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相爱的两个人在某些时刻心灵也会偶尔相通。
张起灵现在就是这样，他其实能够理解吴邪这样的心理。从前吴邪就评价过他“无组织、无纪律、职业失踪人员”等，现如今他要走，吴邪的确不会轻易放人，但是他不得不走。
一是福建那边局势紧张，张海客单方面切断了与他的联系，就证明汪家人已经从他们那边察觉到了什么。张海客他们做事向来谨慎，这次如此异常，一定是碰到了非凡的对手。
二来，吴邪这心理的病也得给他治治了，他必须找机会离开，但也必须在保证的时间内归来，否则吴邪以后真的不会再让他离开半步。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吴邪会渐渐放松，会相信他即便离开了也会回来，时间一久，吴邪心理的阴影就会随着他每次的按时归来而慢慢消除掉。
张起灵轻叹了一口气，道：“吴邪，如同你不能放任你的伙计于危难之时不管一样，我也不能不管海客他们。”
吴邪一手撑在张起灵上方，道：“一起去都不行？”
张起灵摇摇头，说：“我不放心胖子。”
吴邪狠狠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道：“我不喜欢除了你之外的张家人，尤其是张海客。”
张起灵轻轻皱起眉。
“在墨脱，他们给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吴邪道：“张海客无时无刻没在跟我炫耀他从小就认识你，是你的竹马，而我只能在想念你的时候去拥抱一个冰冷的石像。”
“……你计较这些干什么。”张起灵稍有无奈道。
“张海楼也是，老是觉得我拐跑了你，总是妄想把你接回去重振张家。”说到这里，吴邪嗤笑一声道：“简直他妈的痴心妄想！”
张起灵伸出手推了推吴邪的肩膀，道：“你起来。”
“老子就不。”吴邪不仅没起，反而更向下压了一下，道：“你给我点糖吃。”
张起灵看着他，说：“我本可以不和你说一走了之。”
这确实是张起灵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吴邪眼睛一眯，道：“那你就得罪我了。”
张起灵道：“但我和你说了，吴邪，我希望你能明白。”
吴邪垂下眼帘，说：“我要吃糖。”
说完他开始亲吻张起灵的耳朵，张起灵被他的动作弄得一痒，头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随后又被吴邪大力掰回来，吴邪的吻也就是在这时候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张起灵推开他他又亲上来，如此反复几次吴邪有点恼火了，他喘着粗气道：“你别动！小哥…给我点甜头尝尝，我就同意。”
果然，他这话一说完张起灵就不再推他了，但吴邪不知怎的更加恼火，动作也暴躁起来。
不多时，吴邪用狠劲一撞，问他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做这么为难的决定？”
张起灵刚想开口，吴邪又是一个用力，他想要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一声闷哼。
“你说……”吴邪也喘得厉害：“什么时候回来？”
张起灵的手撺紧了枕头，道：“十……嗯……十五天……”
“十五天。”吴邪俯下去亲了他一下，说：“半个月你要是回不来，别怪我亲自去抓你。”
张起灵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吴邪太用力了，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他只能只能勉强点了点头任吴邪为所欲为。
大半夜过去，好几次之后吴邪终于停了下来，张起灵真的有些累了，任由吴邪带他清理完之后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一大早他才醒来，醒来的时候张起灵就看到吴邪正站在他们卧室的窗户边看着楼下，听到他起床的动静，吴邪回过头看着他道：“说好的，十五天。”
张起灵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走？”吴邪问道。
“现在。”
吴邪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捋顺，道：“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
吴邪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张起灵，良久，他轻点了一下头。
张起灵轻吸了一口气，他轻轻抱住吴邪，几乎是瞬间吴邪就紧紧回抱住他，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
张起灵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吴邪你侬我侬，福建那边已经进入极度紧张的状态，他不得不快点赶过去。
告别了吴邪和胖子，张起灵由张家安排了人手将他带到了福建，汪家在福建的盘口是在一坐小岛上，现如今他已经四天没有联系到张海客他们了，也不知他们情况如何。
一到达目的地就有张家的人前来接应，这次任务事关重大，张家的人几乎倾巢而出，而张海客带了许多精锐来到福建随他做任务，如果说汪家四大盘口有哪个盘口是最有可能被攻击下来的，毫无疑问是福建这个。
可现如今却是福建这边最先出事，张起灵觉得事有蹊跷，一方面也是因为广西那边的局势并不紧张，有张千军万马和张海鹏他们相助，张起灵也放心吴邪和胖子在那边，另一方面张起灵觉得，若是没有他在身边，吴邪的行动力和头脑都要上升不止一个档次。
“族长。”来接应的人恭敬道。
张起灵朝他一点头，道：“可有海客的消息。”
那人低下头，张起灵看着他，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说。”
明明他的语气还是平常说话的语气，但是那人平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车外寒风刺骨，车内的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吞了一口口水，道：“海客不让我们向您透漏他们的消息，说怕会影响您的计划。”
张起灵依然盯着他不说话。
那人立即道：“海侠受伤颇重，昨日已从医院转移至我们安排的基地。”
“带我去。”张起灵沉声道。
那人一点头，立即调转方向盘去往了基地所在。车子开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才到一处人不多的小镇，到了小镇左拐右拐又是二十几分钟才到目的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栋十分不起眼的房子。
张起灵由着那人带他走到门前敲门，不多时，门被打开，开门的赫然就是张海客。
张海客见到张起灵十分震惊，他左右看了看一伸手把张起灵扯进屋子，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听我的，赶紧回广西去和吴邪他们汇合，张家和吴家都有势力在广西，那里安全一些！”
张起灵道：“带我去见张海侠。”
“这……”张海客拳头一紧，道：“这……”
“带我去见张海侠。”张起灵又道。
张海客终于抬起头，张起灵看到他的眼眶红了，这使得他心里一惊，问道：“他还在吗？”
张海客点点头，道：“但……算了，你随我来。”
张起灵跟着张海客上了楼，到了一间房门前，张海客轻轻推开了门。
张海侠就躺在房里，他的双腿已经溃烂，双眼紧闭着，看上去就很痛苦。床旁边是同样双眼通红的张海楼，见到他来，张海楼立即站起来，道：“族长！您怎么来了？”
张海侠听到声音，也缓缓睁开眼，他的眼里浑浊不堪，看向他的眼神也并不聚焦，但他还是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张起灵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扶住，随后慢慢让他躺了下去。
张海侠伸出手，张起灵立即握了上去，他看到张海侠露出一个笑容，道：“族长……海侠无能，没能……完成任务。”
张起灵手一紧，道：“我说过，万事性命为重，你为何不听命行事？”
张海侠道：“张家人不能……不能认输！族长，如今我要死了，我记得以前……您老是咳咳咳咳！您老是记不住我……现在，我想告诉您，我叫……张海侠，小楼……小楼一夜听春雨，咸阳游侠多少年，我叫，张海侠。”
“张海侠。”张起灵说：“我记得你。”
张海侠笑了，他又看向张海楼，发现张海楼竟然哭了，他笑意更深，道：“我第一次看你哭。”
张海楼转过头去不说话。
张海侠也不生气，又对张起灵道：“吴邪的药……药方我写好了，在海楼那里，族长，对不住了，我要先走一步，无法……再与你们并肩作战。”
张海楼再也忍不住，他紧紧握住张海侠另只手，道：“谁叫你替我挡的！谁他妈叫你替我挡的！你个没脑子的玩意儿！老子不准你死！”
“海楼……”张海侠的手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他气若游丝，但还是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张海楼的眼泪流到嘴里，说：“咸阳游侠多少年。”
张海侠一笑，他的手缓缓从张起灵和张海楼的手中滑落，最终他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张起灵听见张海楼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张海侠，也听见了张海客拼命想忍住的哽咽声。
但他很平静，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张海侠的额头上，替他把双眼闭上了。
但就在这一刻，他的心忽然一痛。不是那种为死亡而心痛的痛，而是身体上能感受到的痛，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心口，随后又看向张海侠。
张海侠的脸上还保持着刚才的笑容，仿佛死亡才是最好的道路。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感受，他只知道，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他又送走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往日亲密的伙伴，是他张家最得力的助手，是他张起灵最忠心的支持者。
生命的流逝如同秋叶的飘零，世界上每一个生命从出生时起就开始一步步走向死亡，只是过程有长有短，张起灵见过太多，但他并不会为谁的离去而唏嘘，因为他明白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哪怕他的生命再漫长，也不会永生。
除开他为白玛的死流过泪之后，这么多年，他没有再哭过，今天也不例外。
可是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在他心里滋生，他的心里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难受。他有些不明白，他胸腔里的这颗心，到底是发生了何种改变。
耳边张海楼还在恸哭，张海客也低下头默默哽咽，他却一直盯着张海侠看，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没有人会再笑着递一大包药给他，笑着调侃他说：“族长，也就您能镇住吴家那个小疯子啦！”
张起灵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看到的依然是张海侠面带微笑的脸。
他轻声说：“我记得你，张海侠。”
小楼一夜听春雨，咸阳游侠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