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暮不知道那场隐隐绰绰断断续续的噩梦几分真假, 也许在其他有同样梦境的人那里,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比如, 梦境里的向夕死了, 在一个所有人都会感叹一声年轻的时岁。

  他早该察觉到,只是每次面临跟向夕有关的问题总会自乱阵脚。

  谢暮手底下忙碌不停,密集沉闷的切菜声让两个人都无声的空间没那么寂静。

  向夕捻起一撮细碎的菜丝咀嚼:“脆的, 你之前做的香菇酱肯定过期了。”

  说起来就很后悔,走时候什么都没带走。

  “只有现成的黑椒,将就吃吧。”除了不好的事, 谢暮很少拒绝向夕的任何要求,就算只是不经意的提及,他也会想方设法尽快满足。

  他们在一起没有很好,也没有不好,没有矛盾, 没有争吵, 但也不是融入对方心尖的熟稔。

  向夕趴在岛台笑眯眯地说:“如果一开始不迁就我, 我可能就没那么惶恐啦。”

  谢暮对他的重视让他感觉压力, 不是不喜欢谢暮,对他辟如蛇蝎,而是那过于热枕的爱他短暂的生命不足以回报。

  谢暮这个人好似一切都愿意为向夕做到。

  他追逐渴望的一切都排在向夕这个人身后, 如果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那他的人生又何去何从?

  太沉重了。

  向夕小动作推了谢暮一下:“你可以冲我发火生气。”

  谢暮熟练地将牛排切条装盘, 就算给向夕一整份, 到后来切块的还是他。

  向夕从厨房跟到饭厅, 从来只有他气别人的份, 谢暮的回避让他火大, 以往被迁就惯了,小脾气一下上来,跟在谢暮身后哔哔赖赖:“你怎么不生气?楠哥说你在工作室整天拉着一张脸,人神共愤,谁都不敢招惹你。你不生气我先生气了啊?”

  “谢暮,你是不是认为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赋予的,所以对我这个态度?”

  “那你之前说的喜欢我几分真假?”向夕知道这份感情再真挚不过,潜意识告诉他只要这么说谢暮一定会马上出言反驳,有可能还会惹的他发火。

  “你怎么不说话。”向夕又推了谢暮一把,这次把人推的往前快走了几步。

  谢暮把食物全部摆上桌,又把向夕会吃到的调料都放到他面前:“你说的部分又没错,没什么好反驳的,吃饭吧。”

  向夕食之无味,戳了半天也没吃多少。

  “是你说想吃牛排我才给你做,怎么才吃这么点?”连最喜欢的烤翅都啃的参差不齐,没有吃光。

  向夕噙着泪,要哭不哭,笑也笑不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神经病?”

  好好的正常人,谁会整天疑神疑鬼自己死掉呢。

  谢暮一定很不理解,所以才对他说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他希望谢暮能听进去,听进心里,万一有一天他真的无药可医呢。

  漫长的心里准备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坦然接受名为向夕的这个人有可能从他们人生中剥离。

  谢暮怎么可能认为向夕有病,说起来,跟他们四个比起来,向夕能有什么病,他才是最正常的那个,谁也没有他们几个病的重,无论是陆昭还是元晨景,亦或者是周洋还有他谢暮。

  向夕多美好的一个人,命运那么苛待他,他都能迎难而上,没有任何庇护下,在人生的苦海里飘摇后建筑基地,还能为他们撑起一片明媚的天空。

  向夕能有什么病。

  谢暮只是不愿意承认,那个梦境名为真实。

  他还没缓过神。

  他在收集记忆碎片的那些日日夜夜,让他痛不欲生,泪流满面的梦境,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是他们从小珍视,宝贝在手心的弟弟,最小的向夕,亲身的经历。

  如果陆昭和元晨景知道向夕经历的一切,他们又作何感想。

  谢暮大概能想到。

  如果得知这一切,元晨景哪怕再痛苦,也不会那么决然从高楼跳下。

  向夕问陆昭恨他吗。

  他们四个怎么可能憎恨其他三个人。

  他们只会责怪自己,抱歉自己没有陪在其他人身边,一起实现当初说的,要好好活下来,将来还会一起生活的约定。

  谢暮也责怪自己,一切起因都是从他开始,如果他没有离开他们,向夕就不会去北城找他,也不会流落街头,元晨景和陆昭也不会一直责怪自己,把人生过成那样,遇到天大的问题,只要他们三个在一起就一定能解决。

  谢暮才是那个该被憎恨的人。

  元晨景一直以为谢暮死了,死了还要带走向夕,发生了那么多事,从头到尾也就那一件事让元晨景说出不原谅他的话。

  他谢暮才是最没资格嚷嚷的那个人。

  就算之前不理解向夕的举动,在向夕亲口说出‘自己会死’这四个字时,他也都释然了。

  谢暮放下手上正要收捡走的餐盘,站在向夕身边,把向夕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自己腹部:“不要乱想,我当然生气,但只要你还回到我们身边,我就不生气了,昭昭和晨景他们应该也能理解,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大,所以才让你一个人操碎心,如果我们早早成长为能解决问题的大人,你就不会把什么事都埋在自己心里了。”

  向夕默不出声,只是用力在谢暮腹肌处蹭了蹭。

  上天把失去的一切还给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他心甘情愿,没有任何怨言,只是无形中对他们造成的伤害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没有发生的事他没法说出口,如果会发生,现在告诉他们也未免太过残忍。

  但有一点是他的问题,他们都是思想三观成熟的成年人,有自己的自主意识,已经过了理不清生命的年纪,可以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判断,哪怕对方真的选择和他预想的坏结果一样,他也不应该否定他们,他应该拿出十足的耐心去跟他们沟通,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们听。

  两个人相互依偎,好一会儿,向夕才缓过神:“我还是没想好怎么跟昭昭和晨景说,他们又会怎么看待我?”

  谢暮算是亲眼见证过会发生的一系列事,所以对向夕的说辞才会第一时间表示认可,陆昭和元晨景会怎么想他确实不知道。

  知道了这件事,站在向夕的角度,谢暮也觉得难办,但说开之后发现向夕对他并没有他揣测的那些误解,此刻他有无限面对所有困难的勇气:“也许一切都会跟你预想中不一样。”

  向夕与谢暮对视,两个人不需要言语就能从对方的表情中明悟出同一个决定。

  不到那一天,就绝口不提。

  兴许是放下心里的大石头,向夕接连好几天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吃饭时都有可能给桌子嗑一个,跟谢暮说好去北城看其他人的时间也一再推后,谢暮本来有工作,但看向夕这个状态,没人看着他也不放心去。

  晋楠直念叨俩先人,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这俩先人还没搞定,手底下另外三位先人稍微得空闲也偷溜走了,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在飞机上。

  三个人在南都落地后才敢给晋楠回消息。

  周洋眯着眼对视频那头的晋楠挥手,试图让对面看出自己友好的表情:“楠哥辛苦你了。”

  被晋楠一通喷。

  周洋心机地把后置摄像头调出来。

  陆昭和元晨景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就是没有搭理这边的意思。

  对着空镜头哔哔赖赖许久,晋楠忍不住让周洋把脑袋伸出来。

  画面又转回周洋被口罩遮了大半的脸,气更不打一处来:“他们俩就算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周洋眼神飘忽,东张西望一下,突然跳起来:“谢希望接我们了,楠哥再见!!!”

  晋楠看着挂断的通讯白眼翻天,想了会儿,又打开手机调出航班信息,把自己买去南都的机票退掉,又给向夕发了一条信息。

  陆昭跟晋楠的想法一样,劳模不好好劳动跟着他们瞎跑:“谢希望演技那么精湛,你怎么就没学到一星半点?下次见到楠哥,他肯定骂死你。”

  元晨景也跟着点头附和,周洋这个徒弟是‘晋楠应对策划组’组长元晨景带的最差的一届,在他前面倒数第二是陆昭。

  连许屹这样的新人经过他的教导都能很快掌握晋楠的顺毛技巧,这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爱逮着猫胡子薅。

  挂视频的勇士雄起了那么几秒马上就萎了下来,像猫饼一样摊在椅子上:“楠哥的骂算什么,北城有妖怪,不躲不行。他们误会解除了?”

  两个人知道周洋问的是谁,陆昭伸展修长四肢,手臂搭在元晨景肩膀,仰望天花板:“是吧。”

  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却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只希望一切都如他们看到的那样。

  元晨景安抚地捏捏垂在自己心口的手。

  “唉,你们也难。”周洋杵着下巴:“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走?已经在机场坐老半天了。”

  半天都没做好心理建设的两人各自换了个姿势继续沉思。

  周洋也换了个手杵下巴接二连三叹气。

  收到晋楠的消息,来机场接人的两人,才在地面停车场停好车,就在候车口的石墩上看到沉思三人组。

  周洋还惊喜谢暮怎么知道他们在这,立马给向夕一个巨大的熊抱:“果然是心有灵犀对不对?”

  向夕一脸疑惑,谢暮嗤笑:“这么大机场这么多人,找得出比你们更显眼的吗?”

  三个显眼人面面相觑。

  路上听三个人饿了大半天,向夕忍不住笑:“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那不是怕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嘛。”周洋的嘴一向秃噜的快。

  陆昭想问的话被迫憋回去,越过元晨景给了周洋后脑勺一巴掌。

  元晨景左右瞟看一眼,两人立刻老实。

  陆昭老实不到一秒不满地嘟哝:“我们只是回来没通知你,你倒好,跑回老家都不说一声,这玩意儿惹你生气了,你跟我们说,我跟晨景两个人还帮不上你怎么着?”

  中心思想就一个,跑什么?躲什么?谢暮是坏东西,他跟晨景也是蛇蝎鼠蚁?

  虽然最开始他跟晨景对向夕关心不够,没发现问题,但他也不能打心底默认他们俩派不上用场啊?

  “什么跟什么,谢希望虽然以前对我们不做人,整体来说他还是挺好的,别胡说啊。”周洋连忙为自家小伙伴打抱不平。

  谢暮语气淡淡地:“冤枉。”

  向夕莞尔笑:“老家环境好,回去待一段时间方便找灵感。”

  不管陆昭和元晨景信了没,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特能碎碎念的哔哔机周洋都跟没电似地停机,兴许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

  向夕带大半天都没吃东西的几个人美美吃了一顿,三个人从入夜睡到第二天中午,直到谢暮叫几人吃饭才起。

  向夕惊讶不已,悄声问谢暮:“昭昭爱睡懒觉,晨景和精神最好的周洋怎么回事。”

  谢暮对三个人的情况一清二楚。

  陆昭和元晨景因为他和向夕之间出现问题精神紧张,这些事他不会告诉向夕。

  捡了无关紧要的说:“周洋跟逝川闹了点小矛盾。”

  向夕心如明镜:“情感小矛盾?”

  谢暮:“被告白吓跑。”

  向夕不能理解:“......无非两个结果,同意或者拒绝,跑什么?”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面对同样的问题各种犹疑无措,谢暮目光闪烁。

  另一个当事人歪头不明所以,丝毫不记得自己当初跟对方如出一辙。

  没有自觉的人还兴致勃勃做起心灵导师,拉周洋躲起来促膝长谈。

  谢暮也由着他去,几个小时不见人他一个电话打到刘逝川手机上:“来领人,不要就让他流落街头。”

  怨气冲天的周洋恍恍惚惚跟着刘逝川走了。

  陆昭和元晨景双双对谢暮比出大拇指:“你是魔鬼。”

  向夕对刘逝川喜欢周洋这件事保持怀疑:“那可不像是来接喜欢人的表情。”

  “可怜。”陆昭这句话也不知道在说谁。

  谢暮凉凉应了一句:“是啊,可怜。”

  向夕看看说风凉话的谢暮,又看看一脸‘你有病’的陆昭,又看看垂着脑袋盯着自己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元晨景。

  确实很可怜。

  ——

  周洋小碎步快走跟着刘逝川,越追越来气,越追越委屈,想嚎啕大哭又憋着一口气。

  想东想西时,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搂住人带到路边:“不看路你找死?”

  刘逝川本来就冷漠的表情渡上一层漆黑。

  刚刚还感觉温暖安心的怀抱顿时不香了,又因为没看路是自己的问题不敢反抗,周洋用手背抹再也憋不住的眼泪,想原地爆炸成千千万万碎片然后消失。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周洋边哭边嘟哝。

  刘逝川按捺心中躁郁,垂在两侧的手欲抬又止:“我这个告白被拒的都没哭,你哭什么?还有我这种人怎么了?”

  周洋含糊不清:“我还没拒绝呢,你这种人凶神恶煞,除了我还有谁要你。”

  “你......”刘逝川惯性认为对方会数落他种种不是,想抬手捏爆那颗小脑瓜子,听他嘟哝完,抬起的手一顿,改道捏住哭的脏兮兮的脸颊:“不准哭了,舌头捋直了说话。”

  察觉到对方态度软和下来,周洋又支棱了起来:“我什么都没说。”

  让他焦虑这么久,刘逝川怎么可能轻拿轻放:“你消遣我?”

  周洋一直惶惶不安,看到黑着脸出现在门口的刘逝川这种不安达到顶峰,他没有任何回应拔腿就跑,还跑这么远,以为对方肯定不会再想理他。

  他不是不喜欢刘逝川,这么些年来他遇到那么多人,没有谁比刘逝川和谢暮对他更好,刘逝川更是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最多最纵容他的那个,对方对他的感情产生变化后越来越明显,他不是傻子,也思考捋过自己对刘逝川是什么感情,只是单纯对朋友的依赖,还是想朝夕相对共度余生?

  他甚至都想到刘逝川真对自己说明的那天,他要怎么折腾对方,好立下王法!让对方不敢再欺负自己。

  结果真到这一天,他自己却跑的比兔子还快。

  才刚开始跑他就后悔,回头看了一眼刘逝川的表情,吓的他不敢停顿,总觉得当时回去肯定会被对方弄死,只能跑快点。

  听说陆昭和元晨景要去南都,他连忙跟上,直觉认为这样能保自己一命。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刘逝川见到他就一脸想整死他的模样,他跑的一点都不冤。

  周洋委屈巴巴:“没消遣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这样我害怕。”

  刘逝川总算明白周洋躲着他的原因,周洋心思简单,不去刻意隐瞒的事总是直接挂在脸上,是他担心会求而不得表现太过急切吓到了对方,虽然发现是自己的问题,但刘逝川还是忍不住抓了周洋脑袋一把。

  “你干嘛?”周洋捂住脑袋:“我有偶像包袱。”

  “大偶像,我不会让你的决定有一丁点后悔。”所以,快告诉他,那个答案是不是跟他恍惚听到的一样,总是尽在掌握的刘逝川,心脏第一次为不是与家人之间的问题忐忑起来。

  那双总是平淡无波的眼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脑子里千回百转的折腾全都消失不见,难得有一个人如此珍视爱惜自己,周洋怎么舍得对方因为自己露出失落绝望的表情。

  他把脑袋抵在刘逝川胸口,耳朵通红,吸溜着哭后鼻涕,呐呐低语:“别问我,别问我。”

  刘逝川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没有哪一样满足感堪比此时此刻。

  周洋获得了除开歌声,真正意义上彻头彻尾属于他自己的永远。

  星啊,月啊,风啊。

  停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