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笙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拿陆钧行这样真挚的问话怎么办。

  他没有遇见过什么好的爱情,自己也是,父母也是,如果让林云笙去回顾自己父母十几年的婚姻,那就是一幢惊悚的废墟。

  他们也曾经浓情蜜意,相濡以沫,虽然后来因为柴米油盐经常有争执,但面上还是一对大体过得去的夫妻。

  直到有一天,冯萍带着林暮南找了上来。刘贤诗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丈夫不仅出轨了,还跟别的女人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冯萍也是受害者,她被林楚骗了。

  冯萍从国外回来后与往日的青梅竹马旧情复燃,她自诩不婚主义,不愿意受婚姻的财产共享、条条框框。原本冯萍还很庆幸林楚能理解自己的思想,到头来才惊觉这居然变成了男人酿造错误的温床。

  于是,一个男人犯下的罪责,最后却要让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也是从那天开始,林云笙的家庭崩塌了。

  当初,刘贤诗是与林楚相亲结婚,老房子的街坊邻居全都相互认识,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婚姻既没了里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所以刘贤诗只是一再把尚且年幼的林云笙拉倒林楚面前,又哭又闹,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恳求男人收心回归家庭。

  可林楚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当着林云笙的面,直白了当地对刘贤诗说,他爱冯萍。

  把“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新生”当做人生观的刘贤诗,在无数生活的磋磨里,第一次感受到世事的无常。她跟发了疯似的甩开林云笙的手,冲上前去打骂男人,在咒他不得好死的同时,又不甘心地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跟自己结婚。

  “因为我妈希望她能在自己死前抱上孙子。”

  林楚的短短十几个字在林云笙记忆里留下的烙痕,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明明都已经从十二岁变成二十四岁了,也还是没办法抹去分毫。

  这是“林云笙”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与普世价值里宣扬的“爱情结晶”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陆钧行,”林云笙两手捧着眼前人的脸,又忍不住拿指腹蹭了蹭他的嘴唇,“你都不怕自己未来会后悔吗?”

  陆钧行歪着头,神色疑惑:“后悔什么?”

  林云笙一时语塞,他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陆钧行解释自己的想法。感情一旦出现裂痕就会冒出许多值得后悔的地方,比如林楚就曾经指着林云笙的鼻子,骂过“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之类的话。

  因为他是刘贤诗向外人证明付出与被背叛的证据,而偏偏每一声令林楚厌烦的“你过来给妈妈评评理”之后,这个小孩都会被刘贤诗一把拽到男人面前。

  林云笙感觉自己好像总是会促成一个又一个的后悔,他对性.事的态度开放,却不想有朝一日连陆钧行都因为自己被带向更深祸端。

  “你今年才十八岁,知道现在与我发生关系意味着什么吗?”林云笙皱着眉头,试着做出几个假设,“哪怕你以后嫌恶我、厌倦我、逃离我,但可能只要一动欲念就会想起,最开始把这一切教给你的人……”

  “是我。”

  陆钧行好像大概能明白林云笙的意思了,他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附身咬上林云笙的颈侧,带点多多少少的报复心:“我看着像是那么没有责任心的人吗?”

  “啊?”林云笙没反应过来,“我不是……”

  陆钧行没让林云笙把话说完,反倒绕了个弯问:“林老师,你听说过‘掘墓式定罪’吗?”

  林云笙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在互联网上大行其道的审判方法。

  网友们挖遍一个人的过往,只要他找到一处犯错的地方,就能为这个人的人品做出一个论断,从此往后,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便都有错可循了。

  “我自从十二岁进入娱乐圈,之后那么多年都生活在这种审判方法之下,早就已经养成了‘在任何时间节点都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的习惯。”

  陆钧行捏了捏林云笙的脸:“林老师,你愿意相信我吗?”

  原本林云笙虚无的恐惧好像被陆钧行瞬间具化成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只是针对这个问题来回答,他毫无疑问是相信的。

  陆钧行明显看出了身下人的想法,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还有啊,林老师,你别总想着我,也想一想你自己吧。”

  陆钧行学着林云笙,反问他:“你会后悔吗?

  “哪怕以后嫌恶我、厌倦我、逃离我,可只要一动欲念……”陆钧行的手指逐一划过林云笙身上几处的敏感点,感受着对方情难自制地战栗,最后抬眼看向年长者,“就会想起第一个探索你身体的人,是我。”

  除夕夜。

  林云笙今天不知道陆钧行要来,所以没有特地置办什么食材。但好在两个人都不挑,打开冰箱看见中午剩下的排骨汤还有不少,便盘算着下线面,打鸡蛋,煮两碗长寿面当晚餐。

  中影的查分系统不知怎么卡得不行,陆钧行从官方公布傍晚六点半的复试查询时间,一直刷新页面到晚上九点半还没个结果,哪怕换了林云笙的手机去查,也是刚输完准考证号就卡了。

  一看微博上好多拿到复试合格的学生都晒了截图,还有人说一般拿到合格的学生就是会被系统优先安排查到成绩,陆钧行心里越来越没底。

  林云笙洗完澡,见陆钧行绷着个背坐在那,想着小孩一个劲地僵在沙发上也不是办法,便走上前去,把他的手机抽走了:“做点别的事情,我来帮你查分数。”

  “林老师,我觉得我可能过不了了。”陆钧行低眉垂眼,有些丧气,他跟别的考生相比备考中影的时间确实太短。

  更别说就在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里,陆钧行闷头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复试的考题,感觉自己又想出了一个比考试时更好的故事写作角度。

  林云笙揉了揉陆钧行的脑袋:“先去洗澡吧,现在没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不要自己吓自己。”

  陆钧行这才不情不愿地收拾衣服往卫生间里去。

  林云笙好不容易把人哄走了,自己却也开始头大了起来。因为他当初三场考试的结果都只刷十几分钟就出来了,根本没像陆钧行这样卡了这么长的时间。

  陆钧行洗澡时还心不在焉,脑海里一直在复盘自己复试写作过程中的问题,差点把沐浴露当洗发露往头上抹。直到电吹风的轰鸣声在他耳边炸开,陆钧行深吸一口气,想着客厅里还在帮自己查分的林云笙,才算找回了一点平静来。

  倏地,浴室门被人敲响。

  陆钧行刚关上电吹风,就听到林云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成绩查到了。”

  他猛地拉开门,视线扫过林云笙平静的表情,这才落到亮着的手机页面上。

  专业:戏剧影视导演

  复试成绩:81.3

  考核结果:合格

  “林老师!”陆钧行兴奋地大叫起来,一把将林云笙腾空抱起,愣是在原地掂了好几下才肯把人放回到地面,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林老师你太厉害了!”

  林云笙哭笑不得:“这卷子不是你写的吗,夸我做什么。”

  陆钧行哼哼两声没说话,把林云笙抱进怀里,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

  中央电影大学复试的过线成绩在六十分,没有林云笙,陆钧行怕是自己再埋头考个三五年都不一定能拿到现在这个成绩。

  “我刚刚洗澡的时候已经灌完了,”林云笙偏头将呼吸洒在陆钧行的耳边,“所以你给我买的铃铛今天带来了吗?”

  陆钧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呐呐地松开拥抱:“在、在书包里。”

  “行,我去拿,”林云笙笑了,他用指尖点了点陆钧行的胸口,“你先把头发吹干。”

  在未来的十分钟,陆钧行整个脑子都是空的,他机械地重复着吹头发的动作,感觉与查分之前的心态形成了极与极的对比。

  等陆钧行走进房间,他便看见林云笙正光腿坐在的床上,手上还把玩着自己几天前刚买来的铃铛。

  铃铛确实符合林云笙提出来的要求,几层有质感的黑色蕾丝边缝合在一起,正面的蝴蝶结下端挂着颗银色的球形铃铛,但……

  林云笙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东西:“宝贝,你是不是买错了。”

  “啊?”陆钧行不明所以。

  林云笙含着笑意,抬头看向已经快步走到自己跟前的陆钧行:“这不是挂在脚腕上的。”

  于是,林云笙当着陆钧行的面,扬起自己的脖颈,把那圈蕾丝边环了上去,而漂亮的银色铃铛正好落在了他的锁骨之上。

  陆钧行只听“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了,全身血液猛地冲上太阳穴,在他耳边砰砰直跳。

  林云笙的视线却一路向下,落在某处,不禁失笑:“不就一个铃铛吗,至于这么大反应?”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这不只是一个铃铛的事情。林云笙现在甚至还穿着他的睡衣——下午坦言用来做过坏事的那件。

  丝绸质的暗色宽松睡衣袖长遮住了林云笙的半个手掌,下摆堪堪盖到他的两瓣蜜桃尖,露出两条细嫩匀称的直腿,最过分的V领一直开到胸口,几个小时前留下的红痕若隐若现。而陆钧行的视线稍微一挪,年长者白净皮肤之上的脖颈,正戴那颗环有黑色蕾丝边的银铃铛。

  林云笙跪在床上,两臂搂住陆钧行的后颈把人往自己这里带,在唇齿间交织的粗重呼吸声中,只剩他身上的铃铛在一晃一响。

  铺好的床被揉乱了大片,碍事的衣物在被褥上不断擦出轻响,不一会儿,床尾窸窣,有什么东西滑落到了地板上。

  陆钧行又忽地想起下午,自己把那句“会后悔我是第一个探索你身体的人吗”问出口时,年长者给予他的回应。

  那时,林云笙也像现在这样动情地吻着陆钧行,唇齿相离后,他弯起眉眼笑道:

  ——“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