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瓶邪】百年沉浮>第13章

  几次三番停步踌躇,吴邪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但他不知该如何去见张起灵。

  有些事想明白了,倒真似在心上烧了道抹不去的伤。

  然而路有尽头,吴邪磨磨蹭蹭地到了门边,依然是熟悉的女子替他撩帘,推他入内。吴邪跟在她身后,咬紧了牙,想着横竖都要面对,便不再迟疑。

  10.

  屋内暖热,便是穿着夏装,也不会令人觉得寒冷。

  吴邪心中有事,一路行来早出了一身汗,他不敢像往日那般随便,只好生受着贴身的黏腻,低眉顺眼,头也不敢抬。

  张起灵静默看他,也不说话。他似在等吴邪先开口,又像没在等待什么。两人一坐一立,多年来从未有一日如现下,明明身处一地,却犹如隔着万重山,心离得远了,纵然咫尺也成了天涯。

  吴邪心乱如麻,见面前他想过无数次该怎么说,但内心的纠葛恰似长出藤蔓缠绕过呼吸,扎根得极深极重,他有心结,他更怕张起灵有心结。

  一路行来,他知道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对眼前的一切更产生了怀疑,多年来的渴求一朝倾毁,若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周遭的事是否有过真实?坍塌了信仰,从何而生,不信犹如野火燎原,已在顷刻之间将他焚烧殆尽。他不敢开口,怕一语成谶,那他又将何去何从?

  反之,若他冤枉了至亲至近的人,对方已从此事起不再信他,那他便如无根浮萍,失却最后一点归依。虽是自作孽不能怨他人,到底会伤心。

  吴邪自认需要时间梳理,他虽是个凡事较真的性格,若真让他走到苦海,倒也会死地求生,权当死了心,跨过去又是开阔新天地。可是那人给他自疗的时间太短,他已承受不住另一次打击。

  他心中思绪纷乱,更觉此境难熬,一无勇气确认,二无力气承伤,又深知这是他仅剩的机会,既不舍,又不敢,加之连日操劳,忽地头晕目眩,微微踉跄了下。

  还不及稳住身体,就让一只手稳稳扶住了,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似是无奈,又像怜惜。

  吴邪对上那人一双幽深的眼睛,一句“小哥”刚唤出一半,已让人扶着坐下来。

  张起灵像是无视了他的惶惑不安,只拿起手中一封密信,递给吴邪。

  吴邪抽出来一看,上面极短三个字:吴留人。

  他已明白,密信证明了他的猜测,面色更加苍白,丝毫不觉得轻松。

  张起灵说:“此事我不好插手,你也忘了吧。”他极短地停了下,方道,“若是不信也不用再问。”

  吴邪猛地抬起头,出口之言带上明显的颤音:“小哥……你是不是不信我了。”

  张起灵淡淡道:“我说过,你该先问自己……”他忽然皱起眉,好似想到什么般微微一怔,再看吴邪一脸恐惧,终于明白过来,上前握住那双温湿的手。

  “你知道什么了。”张起灵不是在问。

  吴邪轻微地点头,忧心忡忡地看张起灵,说:“我知道……是我错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我错了。”他没多说什么,俨然已认定张起灵不信他。

  张起灵沉默许久,方道:“我以为你已疑心了我。”

  他见吴邪回来神情恍惚,便料得吴家二位又对他灌输了些事,之前吴邪因家宴一事已然猜疑过他,此番更令他笃信,吴邪已不再信任他,因而误会了去。

  吴邪一怔,立刻摇头:“不是,我知道是他们算计了我。”他将吴家发生过的事,怎么看出吴忠的异样,吴二白和吴三省的破绽,通通告诉了张起灵。

  最后,吴邪说:“我知道是我错了,小哥若不再信我也是对的,只不过……”他原想说只不过不知道该如何,却被一股突来的紧拥之力驱散了后面的话,怔怔任自己被眼前人抱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喘。

  张起灵紧紧抱过吴邪,随即松开,捏了捏他的肩膀,极淡的眸中只有一丝情绪,于鲜少表露的人已属失态。

  “我永远不会不信你。”张起灵轻声说。

  吴邪看着他,视野渐渐模糊,他伸手遮住眼睛,偏开了头,水痕瞬间涌出来,打湿他的手缝。他深深呼吸,感觉心里更深地痛。那人只一言不发地揽过他,将他摁在肩上,温柔地摩挲他的后颈。

  吴邪听见一个很淡又很柔软的声音,带来久违的安全感在耳畔响起。

  那声音说:“我在。”

  吴邪累了,他靠在张起灵的肩头,单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张起灵脱去他的衣衫,绞了布给他一点点抹身子,吴邪赖在他身上,就是不肯拿开手。

  张起灵沉声说:“你小时候哭过多少回,我又不是没见过。”

  吴邪摇头,嗫声道:“不一样。”

  张起灵想掰他的手,吴邪立刻捂着眼睛往对方肩窝钻。其实,若真心想掰开,吴邪是一点反抗都不能。他今晚铁了心耍赖到底,在张起灵眼里和小时候撒娇没两样。只不过当时张起灵不想太娇惯他,多少会管教他直至收敛,但今晚……也只得叹口气,抬起他空余的手臂细细抹过,其余由他去了。吴邪也不敢多任性,换只手捂住眼睛,乖乖把另一条手臂递给张起灵细细抹过。

  张起灵起身,丢给他一套前阵子量身定做的西式睡衣,虽然房内温暖,也不能让吴邪光膀子睡,怕会着凉。吴邪背过去乖乖换好,头一歪扑进枕头里,连脸都不露。张起灵本想再给他抹脸,见他这个样子,只得作罢,吹熄了灯在吴邪身边躺下。

  灯刚灭,吴邪就翻过身子,依偎过来,抱着张起灵的腰。

  张起灵顺势揽过他的肩,任他靠在身上。小时候吴邪怕黑,总会下意识靠过来,张起灵发现了,就将吴邪丢去外间一个人黑漆漆地睡,直到不怕了,再允许回来同寝。那之后吴邪在他床上睡觉,从来规规矩距地隔几寸距离,翻身都不曾碰过他。

  想来,他曾如此喜爱吴邪这些分寸,规矩的时候从不逾矩,撒娇的时候适可而止,外人说吴邪恃宠而骄,他心如明镜。在张家守了这么长的年岁,看过无数人生老病死,便是现如今,外间白发苍苍处过大半辈子的几位,也不如吴邪一半懂他。他亲自教出来的孩子,他是万分地满意,吴邪聪慧灵敏,深思细量,放眼张家都属万里挑一,然而他却忘了,慧极必伤。这个他教得出色的孩子,性情过于纯善,又因他常年的教导压抑而多虑。张起灵信任吴邪的能力,却不曾想过,教他洞察世事却令他过早看透世事如棋,教他洞悉人心却令他过早看懂人心难测,吴邪所学与他天性相悖,二者碰撞之下竟令他的性子逐渐极端。

  吴邪在吴家的一年里如何圆融通达韬光养晦,张起灵都知道,他甚至掌握了吴邪的一言一行,从吴邪对内隐忍对外宽容看出其深谋远虑,赞赏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人,虽然并非张启山那般是能以威压号令的人才,但不动声色收买人心的功力可与张启山不相伯仲,他合该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