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叶迷藏照例起了大早。
为了让平时辛苦的母亲李蔚多休息，她主动承担起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
准备好早餐后，叶迷藏敲响了叶无忧的房门。
“无忧，起床了。”
“知道了，姐。”叶无忧嘟囔一句，打着哈欠拉开房门，“今天又没有什么事，必须要起这么早吗？”
“已经八点多了，”叶迷藏指了指餐桌上的粥和油饼，“等你吃完饭，我们要贴春联，再去市场买点烟花。你不想放烟花吗？”
“当然想，”一听到烟花，小姑娘眼睛都亮了，“我要仙女棒，还有七彩花，姐姐给我买！”
“好，你先吃饭。”
叶迷藏在叶无忧对面坐下，和她聊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无忧，你在新学校，还开心吗？”
她平时工作忙，没太多时间关心妹妹。现在姐妹俩有机会独处，自然免不了多问几句。
“开心，我交了几个好朋友。过两天路嘉还要过来这边找我玩呢。”
“路嘉？”叶迷藏听她语气充满了开心，好奇问道，“男生还是女生？”
像无忧这样刚步入青春期的女生，又是一个人住校，做姐姐的难免会关心她的交友情况。
“女生。”叶无忧虽然年纪小，但也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早恋的。班里那些男生总是捉弄女同学，我不喜欢和他们玩。”
“姐姐，我看你这几天总是偷偷笑，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叶无忧将话题转移到姐姐身上。
“我有偷笑吗？”叶迷藏愣了一下，“我好不容易能回家陪你们，当然开心啦。”
“我不是说这个。”叶无忧摇摇头，“自从你回家，每天晚上都在和另外一个姐姐视频，你们聊得好开心。她是你的好朋友吗？”
往年回家过年的时候，叶迷藏都是陪她一起玩，很少一个人在房间。叶无忧好奇，趁叶迷藏视频的时候，有心凑着听了几次。
“你现在真是长大了，还学会偷听姐姐讲电话了。”
叶迷藏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
反正总是要让家里知道的，她也多没隐瞒，直接拿出和谈愿的合照给叶无忧看。
“她叫谈愿，是姐姐的…好朋友。她人很好，你会喜欢她的。”叶迷藏指着照片上的谈愿，“明年春节，姐姐带她来我们家里，咱们一起过年好不好？”
“好。姐姐，你喜欢的人，我肯定会喜欢的。”
叶无忧一边咬着饼，一边点头。
想到谈愿，叶迷藏下意识点开了她的头像。
平常这个时候，她早就起来和自己说早安了，难道是睡懒觉了？
今天是除夕，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孤单？
“愿愿，你还没起床吗？小懒虫。”
“我和无忧等会儿出去逛逛，你如果一个人呆着无聊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
单单是看着两人的对话框，都倍感幸福。
难怪无忧要说自己对着手机偷笑了。叶迷藏想。
*
谈愿在临州的小旅馆里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三天前她到了这里后，按何鹰给的地址找到了唐北风的医疗机构。说是医疗机构，实际就是一家名为“横波医疗中心”的小诊所，在一栋很旧的小型写字楼顶层。
年关将近，写字楼里基本没人办公。
诊所的大门紧闭，玻璃门后散乱的陈设清晰可见，完全不像会开门问诊的样子。
谈愿假借求医的名义，向底层商户打听了大概情况。
一楼烟酒店的老板和她说，没见这家诊所白天营业过，倒是晚上常有病人上门。附近的商户多是短租几个月，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谈愿这几日一到傍晚，就在附近的小餐馆蹲点。可她从黄昏等到半夜，都没见那一层有灯光亮起的迹象。
今天是除夕，难道还会有病人上门？而且昨天问过了，蹲点的餐馆会提前关店，她可不想在寒风里站上几个小时。
谈愿犹豫着还要不要去。
旅馆附近的市中心广场今晚会放烟花，如果不去的话，可以到那边去买点小吃逛逛。
可转念，何隼和“逆转时间”女友的模样，又在她脑海中浮现。这些人，何尝不想与爱的人团聚，热热闹闹过年？
早一天找到唐北风的踪迹，就能早一点揭露事情的真相，也就能让更多的人免于受骗。
反正小月也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逛也没什么意思，晚上还是去诊所那边看看吧。
*
除夕夜的街道，是一年中最安静的时候。
这一条街的商户，此刻皆是房门紧闭。目之所及，均是一片萧条，不见半盏灯火。凛冽的风将地上的残叶吹起，成为寂寥深夜里唯一的呼啸。
谈愿来到了诊所楼下。
果不其然，整栋写字楼都是黑的。
为了不会被经过的人发现，她站在了侧面的一条小巷内，原地来回踱着步。
再等一个小时，如果没人，她就回去。
谈愿不知道这样和自己说了几次，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她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因呵气凝结的细细水珠，把早已冻僵的双手又往大衣里缩了缩。
抬眼时，看到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远远驶过，在周围兜了两个圈子，最后停在了这栋楼的大门前。
谈愿马上警惕起来。
直觉告诉她，她等的人已经到了。
车停下后，下来了几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年青男子，随后是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看年纪和体型，和大伯曾描述的唐北风外貌极为相似。
几人环视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就先后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顶楼的灯光亮起。
果然是去诊所的。
谈愿庆幸自己没有白等，她默默拍下了面包车的车牌号。随即也从另外一侧的小门，进入了写字楼。
前几天的踩点，让她对这栋楼的结构已了然于胸。
谈愿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储藏室，将之前在网上买好的声音放大器，贴在了靠着诊所这一侧的墙壁上，然后拿出了叶迷藏送她的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
“唐老师，这是我这边最近的‘收成'。最近外面风声紧，‘鱼'有点少，您多多包涵。”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声，应该是黑衣人里的一个。至于“收成”和“鱼”，想必是他们的黑话，指的就是被骗的钱财和人。
“这个月你就开张了一单，这样下去我怎么和陶总交代！”中年男人的口音带着明显的东北腔，这让谈愿更加确定他就是唐北风。他此刻的语气里有明显愠意，不停数落着刚才汇报的男子。
“唐老师，您别生气，我下个月努力…”男子小心翼翼道歉的声音未落，放大器那边就传来了桌椅移动的声音，随后就是拳脚击打的闷响，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谈愿听得心下一凛。
没想到，唐北风手段这么狠，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我今天能放过你，到陶总那里就不一定了，”唐北风凶狠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听好了，下个月如果还是这种情况，我就剁掉你的手指，再把你送到船上去。”
“下个月我肯定努力开单，不会让你失望的。”男子的声音颤抖着，随后是“咚咚”的几声，估计是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下一个…”
唐北风让后面的人继续汇报。
谈愿在旁听着，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仅靠这些录音，肯定没办法证明什么。就算刚才有动手，也只是他们内部互殴，听不出和骗财骗人的勾当之间有直接关联。
不过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找到了他们的临时据点，也清楚了接头方式。还有唐北风提到的陶总，应该是他们背后的靠山，如果能知道这个人的全名，也有利于寻找船的位置。
谈愿还在想着，这时却听到身后“咣当”一声脆响，随后一阵浓烈的寒意袭来。
是储藏室的窗户年久失修，被夜里的强风吹开了。架子上放着的金属设备，本就不稳，瞬间重重砸到了地上。
“楼里还有别人？”
“出去看看…”
谈愿听到几人的议论声，马上把东西收进口袋，拉开储藏室门，从另一边楼梯飞奔而下。
“你们这帮废物，怎么回事？”
“唐老师，我们这就去找，不会让人跑了…”
谈愿隐约听到身后唐北风等人的对话，脚下移动得更快，丝毫不敢停歇。
还好这条路线是她昨天就摸好的，没出现手足无措的场面。
没想到之前和常而在健身房，每天跑10公里的锻炼，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人好像跑出去了，你们几个出去追！”
出了门后，谈愿只奔刚才藏身的那条小巷。
后面这一片都是小路，就算他们跟上来，也没有这么快找到自己。
谈愿在深巷间不停穿梭，直到一个堆满了杂物的里弄口，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就算死路了。
气喘吁吁的谈愿，留意到她右边的一侧，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很近，狭小的缝隙只够一个人经过。
未及多想，她便深呼一口气，从这里挤了进去。
“人呢？”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眼花了，根本就没人。”
“大过年的谁来这里，肯定是听错了…”
谈愿屏住了呼吸，豆大的汗珠从她脸颊滴落，此刻的紧张与恐惧，让她完全忘记了寒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附近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应该不会再追来了。
谈愿背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长舒了一口气。
尚有余悸的心扑通跳着，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
紧绷着的弦被扯断，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擦完额上细密的汗，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微信页面上，是叶迷藏发来的消息。
有年夜饭的照片，还有她和叶无忧的自拍，以及很多条视频通话的请求。
“愿愿，你在忙吗？怎么不理我。”
“我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可惜你不在我身边，没有口福了，等回了北市我给你补上。”
“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很孤单，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后面是几条长达60秒的语音。
谈愿点开，小心翼翼地放到耳边听着。
新年这一天，她站在逼仄狭窄的小巷里，仰望着头顶沉郁的墨色天空。
疏离的城市和让人懵懂的方言，一切都是这么的陌生。
只有耳边的温柔絮语，幻化成呼吸时漂浮在空中的白气，寥寥绕绕，成为她和世界唯一的连结。
夜里的气温很低，站得久了，谈愿感觉自己的腿有点僵。她吸了吸鼻子，准备往旅馆的方向走。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一条新的语音记录。
“愿愿，新年快乐。”
小月，新年快乐。
谈愿冻得苍白的嘴唇翕动，在叶迷藏听不到的地方自语。
不远处，鞭炮脆裂的声响此起彼伏，带着浓浓的硫磺味道，四散在天地的各处。
焰火一束束飞上空中，在最高处迸溅。
猛然炸开的光彩，在这个肃杀的寒冬，坚定了她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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