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

  周行砚手心残余温软滑腻的触感,听见叶菲芸在教训孩子:“云念,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浪费食物,它们招你惹你了?”

  云念低头,看着盘子里被戳得稀巴烂认不出原型的水果,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

  叶菲芸无奈,直接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提醒道:“时间不早了,赶紧上楼休息。”

  张姨把熬好的药端上来,云念一闻到那气味,分泌出来的口味都开始泛着苦,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叶菲芸刚张嘴,丈夫着急忙慌地拉住她,紧张地安抚道:“叶总,小点声,小点声,孩子心脏不好,再吓出个好歹来。”

  叶菲芸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缓了缓神色,从善如流地开始哄孩子:“念念乖,妈妈不是故意那么大声。”

  云孟齐附和道:“对对对。”

  云念拧着好看的眉,半天没反应,云孟齐看得心都揪紧了。

  最后云念终于开了金口,苦恼地吐出四个字:“我很无聊。”

  云孟齐和叶菲芸齐齐一愣,有点跟不上节奏。

  云念接着说:“我想去学校了。”

  叶菲芸张了张嘴,“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云念提前堵住她的话头:“赵叔叔说我最近身体很好。”

  因为身体原因,云念在学校跟挂名没差别,一学期也去不了几次。

  叶菲芸聘请了最好的家庭教师,保证孩子不至于十几岁还是个文盲,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云孟齐更是夸张,担心他看书看得眼睛疼,写字写得手疼,坐得太久屁股疼,就连家庭教师上门时,也恨不得把云念抱在怀里亲自陪着上课,更何况是让云念一个人在学校呆一整天。

  叶菲芸很不解,云念是什么时候对学校有了兴趣,他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几个。

  云念抱怨道:“我在家里待得都快发霉了,只是去学校而已,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云孟齐一听,大惊失色:“这还不危险!?你是要担心死爸爸吗?”

  云念略过他,直接去看叶菲芸的意思。

  叶菲芸略作沉吟,点头同意。

  云孟齐无奈地接受结果,对云念怜惜道:“宝贝,明天爸爸亲自开车送你去学校,顺便跟你们老师嘱托几句,你……”

  云念和叶菲芸齐声拒绝:“不用!”

  云念不满地咕哝道:“我又不是去上幼儿园。”

  叶菲芸白了丈夫一眼:“刚好,明天念念和行砚一起,孩子们去上学,要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云孟齐被疏远,只能拉着周行砚千叮咛万嘱咐。

  直到云念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地看着他,说:“我要去睡觉了,爸爸妈妈再见。”

  云孟齐在他刚一起身就伸手将他拦腰抱起,扛上了肩膀,朝二楼去,“爸爸抱你上楼睡觉。”

  云念怕掉下来,不敢挣扎,口中惊呼:“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路!”

  叶菲芸有些无语,趁机向周行砚解释:“念念就是被他爸惯成这样的。”让周行砚不要见怪。

  周行砚扭头望了一眼,只见云念细嫩的身体挂在男人肩膀上,挥舞着手臂,胡乱踢着腿,云孟齐不小心被踢中下巴,中气十足地大笑出声,笑声回荡在云家的客厅。

  回房间时接近晚上十点,云念房间亮着灯,从门缝透出来,这和往常有些不同,过去的一周,这个时间点对面的灯已经暗了,里面的人已经早早睡下。

  周行砚正要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对面门从里面打开。

  云孟齐顺手把灯关上,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瞧见周行砚,很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把周行砚拖到一边,压低声音,愁苦地说:“我是真不放心啊。”

  周行砚站在阴影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的满腹愁思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惆怅地说:“宝贝以前都是要我哄睡的,刚刚,就在刚刚,他竟然说我烦。”高大魁梧的男人越说越是忧伤,“小周,我跟你说,宝贝他胆子小,性格还特别善良,又爱哭,是绝对不能受半点委屈的,所以去了学校,千万不能让别人欺负他,叔叔就拜托你了。”

  周行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种父亲,会因为孩子去学校发愁成这样。即便考虑到云念的病弱,也显得有点夸张。

  他点了点头:“我会的。”

  云孟齐看着他靠谱又稳重的样子,总算稍稍放下心来,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父母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像亲人一样,没想到分开多年后刚和他们相认就发生这样的意外……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或者叶阿姨。”

  说完就转身走了,经过云念房门口,又变得蹑手蹑脚。

  周行砚也回了房间,他需要的睡眠时间并不长,随手翻完了床头那本书的最后几页,这才有些困意。

  现在他已经不会一闭眼就梦见父母惨死的场景了,云家十分慷慨,从表面看,他曾经支离破碎的生活已经恢复得和正常人无异。

  第二天一早,周行砚准时醒来,一直到吃完早餐,司机已经等在门前,楼梯口才传来少年含糊不清的嘟囔声。

  “困……我不想起……”

  周行砚眼看着云孟齐把云念抱下楼,径直出门,送进车后座,瞧不出一点昨晚溺爱纵容的影子。

  云孟齐一回头,与周行砚的目光对上,笑了一笑,道:“路上记得提醒他吃早饭。”

  周行砚看到后面车座上,云念仍旧在打瞌睡,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接过家里给云念准备的早餐,上车后在云念身旁坐下。

  车子缓缓驶出云家大门,朝学校出发。

  云念睡了一路,周行砚翻完了学校新发的课本,还没见到对方有转醒的迹象,犹豫要不要喊醒他,车子颠了一下,云念的脑袋一歪,磕到他的肩膀上,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氤氲一层雾气,显得朦胧而又朦胧,愣愣盯着周行砚的脸,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拧了拧眉。

  周行砚面无表情地把早饭递给他,说:“吃吧。”

  云念刚睡醒的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只拿眼睛斜斜地瞥了一眼,理所应当地使唤起人来:“喂我。”

  周行砚怔了一下,依言照做。

  他喂人的姿势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是生疏,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这种小细节上面。

  没吃几口,云念就没胃口了,带着一丝毫无掩饰的嫌弃,将他伸过来的那只喂食的手推开。

  司机停在一个路口,笑呵呵问云念:“小少爷,今天要绕路吗?”

  云念懒洋洋的,朝外面扫了一眼,说:“绕吧。”

  于是车子绕向更远的一条路,云念扒着窗户,面对窗外倒退的街景,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候,他又变得像一只第一次被抱出门的小狗,天真地对一切充满好奇。

  到达学校,距离上课铃声还有十几分钟,不少人依旧三五成群地在校园各处闲逛,像是在期待平静如水的校园生活出现哪怕一丝波澜。

  云家的车停下来时,并没有多少人留意,直到车门打开,一道又高又帅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我记得这不是云念家的车吗,那个病弱小少爷今天终于大驾光临了?”

  “下来的那个看着不像啊,是谁啊?”

  “我确定我们学校没有这号人物,否则我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云念还有个哥哥?”

  “不会吧,长得好看的人都生到一家去了?公平吗!”

  隔着一段距离,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没有传到周行砚耳朵里,他在等着云念下车。

  云念慢吞吞地穿上外套,两手空空地从车上下来,随意张望一圈,面对一□□不出名字的同学的目光置之不理,优哉悠哉地双手插兜往前走。

  他走得不紧不慢,气度从容,视察领地一般,周行砚帮他提着书包,放慢脚步跟着他。

  随着靠近教学楼,耳边的说笑声变得清晰。

  “好像真的是哥哥,他连书包都帮云念拿着。”

  “我看过云念被他爸爸抱上车,只能说,小少爷不愧是小少爷。”

  “我猜今早云小少爷是被哥哥抱上车的。”

  “唉我们体弱多病的云小少爷哟……”

  ……

  云念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来。

  周行砚也及时停下,就看到对方苦恼地伸出左脚,低头盯着鞋面。

  “我鞋带散了。”

  云念平静地述说这一事实。

  周行砚有了前面的经验,自然听出来对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在一群好事者的围观下,周行砚把对方的书包背上肩膀,蹲下去帮他系鞋带。

  “系得漂亮一点,周行砚。”

  他听到云念在头顶上方轻飘飘地说道。

  他按照自己平常的系法给云念系好,站起身来,立刻比云念高出一截,居高临下地看向白皙的少年,音色有些低沉,说:“好了。”

  云念仰脸看了眼这具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身躯,忽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压迫感,往后退了半步,草草瞥了眼鞋子,夺过自己的书包,率先走进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