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风晏感觉到凌然站在自己身前,迟迟没有说话,便睁开眼看向他。
青年的红衣在满天红霞的映照下,颜色更加鲜艳,是他生命中最亮的那一抹色彩。
凌然的长发被风吹动,融进身后大海的深蓝之中,远处传来了不知名的歌谣,是稚嫩的童音。
和寒症发作时那个梦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只多了个凌然。
风晏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梦中海上月下那团他想要靠近和追寻的火光,也许是一个确定的人。
而那个人,此刻正站在身前。
凌然笑着坐回他身侧,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两只仙桃,分给他一个。
“这是从何处弄到的?”风晏接过仙桃,仙桃表面的水珠顺着手腕向下滑落,滴进地面的沙滩中。
竟还是已经洗过的仙桃,可以直接吃。
这仙桃色泽粉嫩,可以完全包在掌心,不必细心嗅闻,桃香便沁入肺腑,它品相极佳,应该很难买到。
凌然颠了颠掌心的仙桃,“我心想虽然那人有钱,但他肯定不会自己去买仙桃,一定是下面的人想方设法采买,就去他们停马车的小巷里,找到了他的管家,十章辟邪符换来了仙桃的消息。”
“知道了在何处能买到,那还不是水到渠成。十张辟邪符、十张平安符,顺便指点了一下那桃商家里的风水,他就把一整箱子仙桃都送我了,还一个劲儿要给我立个牌位打算日日供着呢。”
风晏浅笑,心道这方法正常得都不像凌然了。
凌然说完,从袖中掏出了几只精致的碟子放在地面,又取出一只小刀,几只细长竹签,把风晏手里的仙桃拿来削皮切块。
这简陋的条件,硬是被他倒腾出十分隆重的架势,海边赏景、品酒、鉴桃一样不落,不比旁边那真正的富豪排场小。
他取出的东西都滴着水珠,想是跟仙桃一样都仔细清洗过。
切完两只他便放下刀,用竹签扎了几块,递给风晏。
风晏伸手接过,送入口中。仙桃很脆,汁水充足果肉香甜,比他之前每年来北海吃的仙桃都要甜。
不知是因为这是今年仅剩的仙桃,还是因为带来仙桃的人。
凌然的似乎心情好得出奇,他吃完了自己那颗仙桃,又取出几只开始处理,嘴上也不闲着,慢悠悠地哼着不知名的歌。
风晏只觉他哼的歌低沉缓慢,闻之令人心安。
远处瑰丽绚烂的晚霞只存在了一刻钟不到,像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越美好的景色往往出现的时间越短暂。
天空换上墨色,一轮弯月出现在极远处的天边,在海面上投下皎白的倒影。
因为来到北海的很多都是一方富豪,他们不事劳作,很难接受夏天白日里的气温,便只在晚上出来活动游玩,是以到了晚间,海滩上的人不减反增。
风晏却丝毫不觉吵闹,这样属于凡间的喧嚣,他很久未曾近距离感受过,下山后经历的这一切,反而让这般充满烟火气的场景变得难能可贵。
此刻他的想法倒是和凌然出奇地一致。
若是定居在北海,也不错。
他和凌然吃了满肚子的仙桃,也不觉得过于甜腻。
听着凌然一直在哼的歌,他也越来越熟悉这个曲调。
……等等。
风晏看向凌然,“你唱的是什么曲子?”
“曲子?”凌然摇摇头,估计是不明白他为何问起这个,“我随口乱唱的,我也不知道这什么曲子。”
恰巧此时,身后城池中又传来那阵童声歌谣。
童音的穿透力本就比成年人强上许多,现下顺着风更是飘扬在整个北海的上空,身在何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童声在风里被稀释得悠远空灵,但仍然可以听出确切的曲调。
风晏说:“你听,你刚才唱的是不是这首?”
凌然嘶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酒罐认真去听,半晌后一脸疑惑,“还真是啊。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很明显是同一首。”
他沉吟道:“莫非以前我来过北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你储物戒里那么多北海的酒,千年前应该来过这里。我要是跟你一起,肯定也来过吧。”
风晏点头赞同,“据我所知,这首童谣千年前便有了,它有上下两段曲调,区别有些大,但认真听,能听出是同一首。而下段已经遗失,所以这几百年,北海人都只会唱上端。”
“你刚才唱的,是遗失了的下段。”
凌然望向海上的弯月,“也不知千年前我们来时,是什么样的情景,是不是一起来的。”
弯月一如千年前,照亮着每一个世人。
两人一直坐到亥时中,才披着一身月光回到客栈。
大部分人在戌时末便从海边离去,他们回来的时间比较晚,路上没什么人,月影把人影拉得很长。
风晏和凌然并肩而行,却不曾说话,他们步伐悠闲,像极了从海边吹风归来的凡间伴侣。
客栈如同他们回来时的街道,安静得跟随这个城池一起沉睡。
两人上楼回房,风晏的房间在二楼更深处,他越过开门的凌然,向自己房间而去,手刚摸到房门,便听到一声明显的布料撕裂的声音。
是从凌然那里发出来的。
他转身去看,只见凌然的衣摆被门框下沿勾住,裂开了一条缝隙。
凌然本就松散的衣领被这一勾,顿时散了开来,半边衣服从肩膀滑落,垂到腰间,露出大片小麦色的胸膛,肌肉紧实、线条流畅。
直到这时风晏才意识到,自己和凌然在体格上显而易见的差距。
若是不用修为,仅靠身体自带的力量一决胜负,他可能不到百招就得败下阵来。
对方的上身跟他一样,伤痕遍布,这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像他们这样的大乘期修士,哪个不是承受了万般非人的磨练才能修成,更何况凌然这副爱看热闹爱惹事的性格,要是身上完全没有伤,那才是奇怪。
关键在于他心口偏右的那道剑伤。
风晏蹙起眉,干脆走进凌然的房间,顺便帮他关上了门。
凌然还处于茫然状态,抬眼一看院长大人已经关上门,跟胸膛半露的他共处一室,并且一直盯着他的上身看。
他莫名道:“你……”
院长该不会要来个深夜剖白吧?但他也不像是这种人啊,尤其自己现在衣衫不整,此时表明心迹怪尴尬的。
风晏径直上前,伸手按住他的心口。
心口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覆盖,那只手点在陈旧的伤口上,竟让他觉出伤口正在恢复时惯有的痒。
凌然脑海中冒出一句极其尴尬和古早的话本经典台词:你在玩火。
然而真到这时,心中积攒的那些幽暗思绪蠢蠢欲动,竟真的像烧起了一团火。
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当即一个后退,把自己拉到腰间的衣服捞上来,一副护卫尊严的模样,“你这是做什么?”
“你那道伤……很眼熟。”
风晏仍然盯着他捂住的心口,“那是贯穿伤么?”
虽然心里清楚院长真不会做出深夜剖白这样的事,可凌然多少有些失落。
他点头道:“是。”
风晏辨认伤口很迅速,肯定道:“我身上也有相同的贯穿伤,应该是同一件兵器所致。”
“你也有?”
“嗯,也在心口,离心脉很近。”
风晏记着凌然方才突然的远离,他站在原地未动,“能穿透我们肉身的兵器不多,这未尝不是一种线索。”
“你将衣物脱下,我再看看。”
“哦……”凌然听话地把刚捞上来的衣服脱下,心里是说不出的别扭。
被要求当面脱下衣物,却是这个理由,太别扭了。
风晏看上去倒是坦坦荡荡,来到他身前看了几眼,又转到他身后。
往日那淡淡的兰花香犹如实质,拂过他每一寸皮肤,撩得他头皮发麻。
兰花香本是用来安神的,怎么他闻着闻着,心里那火烧得更旺了。
“从伤口的状况来看,那把剑是从身后刺入。”
风晏转回凌然身前,“倒是没什么奇怪之处。根据我们这伤,能够看出这把剑剑尖略窄,越接近剑柄越宽。”
“我的伤是从身前刺入,创口较小,说明当时刺入没有你那么深。但那把剑如此厉害,只要能够破开肉身,便绝无可能只刺这么浅。”
“除非……是有东西在我身前抵挡了一下。”
风晏盯着凌然那伤,完全不管被看的人内心有多煎熬。
千万种可能在脑海中预演,然后他猛地抬眸,下意识道:“是这样?”
“什么?”
他忽略了凌然的疑问,走到他身前一尺之处站定。
这个距离已经非常近,在这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二人的客栈房间内,显得极为越矩。
接着扯开自己的衣领,只露出那道同样兵器所致的贯穿伤。
他目光在自己和凌然两道伤口上来回移动,确定地说:“真的是这样。”
风晏望向凌然,清楚地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时失神。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青年身上的灼热,几乎要越过空气,将他一起灼伤。
凌然的喉结微动,似乎带着一种危险的预示,声音低哑得不似本人:“是什么。”
风晏迟钝地嗅出情况不大对劲,他微微退开几步,谁知这双腿不争气地一软,径直载进凌然怀中。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双腿目前能够无压力行走站立的时间,判断过于乐观。
双腿的恢复情况根本还不稳定,他竟这样自信。
大意了。
凌然的胸膛比他想象得更加灼热,对方的手臂环在他腰侧,扶住他的身体。
掌心的温度烫到他不受控制地一颤。
这便罢了,凌然还故意凑到他耳边,呼出的热气萦绕在脸庞、颈间,无孔不入地钻进微微敞开的衣领内。
对方再次问:“是什么?”
……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