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路程不需要目的地,也不需要导航,沉慢只想走到哪算哪,连带着心都一起没了力气再去思考别的东西。
这一路过来云枳眠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虽然没怎么抱有期望,但是云枳眠还是希望能给沉慢带来些慰藉。
与此同时的,她想起沉慢这些日子以来明显的不对劲,陷入些沉思。
街头热闹沸腾着,小贩的吆喝声不断,不知不觉间,她们走到了菜市场的附近。
菜市场特有的各种味道钻入鼻孔,自行车叮铃铃的声音混着人们的交谈,展开一幅满是人间烟火气的画图。
菜市场另一旁的街道是一条满是饭馆的小街,沉慢牵着云枳眠一路走着时,突然停下步子。
她转眼看向云枳眠:
“吃点东西吗?”
面馆里现在稀稀拉拉坐着些人,还不到饭点,生意显得有些冷清。
沉慢和云枳眠坐下后看了看墙上的菜单,沉慢要了碗红汤豌杂面,云枳眠不太吃辣,要的清汤。
等待面端上来的空当,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另一旁的面正在煮着,腾腾白气向上飘着,飘出人间烟火气息。
外面的行人来来往往,偶尔能听见一阵鸡鸣声。
不过一会,面被端了上来。
沉慢喜辣喜酸,额外加了很多辣椒酱和醋,云枳眠看着汤汁变得更加红艳,手上没有动作。
沉慢放下醋,朝着云枳眠面前的清汤面一推:“加吗?”
这是她一路走过来说的唯一一句话。
云枳眠摇摇头。
而后两人便专心吃起面来。
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了吃面的声音,面馆里面的电视剧正在播报着新闻,无言间偶尔也有人进来点餐。
云枳眠吃着面有些出了神,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沉慢在说话。
但今天的事情联合到昨天的那一幕,让她不由得有些多想,出神之时,没能听到沉慢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
云枳眠侧头问。
身边的沉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再继续吃东西了,实际上她根本没什么胃口,不过是觉得整个身体里面都空得厉害,所以想吃点东西填一填。
因为汤汁的原因,她的嘴巴显得红艳艳的,霎是好看,由此一来,本来不怎么样的气色也显得稍微红润了起来。
但她眼里是空的。
即使胃被填满了,可是心脏那一处却依旧空落落的,充斥着从高空坠下去的失重感。
“我说。”沉慢清了清嗓子,整个人有些慢半拍,“很讽刺吧。”
她在说她和陈华文。她的那个家庭。
讽刺吗?
当然讽刺,极其讽刺。
尤其对于云枳眠来说,她从小和爸妈的感情都特别好,不需要刻意去营造,家里面永远都是温馨的场景。所以当她看见沉慢的妈妈时,她是真的觉得很讽刺。
心灵是真的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悲凉。
出生无法选择,可那样病态扭曲的爱,实在会把人逼疯。
云枳眠没有回应。
但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沉慢接着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事做的不好就让你去死,情绪一上来就朝你发泄,就好像我是她的死敌一样。她好像特别恨我,恨我恨得要死。
可是我不想让她死,她站在我面前,健健全全平平安安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气她骗我,但也庆幸她没有真的死。”
沉慢恨陈华文吗?
当然恨。
恨她一次又一次以病态的控制欲面对自己,恨她动不动就上来的拳打脚踢,恨她总是恶毒的诅咒自己去死,恨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成绩开心几分,满满的全是虚荣,只逼着她更用功,不准有半点松懈。
可是陈华文如果真的死了,沉慢会伤心吗?
一直以来,十几年岁月,逼着自己设身处地想想陈华文当年生产时候的不容易,被人在这种关头抛弃,又正值大好年华。
如果是她……
估计也会恨惨了那个孩子。
但毋庸置疑,陈华文是她唯一的亲人。
沉志雄不算。
人活在世上,总得有点念想。不算念想的念想,也是念想。
沉慢不奢望别人懂。
或许换做别人,早就巴不得想要陈华文早点去死。
可是……
她不想。
至少,不想让陈华文是因为她而死。
现在已经活在家庭的阴影里,以后呢?如果陈华文真的这样死了,她以后又该怎么办?一辈子承担着一条人命苟活吗?
自私的人类思想。
沉慢意识到自己如此冰冷的想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是了,她如此自私,她不是希望陈华文好好活着,她只是怕陈华文是因为她而死的,那么她就真的会永远活在陈华文的阴影之下了。
风一吹而过。
明明不是下雨天,冰寒的雨水却哗啦啦泼下来,淋得沉慢的一颗心湿漉漉。
沉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云枳眠听她颤抖着的声音,有了一种笃定。
那些让她为之震惊的亲人相处方式,讥讽的,悲凉的,不过是沉慢今天轻飘飘所说出来的那一番话里的冰山一角。
如果她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会怎么样呢?
云枳眠突然有点害怕身边的人会突然消失。
脑海里浮现出昨天雨里沉慢的眼神,颓靡的,无神的,却在看及来人时,闪起微弱的光。
她是真的害怕了。
怕有一天沉慢会突然消失。
云枳眠下意识抓住沉慢的手,那只手纤细,骨节分明,透着冷冷的气息。
她死死抓着,就好像沉慢下一秒就会烟消云散。
沉慢不想说,她可以不听。
她可以等到沉慢愿意向她袒露这一切的时候。
可云枳眠心里莫名有一种预感。
而这个预感,让她感到一阵恐慌。
她觉得沉慢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
不多时,两个人一齐出了面馆。
云枳眠的妈妈打了电话过来,她贴心地没有去问今天早上那么急匆匆跑出去是为了什么,只是温声问她们午饭要不要回来吃。
距离饭点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云枳眠刚刚那一顿没怎么吃饱,沉慢只吃了草草几口,更不用说。
她犹豫着看了一眼沉慢,做了决定:
“回来。”
女人在那头回:“那我现在出去买点菜,再烧着昨天那道没吃完的菜中午一起解决了,你看你同学可以吗?”
“不用了妈。”云枳眠说,“我们俩就在菜市场附近。”
正巧这时传来一阵鸡鸣声,那头愣了愣,随后答到:“可以,你看看你同学喜欢吃什么。”
挂过电话后,云枳眠看向沉慢:
“去菜市场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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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话说和喜欢的人逛菜市场和超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或许这句话真的有道理,等到沉慢真的和云枳眠走进菜市场听着人们的讲价声和此起彼伏的鸡鸣声时,她的心情竟一点点有了回暖的迹象。
虽然依旧是空落落的,但当沉慢看见云枳眠俯身挑选着新鲜的茄子,又转过头问她是喜欢红烧还是凉拌时——
心里那些光亮,再度慢慢升起来。
云枳眠是太阳,是世上最有用的药材。
她的郁结只有她能够抚平。
沉慢罕见地笑了笑。
“凉拌吧。”
她答。
虽才半天不到,可云枳眠看着沉慢的笑,还是愣了愣。
这样的笑,好像已有半个世纪没有看到过一般。
连带着她的心情也好起来。
女孩用力地弯了弯眼,嘴角高高扬起:
“好。”
云枳眠和沉慢很快就买好了菜回家。
走到家门口时沉慢有了几分忐忑,毕竟今天事出紧急,她出门时打招呼格外仓促,的确不怎么礼貌。
云枳眠看出她的犹豫,拉住她的手:
“放心吧快进去,别客气。”
门拉开后,云枳眠妈妈急急忙忙走过来,令沉慢心安的是,她脸上的笑容和昨天比起依旧不减半分,显然并没有因为沉慢今天早上的匆匆离别而心怀芥蒂。
但也不意外,这样一个温柔的女人,胸怀与气量常常是宽广而能包容万事的。
她朝着云枳眠妈妈笑笑,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今天早上家里出了急事,所以走的时候才那么着急。
她妈妈一下笑开了:“解决了就好,这算什么事,你别放心上。”
明明是沉慢的错,可她妈妈却反过来安慰起了自己。
沉慢心下一跳,然后点头。
云枳眠妈妈接过云枳眠手里提的菜,刚要走进厨房又停住步子:
“沉慢啊,你平时喜欢吃些什么?”
沉慢一愣。
旋即她抬头,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阿姨做的我都喜欢。”
“小嘴这么甜呀。”
云枳眠妈妈眼睛一亮,开心起来的时候当真跟云枳眠一模一样,哼着小曲进了厨房。
下午五点过就得返校,云枳眠和沉慢进了房间。沉慢把书包放下后,拿出手机看了看。
上面显示一跳新消息,是陈华文发来的,只有四个字,简简单单:
“注意安全。”
但她倒真是第一次给沉慢这样的叮咛。
可沉慢却没有一点意外的感觉。
出了今天这一档子事后,她充分意识到,以后不管陈华文做什么,她可能都不会再觉得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