固程度,故意拽得更紧了一些,微笑说:“柳医生,我们的服务还不错吧。”

  可柳弘济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陆销却很有耐心,松开轮椅的固定锁,给季彻递了个眼色后,推着柳弘济缓缓走入陵园。

  季彻慢步跟在陆销身边, 到了岔口帮忙指路。

  连绵的细雨落在身上, 没什么凉意,却带着闷涩的泥土味, 三人没有打伞,仿佛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散布。

  但柳弘济很清楚,警察带自己来的目的绝不简单,陵园的墓碑林立,但没年没节的,平时来这儿的人并不多。可他进来的这一路上,工作人员、扫墓人,甚至是正在办理丧葬业务的人都比平时多上很多。

  警察这是觉得什么都问不出来,所以带他来这儿给他制造逃跑机会,然后抓个现行吗?他低声呵笑,暗讽警察的手段太过拙劣,

  陆销知道柳弘济露出这副鄙夷的表情是因为想到了什么,热心解释了一句:“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别说逃出警察视线,就是你自己从这儿跑出陵园都难。”

  柳弘济闻言表情一僵,沉下心斟酌警察的用意,又被推了一条路,他才反应过来:“你们想拿我做诱饵?”

  陆销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听到季彻说他们到地方了,渐渐慢下脚步,调整柳弘济的方向,让他面向墓碑。

  季彻默默观察着柳弘济的神情,只看到了疑惑和思考之色,不见任何愧疚,摇了摇头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指着面前的墓碑对柳弘济问了句:“你对他还有印象吗?”

  柳弘济看了眼碑上的文字,冷着脸没有回应。

  季彻视线下移,停在了文件夹第一页的档案上,“他是四个月前在人民医院去世的病人,男,76岁,他的儿子曾在‘天使互助会’上发帖,称父亲年轻时四处打工赚钱,落得一身的伤,辛苦了一辈子拉扯他长大,现在还没享到清福,就中风瘫痪,身上的旧毛病全都冒出来,折磨得老人生不如死。作为儿子,他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遭受痛苦,所以希望得到‘天使’的帮助。于是,老人在帖子发布的第四天,就突然离世了,原因仅仅是和儿子吵了一下,一时没缓过来。”

  柳弘济闻言转了转眼球,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墓碑贴着的照片上。

  “看来是想起来了。”季彻取下第一份文件放在了柳弘济的膝盖上,“医生说你刚平静下来,反应会比较迟钝,所以我特意加大了字号,看看吧。”

  柳弘济静坐着没有低头,只是目光朝下瞧了瞧,没有拿起文件,明摆着是不愿意配合警察的安排。

  他的漠视在季彻面前掀不起任何情绪风浪,季彻轻呵了一声,缓声慢述:“警方联合三甲医院专家及卫健委同志重新复盘了人民医院这半年的死亡案例,结合‘天使互助会’上与‘天使’有交流的帖子,锁定了近二十起异常死亡案例。这位老人就是其中一个。”

  “经调查发现,老人儿子陈某发帖的内容与事实情况并不相符。陈某好赌嗜赌,为了赌博欠了不少外债,高利贷催到了他家门口,要挟陈某三天内不还钱就剁了他的手,陈某找父亲借钱遭拒,大吵了一架,把老人家气到中风。随后不知悔改,拿走了父亲的银行卡,取钱补自己的窟窿,奈何还是没有还完,于是陈某打起了父亲房子的主意。”

  季彻注意到柳弘济不敢置信地皱了皱眉,示意他看看那份文件,“警方找到陈某的时候,他正窝在自己家里,登着澳门买马的界面。我们把人带回警局,出示了街坊见过高利贷上门讨钱这件事的证词,与银行提供的账单流水、取款监控等证据,嫌疑人陈某对捏造事实、谋害生父一事供认不讳。”

  季彻简明扼要地说完陈某的案子,转向陆销又指了个方向。

  陆销乐意被季彻驱使,二话不说地推着柳弘济前行。

  “女,34岁,丈夫发帖称妻子是高龄产妇,意外流产后得了抑郁症,想尽各种办法寻短见,进了好几次医院,他觉得妻子这样太痛苦了,所以想请‘天使’帮忙,让她平静地离开。被带回警局后,丈夫主动承认是他觉得妻子这样跟疯子似的很讨厌,还不如等她死了,再找个年轻的。”

  “他,男,42岁,告诉你的是肝癌晚期,不想让家人负担自己的医药费,其实是想利用你。他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妻子,准备在死后,让妻子敲诈医院和你,借机得到赔偿金。这件事之所以没有传开,是因为他的妻子觉得这样不好,没有主动报警是想留给丈夫最后的体面。”

  “……”

  季彻手里的文件越来越少,不管柳弘济看不看,全都摞在了他的腿上。

  跟着季彻的指示,陆销继续推着柳弘济前行,他们走到了陵园一角,这个位子有些偏,墓碑看着也比其他人的小,碑上贴着的照片来自一个四岁的孩子。

  陆销注视着照片里的孩子,沉声说:“这孩子是两个月前走的,生前我见过。当时我的同事全身烧伤住在烧伤科病房,我们去探望时,无意中看见这孩子半个身子被缠着绷带,却不哭不闹地坐在床上,见到我们的时候还会奶声奶气地喊叔叔。问了以后才知道,是家长照顾得不小心,将热水壶放在矮处。孩子因为好奇,把水壶拽了下来,滚烫的热水直接浇到了孩子身上,事发后父母也没有及时就医,用土方子给孩子敷药,至少伤口感染了才来医院。”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小孩眼睛大大的,很是明亮,笑起来还有很好看小梨涡,会对病房里的人打招呼,换药的时候没忍住疼哭了,但在结束时还是会对护士说谢谢。

  后来听说那孩子还是因为感染的问题不幸离开了,老欧和他们几个还因此遗憾过。

  “这孩子死于感染性休克,责任医师认为她的伤还有康复的可能,就算恶化也不会这么快,觉得事情有蹊跷。但其父母表示不会追究院方责任,想让孩子早点入土为安,转世投胎。”

  季彻说着,从文件夹中抽出了最后一份文件,“但是柳弘济,你应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当时又怀孕了吧。夫妻俩觉得孩子就算救回来了,一个女孩子体表有40%的烫伤疤痕,越长大这个伤痕就会越明显,将来肯定很难看,以后嫁人都不好找亲家,所以才想放弃。”

  “不管是你还是那对夫妻,你们有谁问过孩子的意见?她那么坚强,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你这个‘天使’却做了什么?”季彻紧盯着柳弘济发出质问,将最后一份文件放在了柳弘济腿上。

  这些文件只是警方手里的一部分,因为这几位死者都安葬在这个陵园,与家属沟通后征得同意了,才把柳弘济带到了这里。

  柳弘济难以置信地瞪目,明明只是几叠薄薄的档案,却好像有千斤重压在他的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不可能。”柳弘济坚信自己不会出错,戴着手铐的双手抓起两份文件确认警方所说的是否有错。

  文件记录着警方核实案件的过程与部分证据,以及被抹去姓名的证人证词,与季彻所述无差。

  “不可能,我明明是帮了他们……”柳弘济的手逐渐颤抖,胸口憋着一股气汇聚成团,堵得他近乎窒息。

  陆销捡起从柳弘济膝盖上话落的文件,轻掸去上面的尘灰,居高临下地看着昔日朋友,话语带着浓浓的遗憾,“柳弘济,你看到的永远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作为医生你本该治病救人,却因为困在自己的阴影里就去左右别人的生死,从医生成为刽子手,你怎么敢说自己是天使?”

  柳弘济咬紧牙关,屏息嘴硬道:“不,我没有错,我是在帮他们。没有人比医生更清楚生病的痛苦,我让他们生命的尽头平静地离开,难道不对吗?”

  陆销一把抓起柳弘济的左手,指着他肘窝的针眼,质问:“这样就不痛苦吗?被毒|品麻痹神经,无法求助不能动弹,只能慢慢等死的感觉,难道就更好受吗?”

  陆销调整轮椅的方向,让柳弘济看到更多的墓碑,“看着他们。他们因为你遭受了额外的痛苦,你现在也经历过了,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明明有的人还有生的希望,明明有的人还想活着,你问过他们的意见吗?你不是天使,也没有人能凌驾众生之上。”

  柳弘济双手攥紧,恍惚间看到了那些病患从墓碑里走出来,他慌忙地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前方。他企图逃离这里,可手铐和束带将他牢牢地绑在轮椅上,逼迫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没错!我没错。我、我真的……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