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和凌然看了整整三日的话本,都没从中找出什么玄机。
话本里的魔尊要么随时随地发-情,动不动就把仙君“就地正法”,两个主角像是没有感情的运动机器。
要么是个脑子有病、彻头彻尾的疯子,一言不合就把仙君打断腿、挑断手筋脚筋、废除灵力,关在自己洞府内囚禁。
要么是个情绪极不稳定的火药桶,跟仙君说不了两句话便进入红眼状态,不是红着眼把仙君按在墙上强吻,就是红着眼追问仙君,方才跟他在一起说话的男人是谁。
风晏和凌然看完后沉默许久,凌然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如果这个人真实存在的话,那他应该早日去景明院治疗。”
“若是说一切异常的幕后黑手是千秋魔尊,我觉得……他的脑子应该没有这么好使吧?”
景明院的药一向好用,三日后风晏的腰伤便好了大半,能够下床自由活动,凌然额头上的淤青也全都消除下去,靠得极近才能看出一点点青紫色。
晨起的微光透过窗户照在风晏的脸上,他把一堆话本收好放回储物戒:“话本上的内容,多有虚构不实或夸大之处,不能全信。我身体已无大碍,今日我们去峡谷处看看。”
“好。”
两人告知何岫一声,便御剑往两山中间的峡谷而去,顷刻便到。
这处峡谷因为前些日子风晏强行更改河道,被晏河填满,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风晏收起佩剑落在峡谷上面的高处,凌然跟着落在他身侧。
眼前下面是宽阔的河道,上面是茂密的树林,看不出任何异样。
“那日你看到的阻碍,是在这里?”风晏侧头问。
“是,我绝对没看错。”凌然往下走了几步,直到再向前一步便是缓慢流动的晏河河水,他蹲下身观察片刻,回头道:“莫不是在水下的地面?”
晏河之水略微混浊,站在岸边,看不清水下的情形,风晏皱眉道:“村民偶尔会从这里出去,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办事,若是法阵就设在地面,很可能被来往行人发现,若有修士路过此地,更是难以遁形。”
“有道理。”凌然起身回来,他颠了颠尚未收回的佩剑:“那我试试能不能直接用灵力轰开。”
风晏下意识地伸手拦在凌然身前:“等等。”
“嗯?”
对方不解的眼神看过来,风晏伸直的手微微蜷缩。
他觉得凌然此法过于冒险,他们对法阵一无所知,贸然攻击不知会引出怎样的后果。传说中法阵的创造者是一方魔尊,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说不定法阵的反噬十分厉害。
但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凌然大概看出风晏眉宇间潜藏的担忧,笑道:“没事。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创造的没什么大用的法阵。”
风晏眉心微动,缓慢地放下手臂,他被凌然那说不清带着什么情绪的眼神烫到,垂下眼眸,避开对方的目光说:“小心。”
“好的院长!”
不知为何,红衣青年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极好,他朗笑几声,飞身而去,停在晏河上空,没有丝毫犹豫,举剑便劈。
带着雄厚灵力的剑光果然在空中遇到阻碍,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仿佛天边劈下一道雷来。
那阻碍周边的空中徐徐泛起半透明的白色波纹,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开启。
风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阻碍,谁知下一刻便听到一声“诶”,一个红色的声音唰地消失在波纹中。
“凌然!”
他瞬时抬手,一道白绫从袖中飞出,缠住了凌然的脚腕,本想把他拉回来,但那法阵力量巨大,直接将他也拽了进去!
在进入法阵的那一刻,风晏立即召出佩剑踩在脚下,这回他终于没因一时不慎摔在地面,但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抬起手,袖中的白绫已然断裂。
“凌然?”
须臾他便猛地撞上一股肉墙,凌然身上那股熟悉的兰花香扑面而来。
也许是凌然跟他待在一起太久,对方身上也有了一股他惯用来安神的兰花香。
对方抱着他的身体硬生生在空中扭转了方向,带着他安全地落在了地面。
“你没事吧?”
凌然急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风晏低着头,周围环境太黑,片刻后他才看见对方脚腕上断裂的白绫。
他抬起头,凌然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唇再进一寸便能碰到青年棱角分明的下颌,呼出的热气都交缠在一起。
风晏退后几步,离开凌然的怀里:“我没事。”
凌然听着像是舒了口气:“还好我及时抱住了你,不然你就撞墙了。”
四周不断地传来他们对话的回音,风晏仰头去看,只有一片漆黑,他的侧面倒确实是坚硬的石壁,按照他刚才的行进方向,下一刻就得撞在上面。
“这是什么地方?”风晏的双眼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一向都看不清远处的物体。
“看样子是个地下的山洞。”凌然摸了摸鼻子,“这里的味道也太难闻了,一股子……”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沉重:“死人味。”
风晏心下跟着一沉,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夜明珠,用灵力把它送到空中。
夜明珠莹白的光辉照亮了他们和周边的一片天地。
凌然的掌心跟着升起火焰,驱散了地下洞穴的寒意。
两人顺着墙根往前走,但这个地方似乎没有尽头,那股腐尸的味道越来越重,叫人胃里发酸,要吐出点什么才好受。
走了片刻,身侧的凌然忽然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说:“上面有东西。”
风晏见他抬头看向旁边的墙面高处,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但他的目力此刻与普通人相差无几,什么也没看见。
他只得御剑飞到上空,凌然紧紧地跟在他身边。
来到高处后,一具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具化成白骨的尸体上,四肢各处和眉心都钉着一根钉子,将他固定在了墙面,骷髅黑洞洞的眼眶能把一切都吞噬干净。
虽然皮肉已经消失,看不到脸,但风晏能莫名感觉到,此人死前一定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看骨骼,这是个修士,修为不低。”凌然分析道:“他死去的时日应该不长,但已无血肉……好像是被什么邪门的东西吸干了。”
风晏仔细地看过这具尸骨的每一处,“我记得千年前,有一部分魔修精通一种名为销魂阵的法阵,可以吸食修士的精气血来供养自己,提高修为。这尸身的模样,倒是像极了销魂阵,但它早已失传,如今的魔修也早被一剑魔尊勒令不允许使用此等邪术修炼……”
“我瞧着也像。这法阵该不会是千年前哪个魔修留下的吧?这具尸骨,是前些日子倒霉闯了进来,才被吸干了。”
风晏打量尸骨的目光忽然停在他的右侧肱骨,那泛黑的骨骼上隐隐能看出一道很长的刀剑伤。
他立刻上前,与黑色的骨骼靠得不能再近。
这刀剑伤……
风晏在心底一字一句地下了结论:和一月身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其实他本无必要再上前。
他自己身上各种伤痕都数不胜数,又经常在景明院看到受伤的客人,他对伤痕的了解和记忆力比行医数百年的医师都强。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月身上的伤,位置、大小、弧度都一样。
正如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落叶,两个人身上同一位置的伤痕也不可能完全一致。
明明一眼就看出结果,还要自欺欺人地上前仔细地看,认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错、或是记忆有偏差。
对某些事记得过分清楚,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风晏咬紧了牙,机械地抬起手,想触摸眼前的骨骼,还没碰到,手腕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耳边是凌然的话:“别碰,他仍在法阵里,你碰到他,也会被法阵吸干。”
结论太突然,风晏的大脑都来不及悲伤,他的心脏便感觉像有一把大手在捏,压榨得他完全喘不过气,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弯下腰捂住心口。
“他叫一月。八年前,我在景明院山脚下发现了身受重伤的他,将他带回景明院治疗,他醒后说自己在世上已无牵挂,甘愿做我的暗卫。八年……”
风晏无法张口,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凌然在他说起一月时便深深地皱眉,他越听越心惊——
这根本认不出身份的骨骼,竟然是之前风晏派来人间寻药的暗卫!
风晏的语气很淡,不细听的话,跟他平时说话没有区别,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可凌然从这平静到可怕的面容下窥见他心中的巨浪。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开解,或是干脆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陪着风晏。
风晏没再说话,只是从储物戒中取出十数颗夜明珠,他伸手一挥,夜明珠便飞到山洞顶端,一字排卡,将此处全都照亮。
凌然知道先前他不全部取出,是怕打草惊蛇,但如今暗卫无辜惨死,一切的谨慎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随着夜明珠的光亮出现在眼前的,是另外十一副黑色的尸骨,他们和一月一样,被钉死在墙面上。
地下山洞,整整十二副黑色的尸骨,全部钉于墙面,堪称人间地狱。
分明这里寂静无声,连夏日不间断的尖锐蝉鸣都听不到,凌然却好似听到了无数人混合在一起的尖叫声,他们在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