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框镶嵌的玻璃面映亮地面一小片方块, 微尘在光线下飘荡,落在皱皱巴巴的病床上。

  “哥们,天气那么好就不要阴着一张脸了吧?”孟采宜扎着松垮的丸子头, 手里的电容笔一刻不停在平板上画来画去。

  作为宁丹臣常年行踪诡秘的知交好友, 他终于结束自己的闭关赶稿大业, 从周若明那得知某个轻浮男坠楼住院的消息后,马不停蹄来原海市看宁丹臣笑话。

  宁丹臣已经连着两天没有见到过夏玄了。

  被算计的时候他没有暴躁, 只是觉得不快,现在游戏从他手机里消失后他反倒开始火大, 恨不得把算计他的家伙拉出来揍一顿。

  “老婆没了不能阴着一张脸?”

  孟采宜来医院纯属找茬转换心情, 找点有意思的事儿做,听见宁丹臣说这话开口就道:“你被绿了?”

  宁丹臣转过头, 一张脸阴阴沉沉:“孟小桃,不要仗着我腿断了就揍不了你。”

  孟采宜像只炸毛的猫:“不要叫我那个羞耻的小名!”

  宁丹臣耸耸肩,人家不好过他就高兴了, 眉眼间的不爽都少了几分。他躺在病床上, 没由来的烦躁让他处在随时随地讲烂话犯欠的状态。

  周若明早就知道他这个毛病, 头天趁张颂龄和宁哲骁两位大家长还在时来探望过, 后几天一直避着医院走, 只在手机上表示关切。

  这段时间又是期中周, 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宁丹臣那里找骂, 于是把稳定宁丹臣精神状态这项困难任务光荣交给了孟采宜。

  孟采宜赶稿人精神状态也不怎么样, 正好和宁丹臣中门对狙。

  “不是我说,病人就好好休养, 你到底在烦躁什么?”孟采宜放下平板, 画布上赫然是断腿宁丹臣的表情包。

  刚才画那么拼命就是在恶搞宁丹臣而已。

  宁丹臣行动受限, 举着手机百无聊赖滑动屏幕, 桌面翻来翻去,就是没有那个黑底的游戏软件。

  他的手臂垂落,难得有些茫然:“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这个答案?”孟采宜挑眉,两个浓重黑眼圈挂在眼眶下方,在白净的脸上异常突兀。

  宁丹臣偏过视线:“我又不是神,有不知道的东西很正常吧。”

  孟采宜认识他十几年,宁丹臣从小到大都是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不知道”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实在难得。

  他看着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最要强,每时每刻都在逼自己掌握一切,做个什么都知道的全知者。

  孟采宜低头戳着平板,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也是,所以你就好好放松一下吧。世界不是你眼里的棋局,不要老是想着掌控全部。”

  “掌控欲太强不是好事。”

  他不清楚这段时间宁丹臣发生了什么,但宁丹臣现在这个某种事态超出控制范围的不悦暴躁状态实在难搞,是连和宁丹臣抬杠多年的他都没法解决的毛病。

  孟采宜也只能让宁丹臣放宽心,少想那么多。

  张姨和宁叔也不是什么掌控欲强的人啊,怎么轮到宁丹臣就基因变异了?

  孟采宜撇撇嘴不自觉地想。

  “老实说我现在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宁丹臣的表情中没多少温良。现实里发生的事情他基本上能解决,那对他而言说不上“不好”。

  唯有他现在没法观察保护夏玄的情况才能被他说一句“不好的预感”。

  游戏彻底消失,他不再具备掌控另一个时空的条件,羁绊被切断,夏玄安危不明,这才是他暴躁的根由。

  所以幕后者是打着害死他切断联络的目的吗?退而求其次,如果他没死,但干涉游戏的条件丧失,似乎也算达成了目的。

  说白了,就是向他传达少管闲事的命令,过分又傲慢。

  “啊,真不爽。”宁丹臣啧了声,缓缓坐起身,动作僵硬,活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

  孟采宜见他这副样子灵感喷发,重新打开平板开始画新的表情包,嘴上也没停:“你怎么又不爽了。”

  宁丹臣瞥了他一眼:“因为你在画我的黑历史,不爽很正常吧。”

  天气的确如同孟采宜说的那样很好,他现在行动不便,出门都麻烦,于是把挪动自己这件事交给了孟采宜:“小桃,我要出院。”

  “说了不要叫我那个名字。还有你脑震荡好了?”孟采宜收起平板,口中说着劝诫的话,手上动作又是另一套,对带断腿宁丹臣出院这件事有很大热情。

  “不好也得好了。有个小美人还等着我去救命啊。”宁丹臣叹口气,周若明第一天来探望他时还贴心给他带了换洗衣物。

  等他换好衣服,孟采宜也帮他办完出院手续,还推了辆轮椅回来了。

  “上车吧宁大少爷。”孟采宜搀扶着宁丹臣,“医生说让你再住几天,但我觉得你给出的理由很浪漫,于是毅然拒绝了他的建议,完美让你避开医生的告诫快乐出院。”

  “谢谢你啊。”宁丹臣呵呵一笑,自食其力推动轮椅,他脑袋上还缠着纱布绷带,但他不管了,现下最重要的是,去案发现场转一转。

  半个小时后,宁丹臣和孟采宜出现在创业园的棱镜工作室所在地。

  工作室自然只在宁丹臣的记忆里,在孟采宜看来就是一个建筑工地:“你口中的小美人在这?”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脚滑’的。”宁丹臣沉声道。孟采宜读艺术,本身就有点幻想浪漫因子,听他话里有话,迅速脑补了一个悬疑故事。

  “你是不是被灭口了。”他煞有介事道,宁丹臣缓缓转动眼睛看向他,略带了点惊愕:“你信吗?”

  孟采宜垂眼,反问他:“为什么不信?世界上未知的事物众多,奇妙际遇降临在某个人身上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吧?”

  “说不定你就是那个奇迹降临的家伙呢?”

  宁丹臣抬头望向尚在建设当中的办公大楼,十八层高楼数,是对他的嘲讽和诅咒。

  他笑了笑,算作回答孟采宜。

  “走吧。”他推动轮椅,并不打算再次爬到高处,而是在一层找线索。

  他能确信自己当时的确进入了棱镜工作室参观员工们的工作环境,那名负责人也是真实的。

  现在员工和负责人全部消失,游戏工作室变成了建筑工地,就像是有人修改了世界的运行代码,重新编了一条新的描述,暗示所有人宁丹臣就是来到一个建筑工地发疯跳楼。

  这种修改方式他已经在于琛身上见到过了。

  说不定那个家伙也像他一样下载了有关现实的游戏,成为玩家修改现实的规则,就像他身为虫帝养成攻略的玩家,修改虫族社会规则一样。

  宁丹臣的脑子里突然冒出猜测,指尖相点的动作突然一顿。这也解释了他先前在医院推测而出的那一串奇怪因果链,换言之,他的行动是被牵引着的。

  他们也许互为彼此世界的游戏玩家。

  如果假设成立……宁丹臣在空旷的场地里,清风拂过的那一瞬间有了答案。

  既然是游戏玩家,最重要的是游戏通关。他们两个,谁先游戏通关,意味着谁先抢占先机,得到最高权限,反过来就能制衡对方。

  “小桃,如果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一个游戏,你觉得你的设定是什么?”宁丹臣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楼里显出回音,孟采宜终于没力气计较他的称呼,反而认真思考自己的定位:“我身上没什么主角必备条件,感觉会是NPC。”

  夏玄为什么会成为游戏主角?

  小概率事件的光顾与充满磨难的悲惨虫生,这两个条件构成了夏玄的主角要素。

  宁丹臣伸出手,他的掌心还缠绕着绷带,下面是结痂的伤口。成为虫帝养成攻略的游戏玩家是小概率事件,被设计谋杀也是小概率事件。

  他的人生顺遂没有磨难,这个条件达不到,但看这一个月来的所有案件,也足够宁丹臣确定自己是这部有关现实游戏的“主角”了。

  不过目前的他被剥夺了游戏资格,从主角降级为NPC。

  幕后者眼里的“游戏任务”是什么?他的游戏任务是送夏玄登上帝位,那幕后者与他相关联的游戏任务会是什么,拯救被虫族游戏破坏的现实吗?

  “你发现了什么吗?”孟采宜打开平板画下这幢废弃大楼,随口问他:“比如你被灭口的真相?”

  “稍微确认了一下那种感觉。”宁丹臣拿出手机,对准建筑大楼的上方,手机镜头里,是模糊的半张蝴蝶翅翼的图案,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他的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痛,耳边似乎出现了回声,就像是有人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那道声音是苦痛绝望的,沉重压在他的肩头,迫使他垂首忍受。

  痛楚捻成细细的线,从他的心脏出发延伸到另一位主角身上,他们隔着时空,却意外共享了彼此的命运。

  宁丹臣想起游戏里打异兽掉落的祝福。他死里逃生,这是幸运的祝福,与之相对,夏玄必定在忍受苦难。

  这是厄运的转移,也是命运的馈赠。他和夏玄的羁绊在无意之间逐渐加深,他所听到的呼唤不是幻想,而是实打实地存在。

  他的精神力能够联通到夏玄身上,就算没有游戏也一样能做到。

  孟采宜见他脸色突然苍白,还以为他脑震荡没好全头痛,一时间精表露出几分关切:“你还好吧?头又痛了?”

  宁丹臣摇摇头,笑得满意:“找到思考很久的问题答案了。”

  他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左腿打着石膏,脑袋缠着纱布绷带,病气缠身的狼狈模样,孟采宜却看出他重新变回以往的游刃有余。

  “是吗,那恭喜你。”孟采宜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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