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情感>从南到北>第22章 其木蓁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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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以后,你不要和那些人打架,一定一定要好好学习,多看看我给你买的书,多听屈奶奶的话,不要和王少军那些人来往,要成为一个和这里不一样的人。”

  小孩好像对离别最为敏感,陈楚安几乎是一瞬间就认为林肆要做什么很决绝的事,他死死抓住林肆的袖子,“哥,那你呢?你不是说看着我长大吗?”

  林肆站起身,笑了笑,“哥哥会记得你,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你,哥哥每个月都会偷偷回来看小安也没有听话。”

  湖边的风让林肆混乱的脑子更加清醒,“等你长大了,哥哥就会回来。”

  “那你要去哪?我攒钱去找你行不行?”

  林肆摇了摇头,继续拉着陈楚安往前走,远处的灯光越来越亮,仿佛是四年前陈楚安第一次见到林肆,那时尚且单薄的少年,毫不在意的蹲在地上修车链子,一转头,对着陈楚安一笑,宛如万千灿烂星子一时闪烁,又仿佛是一堆污泥中隐隐的荧光。

  从此天上地下,至此一个人了。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侧目,让他跟随,让他埋藏心中涌现的恶劣,扬起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只有林肆。

  可是星星要远行,荧光会消弭,陈楚安第一亿万次悔恨自己为什么年纪这么小,这么弱小,不能帮助林肆,不能让他轻松一些。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走远。

  送陈楚安回家的路上,林肆停下脚步,他的目光一直看着陈楚安,陈楚安走了两步,又停下,“哥哥,你走的时候会让我来送别的,对吗?”

  林肆把手上的衣服脱下,披在小孩瘦削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陈楚安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最后朝林肆一笑,才转身离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便是诀别,林肆独特的诀别。

  林肆看着陈楚安走远,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最后消失不见,才慢慢转身离开,想着离开去哪一类的琐事。他慢慢回到湖滨街,楼道里依然很灰暗,破旧昏黄的声控灯随着起步亮亮停停,最后他停在这个过去十八年走过无数次的楼梯拐角,打开门,酒气扑面而来。

  他和他的母亲,连收尾都是这么潦草。

  打开灯,林肆无视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林淑华和一地的酒瓶,他翻翻找找纸笔,开始一封封地写。

  写完,又去卧室拿出钱,和纸放在一起,才最后一次躺在摇摇晃晃的破铁丝网床上,目光一寸寸扫过。小时候第一次一个人过年,看见邻居学着剪的窗花,被醉酒的林淑华撕烂了一半;书架上少的可怜的书,那书架也不过是别人扔掉的鞋架,书也全是捡来的,都是不能看的杂志,林肆不打算送给小安;几张墙上的奖状,也是小时候的,早已被林淑华撕得看不出原本样子;玻璃瓶里的碎石头,小时候一个人的玩具,早已发芽长草;日记本,撕了一半烧了一半···

  他什么也不会带走,却最后看见放在桌边的观音木雕,忍不住动了动手,坐起来把它放在简陋的背包里,这才安心的睡去。

  第二天天气依然不是很好,林淑华不知道是早已离开还是在卧室睡觉,林肆拖出一个简陋的行李箱,塞上几件衣服和必需品,背上背包,转身没有留恋的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他先把钱还给了刘老三,又把昨天晚上写好的信纸托邻居转交给屈瑶,屈奶奶和陈熊,手里的最后一张纸却没有交出去--那张昨天晚上写写停停,字词缭乱的告别。

  其实他和陈楚安,一无血缘关系,二无自小交情,这交深缘浅的四年,也聚散转飘蓬,最后归于飞鸿踏雪泥,散的看不出个什么,他有他必须承担的命运,陈楚安也有刚刚开始,向着曙光冲出牢笼的人生。

  只是少年人难免敏感心中留恋,林肆只有一个陈熊是朋友,陈熊必须天天工作受家庭拖累,其他的都没有往来,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可以一整天一言不发,上学,回家,收拾林淑华的一地狼籍,躺在铁丝网床上,再昏昏睡去。而陈楚安,年纪小,性格乖,他总想着自己多多少少能罩着这小孩一点,免得和那些人学走弯路,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两个人惺惺相惜。

  林肆坐在湖边的露天座椅上望着冰冷的湖水,周围人烟稀少,也没人在乎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手里的纸卷成一团扔进水里,一会便沉下去消失不见了。

  算了,没有了林肆的人生,想必会有更多的可能。他林肆算什么呢?糟糕的,无能的,一无所成的人,自己已经够烂了,何必拖累别人,陈楚安年纪还小,过个几个月几周就会忘了自己,再拖奶奶好好照顾屈瑶看着点,学习,长大,光风霁月,走出南宛,站在光明里。

  而自己那个时候能远远地看一眼,也是很不错的希冀了。

  他突然苦笑一声,嘴角勾了勾,“你真幼稚啊林肆,人家肯定不会记得你了。算了,真是越活越回去,牵扯人家小孩子算什么?屈奶奶知道了恐怕会气的眉毛扬起来哈哈哈·····走了,走了。”

  他走到火车站,努力笑了一声,却没有笑出声,只是茫然的张了张嘴,又闭上。

  这个时节临近春节,大多都是南下回来的,林肆没想好去哪,排到他买票时才随口一说:“去北城,对,去北城。”

  就这样,他就踏上火车,离开南宛,到一个丝毫不熟悉,甚至只是在电视上看见过的城市,十四个小时的车程,日夜颠倒,因为省钱买了站票,最后只能蜷缩在走廊里睡觉,还是好心的大妈给他指了一个空座位,才卷了卷身上单薄的衣服,入了梦乡。

  梦里时空颠倒,白日黑夜来回,林肆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到,眼前是一团黑黝黝的迷雾,身后是无数手伸出来想要抓住他往回拖的深渊,他茫然的站着,突然无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一个人突然拦住他。

  那个人面容不清晰,身量体型通通混乱,一会是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一会是小孩的稚气声,一会又是少年变声期的嘲哳。

  “你这就想摆脱一切了?哈哈哈哈哪有这么容易?”

  “走了,走了,不胡闹了!完了事儿了!哈哈哈哈!”

  “人世上的苦是吃不完的!够你受啦!”

  “你妈妈也不管了?她可是你妈!还得了胃病!吐血出院才多久!?再怎么样你也是她儿子!她的亲人!”

  “哎呀要终于走你爸爸的老路啦!?”

  “闭嘴!闭嘴!”

  “秦岳山冷血,你也冷血,秦岳山抛弃你妈,你也抛弃你妈,要不说怎么是父子呢?哈哈哈哈!”

  “我没有!我没有!”

  “林肆!林肆!”

  林肆猛然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已经天光大亮,火车上卖水果食品的人走来走去来回吆喝,车窗窗帘没拉,太阳刺进林肆刚刚苏醒的眼睛里,他抬起手挡了挡。

  下一站,就是北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