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闹钟准时响起，莱纳多翻了个身，烦躁地将头蒙进被子里。
“请及时起床，早餐将在七点四十分结束。”光脑监测到莱纳多的赖床行为，机械音立马在房间里响起，“请及时起床……”
莱纳多猛地坐起身来，机械音立马停止。
“这是谁编的光脑程序……”他掀开被子，有些无力地从枕头边拿起作训服套上。
淋浴间的磨砂玻璃门被人打开，莱纳多按下墙边的按钮，墙面打开，洗漱台从里面平移而出。莱纳多含着牙刷半睁着眼迷迷糊糊洗漱完毕，从书桌上拿了折叠平板、磁卡和早已准备好的药盒匆匆出门。
房间内的电子钟上显示7：15。
餐厅的早饭和昨天晚上一样丰富，但莱纳多却没有昨天那样的好胃口，只选了一份面包，要了两份意式浓缩咖啡，端着盘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挑了张桌子坐下。
“早。”身边很快被放下另一只餐盘，杨迤嵋也顶着和他差不多的倦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昨天晚上那位阿德勒主教员走后，阿尔伯特只消沉了片刻，很快便重新乐观起来，秉持着已经被记了过，不喝白不喝的心态热情地帮莱纳多把他那瓶啤酒也干了。
奈何亲爱的安德森先生不仅酒量差，酒品也差得可怕，干完两瓶加起来才堪堪九百毫升的啤酒后不久便开始痛哭流涕，声泪俱下地向整个吧台的人讲述着他是怎么在那场特大型地震中一夜之间失去祖国，而自己又是怎样在这十二年中拿着F区的身份证明混迹在陌生的国家，他的内心有多么的疏离，多么的悲痛……
等他好不容易抒发完对于祖国家乡的思念之情，莱纳多和杨迤嵋准备趁机扛着他回房，却没想到房间门一打开，人的后背刚触碰到柔软的床面，阿尔伯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非要拉着莱纳多和杨迤嵋两人坐到光脑前，费心费力地从自己带来的磁盘那密密麻麻的研究数据理论和PPT中找到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那部他看了七十六遍的《泰坦尼克号》，热情地邀请两位新朋友一起观影。
莱纳多已经记不清阿尔伯特到底流了多少眼泪，他只知道自己直到躺到床上的那一刻，脑子里都在不停循环播放着被逼无奈看了八遍的名场面：“You jump,I jump.”
“阿尔伯特起来了吗？”杨迤嵋咬了一口包子，尽管身心再疲惫，也依然为同学着想。
“不知道。”莱纳多猛灌咖啡，浓厚的苦味总算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六分，但依然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我不想再管他了……”
杨迤嵋喝了一口豆浆，抬眼看向那面大屏幕，七点三十分。
“可是还有十分钟早餐就要结束了，”她放下筷子，“而且如果阿尔伯特没来上课的话会被直接赶出基地送回F区的。”
莱纳多灌下第二杯咖啡：“我昨天走之前给他设了七点十五分的闹钟，光脑的起床铃程序，只要不是死人应该都能被叫醒。”
好在阿尔伯特踩着七点三十九分的末班车进了餐厅，一顿风卷残云之后，他又幸运无比地发现今天的第一节课是化学。
“莱纳多，帮我挡一下。”阿尔伯特打开光脑，虚拟屏幕在面前升起，他草草扫过教材内容，心安理得地补了一个半小时的觉。
九点半的下课铃声没有叫醒阿尔伯特，莱纳多靠在座位上看着满屏的化学符号犯愁。
这些内容对于一个从进了大学之后就几乎把所有理科知识都抛在脑后的历史学家来说确实是有些超出能力范围了。
他扭头，对上隔壁桌杨迤嵋的视线摇了摇头，他感觉他要挂科。
事实证明，十点开始的那门机械操作课程让莱纳多深刻地意识到了他即将面临的挂科威胁并不是化学这一门而已。
虽然那名昨天就给阿尔伯特记了过的主教员在课堂上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厉。
约纳斯站在巨大的虚拟屏幕前看着教室里的二十名学员：“虽然我已经在系统中看过各位的资料，基本上了解了各位过去都在各自的联区中所担任的职位。”他弯起唇角，“但那总不如与各位进行接触的切身感受。我并不想把第一节课的气氛搞得那么紧张。”
莱纳多微微皱了皱眉，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所以请各位做个自我介绍，不仅是为了让我加深对你们的了解，也能让各位互相了解，以便于日后共同工作……”约纳斯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说不定也可以收获一些其他的东西。”
地震之后有些国家因为地壳运动的改变永远沉入海底，但有些国家却因为地壳的抬升运动而意外获得了多余的国土。世界格局变化使得原本的国家边界不再稳定，从C区原中国开始，各国联合起来形成一个联邦，而不以国家来加以区分，极大程度上减少了因为国土问题而引起的矛盾。于是世界形成了七个大区，和莱纳多同一批次到达爱琴海基地的二十位研究员就来自这七个区，其中当属C区的研究院人数最多。
也正是因为这次自我介绍，莱纳多才终于惊奇地发现，原来一直看起来比较害羞内向的杨迤嵋居然是个地理和化学双学位专家。
他低下头，抠了抠自己的胸牌，不明白为什么约纳斯要浪费本就宝贵的课堂时间放在这种原本靠着回去翻翻资料就能解决的问题上。
阿尔伯特已然忘了昨天晚上被阿德勒主教员记过的“仇恨”，恢复了对自己心中那位天神的崇拜，自信又快速地完成了自我介绍，将这一棒传递到了莱纳多的手中。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后面的学员点头示意，重新转过身的时候正好对上约纳斯的视线：“大家好，我是莱纳多·迪·伦佐，M区联合大学历史系毕业，研究古希腊历史，曾在M区历史博物馆研究院供职。”
简单无比的一句话就涵盖了他三十二年的履历，似乎显得有些单薄无力，但莱纳多实在想不出其他任何约纳斯不知道的内容来在他面前介绍自己。
教室里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伦佐先生，”约纳斯向前迈了一步，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打破了短暂的寂静，“请容我冒犯地问一句，是所有M区的民众都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吗？”
莱纳多心中原本的疑问在这一刻迎刃而解，心头的那块石头被放下，他抬起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去看虚拟屏幕前的主教员，表现出一副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的样子，下意识点了点头。
约纳斯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下一位，克洛蒂尔·塔兰图尔女士。”
左边那一列的最后一位女士站了起来：“大家好，我来自R区……”
身后，阿尔伯特超前凑了凑，靠在莱纳多耳边咬牙切齿：“你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阿德勒教员夸奖你？！”
莱纳多挺直了身子向前靠去，没有理睬他。约纳斯刚才的那句话绝非对他的赞扬，而是一种试探方式。他不由得紧绷了身子。这位阿德勒主教员到底在想些什么，恐怕谁都无法猜透，莱纳多相信，只要他想，自己就能立马被剥夺此次基地研究员身份，永远地滚回他本应该在的地方，甚至——去到联邦海底监狱。
两个小时的课程如同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虚拟屏幕在约纳斯的操作下转换为3D影像的潜艇包裹住整个教室，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虚拟光纤将所有人包围，耳边响起的是约纳斯毫不拖泥带水的讲课声：
“RHC计划使用的是新型潜艇，足以抵抗巨大压强潜入水底万米之深。潜艇内部共十五平方米，每次执行任务需要两位操作员共同驾驶操作，前方有可伸缩机械臂，侧翼装有超声波导弹，必要时可对敌人进行打击。本门课程最重要的内容是学会如何驾驶潜艇与操作机械臂在海底对已被淹没的遗迹进行提取，便于日后研究。
万米深处的海底漆黑一片，需要借助超声波与红外线扫描在潜艇内部屏幕上展现三维图，所以更要学习如何看懂三维图，也要学习计算机编程内容，以便在潜艇性能不佳时对其程序进行改写
……”
阿尔伯特无力地切着面前那份撒了黑胡椒粉末和芝士粉的炸鱼薯条，累到几乎直不起身子来：“下次能不能别把机械操作这门课排在午饭之前……”他兴致缺缺地喝了一口果汁，“阿德勒教员讲的东西让我现在就连看到炸鱼薯条都要作呕了……”
一旁的杨迤嵋将炖得软烂的红烧肉放在亮晶晶的白米饭上用勺子搅碎，又淋了一勺咸鲜的酱汁，两眼几乎要放光。
“是吗……”莱纳多疲惫地收起折叠平板，拿起叉子挑了一小块奶酪送进嘴里，余光瞥到一边在F区选餐的黑色身影，“阿德勒主教员可能不会背这种黑锅。”
阿尔伯特象征性地吃了半条炸鱼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你们吃好了吗？我想回去睡觉，下午居然还有体能训练课……哈欠……我真的不明白，现在整个联邦谁还会不要命地发动战争啊？是嫌人类灭绝得还不够快吗？”
杨迤嵋正在扫荡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闻言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莱纳多叼着吸管喝完最后一口果汁，等杨迤嵋放下饭碗，默默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
房间里，莱纳多坐在书桌前，进门后就被他挽起的衣袖下露出青筋暴突的小臂，小臂内侧白皙的肌肤上露出两块若隐若现的透明凸起。
他打开药盒，从里面倒出许多五颜六色的药片，一粒一粒塞进了嘴里。
手臂上的凸起很快消退了下去。他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