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想等下一次”◎

  云念醒过来时, 又回到熟悉的地方,医院的病房。除了家, 他住过最久的地方就是这里。

  最近他又要一直住在病房, 他猜得没错,云孟齐和叶菲芸根本不放心让他这么快出院,而且这次赵医生也说最好住院观察久一点。

  云孟齐和叶菲芸把手头的工作都停了, 在医院守着云念整整两天,两个大人连饭也忘了吃, 觉也忘了睡,一动不动盯着病床上的孩子,怕一眨眼就消失。

  第三天, 云念看起来精神好转了些,会和云孟齐撒娇了,两个大人这才渐渐放心,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将云念拜托给赵医生,然后离开医院去紧急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赵医生是看着云念长大的,从那么一丁点大的小孩,一点一点磕磕绊绊地艰难地长到现在。从医这么多年,他见过很多和云念一样情况的小孩, 都没能坚持下来,被父母亲友提心吊胆地呵护,最后还是一夜之间就永远地离开人世。

  有好多次他也以为云念不行了, 尤其是这次,但第二天还是等来云念睁开眼睛。

  他在病房里陪云念说了会儿话, 看了看时间, 已经中午了, 但外面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今天的天气实在不怎么美好。

  刚要问云念饿不饿,病房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周行砚站在门口,与赵医生对视一眼,然后立刻挪开眼去看云念,云念靠在床头玩赵医生带来的游戏机,比起昨天,精神确实好了一些,但是脸色依旧糟糕,嘴唇像失去了血色,显得这张脸上的一双眼睛更加出彩,清亮得像雨后的清澈湖面。

  云念听到动静,也抬头朝他看过来,眨着眼睛,目光缓慢游移在他脸上,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走神。

  过了一会儿,像平常一样说道:“周行砚,愣在那里干什么,抱我去窗边。”

  周行砚微怔,听着这句话,心里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床上病恹恹的少年已经开始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态:“怎么还不乖乖过来。”

  赵医生瞧着这一幕,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云念差使身边人,比起很多自小受病痛折磨逐渐养成乖戾性格的孩子,云小少爷这样已经很令人欣慰了,娇纵些而已,宠着就是了,相信在云孟齐等人眼中,怕的不是云念骄横娇气,而是更怕有一天想被云念差使折腾也再也没有机会。

  赵医生脑子里想了些有的没的,站起来摸摸云念毛绒绒的脑袋,温声告辞:“那我就先走了,接下来你这个哥哥陪着你。”

  云念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周行砚身上,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赵叔叔再见。”然后继续紧盯着周行砚。

  周行砚和离开病房的赵医生擦肩而过,来到床边,把张妈熬好的汤打开,轻声劝说:“先吃点东西吧,快到中午了。”

  云念自己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要踩上地面,周行砚眼疾手快地将他拦腰抱起,及时阻止了他的脚尖与地面相接触,在屋中张望了下,然后抱着云念来到窗边,将他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又拿来一张厚厚的毯子,将他裹紧。

  云念总算称心如意,仰脸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胸有成竹地说:“今天会下雪。”

  那双雪嫩柔软的脚刚被周行砚藏进温暖的毯子里,又从里面钻出来,垂在沙发边,自在得意地晃来晃去。

  这副场景在周行砚的眼前发生过很多遍,恍惚间让他以为这还是入冬以来待在云家的日子。

  但室内的布置和窗外穿着病号服散步的病患提醒着他,云念现在虚弱到进了医院。

  他很强硬地把这两只暴露在空气中的脚重新塞到毯子里,隔着毯子,警告似的握了握对方细瘦的脚腕。

  刚一松开,一只脚又伸出来,在他面前嚣张地晃着。

  对于他委婉的警告,对方不以为然。

  于是他只能不厌其烦地重复刚才的动作。

  云念像是故意要挑战他的耐心,等他松了手,直接将小腿搭在他肩膀上,命令道:“不许动。”

  周行砚抓着他脚腕的动作顿住,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无奈。

  云念观察着他的脸色,期待地开口:“你现在生气给我看呀。”

  周行砚只觉得他最近一天比一天不好伺候,但见他已经有力气像之前一样胡搅蛮缠,哪里还生得出气,越发温和地哄道:“先吃饭吧。”

  云念在他肩膀上踩了好几下,蛮不讲理地摇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今天我不吃饭。”

  周行砚十分清楚病中之人脾气乖张,但人不能不吃饭,无奈之下搬出叶菲芸来压他:“你妈让我务必确认你有乖乖吃饭。”

  云念瞪了他一眼,骂他是叶菲芸的狗腿子。

  骂完了,还是迫于叶菲芸的威严,认命地吃下周行砚带来的午餐。

  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吃得慢吞吞的,时不时地走神,周行砚看得着急不已,想喂他吃,被他怀恨在心地躲开了。

  下午周行砚留在病房,代替叶菲芸和云孟齐守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下雪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下来,但是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云小少爷却很不凑巧地睡着了。

  周行砚朝外面看了看,又看向床上的睡颜,最终还是没有叫醒他。

  云念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发现床边坐着周行砚,窗外是皑皑白雪,像做梦一样。

  周行砚见他醒来,有些惊喜,昨天到现在,他睡得太沉了,像是昏过去一样。

  云念已经在自顾自地起床穿衣服了,甚至破天荒地在室内给自己穿上鞋袜。

  周行砚见他这种奇怪的举动,问他做什么。

  云念坐在床边弯着腰给自己系鞋带,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我出去玩雪啊。”

  周行砚看他弯腰穿鞋时露出来的手腕脚腕不堪一握仿佛一折就断,即便此时身穿厚厚的外套,依旧细弱如即将夭折的奶猫,非常不赞同地望着他:“你的身体还没好。”

  云念听过这种话太多次,已经置若罔闻,手里的鞋带不听他使唤,怎么也系不出漂亮的形状,又急着出门,就随意糊弄几下,站起来就往外跑。

  经过周行砚身旁,被抓住手腕。

  周行砚冷着脸出声:“没有病人会在这么冷的天气出去玩雪。”

  他觉得云念怎么对他闹都行,踢他可以,咬他可以,把脚随便踩在他身上也可以,但是不能这样任性地对待自己的身体。

  云念转过身去用力掰他的手,总也掰不开,忽然就抱住他。

  他一愣,云念就扒开他的领口,对着他的脖子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用了十足的力气,一口下去,脖子上就轻微地见了血,留下两排带着血痕的牙印。

  周行砚吃痛,但仍是紧抓着手不放。

  他没因为这一口怎么样,云念却望着他哭了,漂亮的眼睛里不断地涌出泪珠,断了线似的沿着苍白的脸滑落。

  周行砚连自己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

  云念央求他:“我就玩一会儿,就一会儿也不行吗?我还没有堆过雪人呢。”

  周行砚被他哭得心焦,安慰道:“你可以等身体再好一点,等下一次……”

  “可是我不想等下一次,不一定会有下一次,以前他们也跟我说下一次,但是我根本就没有等到。”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还在汹涌地往下流。

  周行砚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么伤心,可源头仅仅是因为一场大雪。

  他瞧见周行砚脸上动摇的神情,连忙抱住对方胳膊轻轻地晃,“我们出去玩一下好不好……”

  周行砚听着他绵软又可怜的声音,有些发愣。他只见过云念对着云孟齐这样撒娇。

  最后云念如愿来到雪地上,周行砚陪着他堆雪人。

  医院在这种天气几乎没人再出来散步透气,空旷的雪地上,云念正在认真地指挥着周行砚调整雪人脑袋的方向。

  周行砚唯命是从,唯恐哪里做得不合小少爷的心意,导致小少爷忍无可忍亲身上阵。

  可即便如此,那双手也冻得发红。

  云念嫌手套碍事,扔在一旁,捧起一把雪胡乱揉了几下,绕到周行砚背后,丢上去,然后跑开。

  周行砚按照云念的意思给雪人装好眼睛,谨记自己陪玩的目的,也抓了一小把雪,准备丢回去。

  刚一转身,那跑远的身影忽然停下来,倒在空旷的雪地上。

  周行砚浑身一震,吓出一身冷汗,丢开那团雪,朝远处仰躺在雪地上的那团身影疾跑过去,深一脚浅一脚,在雪上踩出一串凌乱不堪的脚印。

  对面的楼里有人从窗户往下看,指指点点。

  走近后,周行砚看到云念胸口平稳地起伏着,鼻间呼出的热气化为白雾,虽然闭着眼睛,但嘴角浮现出悠然的笑意。

  察觉到周行砚的接近,云念也不急着睁开眼睛,缓慢地呼吸着。

  周行砚看着这略显奇怪的一幕,愣住,却没刚刚那么慌了。

  过了片刻,雪上的云小少爷睁开眼睛,发出感叹:“原来睡在雪上是这种感觉。”顿了顿,又说:“感觉也不怎么样。”

  周行砚伸手,要拉他起来,“既然不怎么样,就不要吓人了。”

  云念把手递给他,然后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拽。

  周行砚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被拽倒在地上,纹丝不动,略显苦恼地看着他,然后并排躺在他身边,口中不忘劝道:“已经玩了很久了。”

  云念翻了个身,跨坐到他身上去,说:“那好吧,你抱我回去。”

  周行砚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抱起,稳稳地沿着原路返回。

  待在医院的第四天,云念迎来了十六岁生日。

  穿进这个世界以前,他很努力,也很小心翼翼,但是没有活过十六岁。

  而书中,他比穿进来以前的自己幸运一点点,刚好死在十六岁的第一天,睡着后再也没醒过来。

  被欺压数月的主角周行砚终于自此获得了解脱,从充斥着耻辱的云家搬出去,开启属于主角的耀眼一生。

  这天早上,云小少爷睁开眼,像往常一样面不改色地指使周行砚给自己端茶递水,因为周行砚给他擦脸时候的手太冰,还发了一通脾气,指责他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好。

  云孟齐和叶菲芸来到病房,就听到云念气呼呼的声音,紧接着看见周行砚脖子上的牙印。

  两人面对周行砚忍不住脸红,但看云念那样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云孟齐干脆把还在发脾气的云念给抱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