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滴滴答答顺着何惊年的发丝滴落，短时间的憋气让何惊年脸上泛起了一阵不健康的绯红。
整个水缸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水位的时候，卡莱尔坐在玻璃缸的底部，变得似乎是有些焦虑起来，祂反复用鱼尾拍打浅浅的水面，再偶尔才朝上方露出一个疑惑的目光。
人鱼能够长时间呆在空气中，但干燥的空气以及缺乏水源会令祂们的皮肤为了保持内脏的水润而忽视表面皮肤的光滑，于是肉眼可见的，卡莱尔上半身的几个关节处已经露出了浅浅的，散发着彩色光芒的鳞片。
何惊年在晏展天与范维嘉的帮助下被拉上了船只，接过晏展天递过来的衣服，何惊年迅速在三人面前把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
“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们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晏展天对何惊年说道：“要是十三人没有到齐，搞不好我们就真的都要葬身鱼腹了。”
何惊年瞥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接话，反倒是把审视的视线放在了范维嘉的身上。
“现在还没有天亮。”何惊年说，“你们两人在这里等了多久，不怕遇上狼吗？”
“这船上到处都是语音系统，我是猎人牌，倒不太怕有狼会突然间袭击我，而且就那几个酒饱饭足的，还真的没有可能治得住我，要真的撞上了他们其中之一，我搞不好还能帮好人排出一个狼坑位来。”晏展天倒是信心满满，坦坦荡荡的。
只是站在他旁边的范维嘉就是尽可能低着头，像是要把自己脑子埋到胸口，始终隐匿着自己的存在，他一手抱着手臂，不难看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着怎么样的青紫痕迹，显然都是被人恶意殴打出来的淤青，就是脸上也带有一些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那你呢？你也不怕？”何惊年现在说话的时候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并不是太好。
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点名的机会，在听见何惊年的话以后，范维嘉显得格外手足无措，他的视线落在何惊年的身上，偏偏在对上视线的时候又慌忙地收了回去，一双手的手指来回绞着，透露出了内心极度的不安。
“我…我……”
见状，旁边的晏展天插进两人之间，“小范是为了找我们帮助，所以才会出来的，这边也是他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下面还有个这样的空间能直接把你们放进来。”
“找我们帮助？”何惊年并不太接受这样新奇的说法，他本身对这艘船上的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好感，不论是谁似乎一眼看上去都并不无辜，他看了眼坐在水缸底下的卡莱尔，视线缓慢扫过对方鱼尾的位置。
对方就像是一个抽水机，在缓缓慢慢的吸走那些为数不多的水源，在对方的关节处，已经覆盖上了如同彩虹一样的鳞片，在周边蔚蓝色水光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美丽，不过也许是为了适应环境，何惊年注意到卡莱尔银色的鱼尾已经勾勒出了一点人类双腿的形状。
“……人鱼如果，脱离水源太久，就会开始模仿与自己基因最为相似的人类外形，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就会拥有人的双腿，并且离开水中。”范维嘉发现何惊年的视线始终落在卡莱尔的身上，误以为对方是想要得到这样专业的解释，简直就像是急于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有些着急忙慌地上前说道。
不过这话语也确实让何惊年多看了两眼范维嘉，“你知道的倒是很多，之前也参与过有关于人鱼的研究？”
“嗯……饶教授之前就是江老板特意请过来对人鱼进行研究的，我和许哥一直都跟在饶教授的身边，所以知道一点……”范维嘉看何惊年有兴趣，发言便也大胆了起来，“……不过当时研究样本实在是有限，那些亲近人的人鱼在何教授和李教授过世以后就很少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实验室一直拿不到新的结果所以关停了。”
“喔。”在昨夜得知自己父母死前可能受到过非人折磨以后，面对他人提起自己父母的死亡，何惊年似乎已经能短暂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吸了吸鼻子，眼神晦暗不明，再开口问道：“那人鱼变出双腿，会出现什么影响吗？”
“按照常理来说是不会的，我申请进入饶教授实验室后做的第二篇论文研究就是这个，当时我们比对过一些人鱼被逼迫出双腿的记录，除了大部分人鱼不了解应该怎么使用人类的双腿以外，其余一切都很正常，祂们在海里需要依靠摆动鱼尾来维持前进方向，所以换做是人类的双腿，那些肌肉也会同样存在。”
“我记得迄今为止，国内外似乎都还没有真正承认过人鱼的身影，你们的论文又是怎么发布的？是做什么样的安排才会写到第二篇才不发？”何惊年漫不经心地问。
“……这个啊。”范维嘉没有想到何惊年会问这个问题，他瞥开视线，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其实我们算得上是第一批发现人鱼的人，这也算得上是第一个吃萝卜的人吧…所以教授他们原本是决定在公布了这一讯息过后直接发布领头内容，如果得到证实的话，毫无疑问就是世纪级别的大发现…不过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实验室被迫关停，这边也一直没有新的案例出现，这个计划也就泡汤了……”
说话之间，何惊年已经找到了在墙壁上的气阀按钮，随着小幅度转开的气阀，一些海水开始重新倒灌进入水箱当中，直到彻底埋过卡莱尔的胸口。
“既然已经关停了，那么你们这些人员不应该是直接遣散吗，怎么还跟在他们的身边？”何惊年重新回到玻璃缸旁，他蹲下身观察着卡莱尔身上浮现出来的鱼鳞逐渐退却。
范维嘉的脸色一白，仿佛何惊年的这番话触及了什么他难以启齿的私隐，在嘴唇的颤抖之间，范维嘉紧紧咬着唇瓣，再别开了脑袋，好半晌才像是总算找到了回应何惊年的话语。
“……我，我和许哥都是饶老师的关门弟子，所以其他人走了我们两人也不能走，饶老师很看重我们……”
“如果你要隐瞒的话，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何惊年听出来了范维嘉口中谈不上诚心的敷衍，索性径直打断了对方，他对卡莱尔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再准备再次关闭船只与大海的通道。
范维嘉的脸色又再白了一分。
晏展天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着，大概没有想到何惊年会这么干脆利落，他追到何惊年的身后，刚准备开口，却被对方抛来的视线给哽住。
何惊年是很典型的东方古韵美人长相，却也不至于太过于阴柔，面部线条清晰阳刚，即使是一块面部软肉的走向也可以说是分寸不失，和女娲精心雕琢出来的一样，唯独的美中不足就是这一年来接近于病态的生活让他看起来是有些颓废了，但如果真要有人站在他身边，但凡是脸上有分毫的差错，只怕都会直接被何惊年比下去。
晏展天忍不住想象，即使是现在的何惊年都足以用美貌蛊惑人心了，那对方意气风发之时，岂不是更惊为天人。
在何惊年那样的视线里，晏展天一时半会儿倒忘记了自己想要和何惊年说的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晏展天的视线，在机关关闭的最后几秒钟，海水里的卡莱尔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水缸，反倒是猛地朝着上方撞了一下，发出了一道闷响。
晏展天只觉得这人鱼的动作奇怪，可也从未往更深处想过，只是摇了摇头，企图通过这样的动作把自己刚被何惊年美色惊跑的想法找回来。
何惊年可不管晏展天的那些小想法，在关上船只的机关后，他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在头疼欲裂中，他恍恍惚惚走向那个背包，从里面拎出了又一瓶啤酒。
“你疯啦！”晏展天看见何惊年的动作，有些焦急地上前从他手中抢过那个背包，“你不是发烧吗？等开会结束以后我给你找药，你别喝酒了！”
何惊年的嘴巴都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声音沙哑：“还给我，不用你管。”
晏展天警惕地把背包抱在怀里，再是哽着脖子说：“你不能喝酒，你生病了，喝酒身体不会好的，如果你要喝酒，我就把你的背包扔回海里去了。”
面对晏展天，何惊年只觉得自己更加头痛了。
这时候一直被他们忽略的范维嘉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朝着争执不下的两人忽地直接跪下，膝盖在地面上撞出一声“咚”的闷响，直接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他的眼睛里面都带着极致的恐惧，仿佛直接失去了焦距，跪在地面上的薄弱身体不住地发抖，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在说话的时候他也不敢与何惊年和晏展天对视，只在咕咚下一口唾沫后，才是颤颤巍巍地开口。
“真的，我求求你们了，帮帮我，不然我今天就会死的。我，我可以告诉你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许哥一直都没有毕业的原因是饶教授一直不肯给我们过论文，抢了我们的毕业研究，想让我们一直都在他手下帮忙打杂，当年的事情，饶教授也有牵扯……要是你帮我的话，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他像是已经陷入了癫狂当中，反复着企图引起何惊年的注意。
何惊年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看着跪在地面上的范维嘉，再是一字一句用沙哑的声音发问：“你想要我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