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滴眼泪而已。

  就这样一滴泪水却如同施与魔法,刹那间,藤蔓快速抽长,这一次俨然超过了腿的长度,在少年的身体上一圈圈攀缠而上,直至顺着他的腰侧和肋骨探出身体外。

  所有的小花儿在荆棘中同时绽放,前所未有的巨量蓝色从他身体中喷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飞向在场的所有丧尸。

  看不见的丝线如同利刃插向他们的身体,蓝丝线爬满情绪色彩的载体,迅雷不及掩耳覆盖了原始的红。

  一场猝不及防的冻雨浇灭了熊熊大火,丧尸们整齐划一地停下动作,面面相觑,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奇怪。

  饿?

  还饿。

  安静。

  安静。

  不想动。

  动不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

  是什么?

  不知道。

  饿了。

  不想动。

  躺着。

  走吧。

  走吧。

  短短几秒钟之内,严峻的形势迎来不可思议的逆转,丧尸大军突然对新来的失去了兴趣,躁动的红快速褪成没有欺负的灰色,活死人们退潮似的渐渐散开。

  麦汀汀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是因为自己才离开的吗?

  身上的藤蔓悄无声息收起,花朵合上花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难以置信地查看自己的身体里的蓝,刚才释放了大量后,剩余的已经浅到快透明。

  最近他的治愈力量的确有所增强,原本只能对个别生物体起到微乎其微的安抚作用,上次已经能够短暂让变异羚羊群暂停,今天更是改变了同类们的目标。

  对他人他物的情绪控制力已然从抚慰上升到了“冷冻”,意味着这项特殊能力不再只是补给,还可以成为防御,甚至是攻击。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特意做什么去“修炼”蓝,除了一如既往吃棘棘果。

  硬要说生活中有没有变化,唯一的,就是捡到了崽崽。

  难道能量增长同小人鱼有关吗?

  是因为崽崽本身,还是他的宝贝奶嘴……?

  眼下并非纠结这个的好时机,麦汀汀无法确定刚才的“冻结”能持续多久,上次在安全屋里对变异羚羊的控制持续没多久就失效了,还是赶紧趁此机会离开才行。

  少年抱起书包,低着头步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引起同类的注意。

  某种程度上他并没能如愿,在他谨慎地往前挪时,周遭的丧尸都在看着他。

  但谁都没有上前,反而自动往两边退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丧尸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浑浊的眼球死气沉沉盯着他,好像麦汀汀是什么洪水猛兽,离得越远越好。

  有一些皱了皱鼻子,甚至做出呕吐的反应,麦汀汀身上的淡香于他们而言是相当刺鼻的存在。

  看,这才正常。

  少年自嘲地想,所有丧尸都厌恶自己才是正常的,像刚才那样都冲着自己扑来,才不对劲。

  若在平时,小美人会感觉有些受伤,不过今时不同往昔,还是找到水源最重要。

  接下来的路程麦汀汀都贴着墙根走,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虽然所有丧尸的视线仍旧伴随着他转动。

  他们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一道道来自死亡的枷锁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走在可怖的万马千军中,少年紧张得要命,好在有惊无险通过了二楼大厅。

  他摸索着走下楼,却发现一楼是空的。

  这里的门窗封得并不严密,地上已然积了厚厚一层暗黄色的尘土,麦汀汀赤脚走在上面,产生了一些模糊的联想,似乎是在海边的沙滩。

  然而北极星上他能够去到的地方根本不存在海,更别说沙滩了。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是……被感染前的、他的人生吗?

  圣所的外面很安静,完全听不见风声。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麦汀汀并不知道灾厄什么时候才会过去,以往他都是在“冬眠”中度过,完全没有判断力。

  不过,之前倒是听见沈砚心和戚澄提起,当“暴风眼”来临,外面会有短暂的平静,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他们打算趁着暴风眼出现时分批次外出巡逻和猎食。

  沙尘暴是不该有暴风眼的。

  植被如此茂密的森林也不该产生尘暴。

  如此违反自然规律的两点,就算是已经比普通丧尸聪明得多的沈砚心几人也没有考虑过。

  他们只是隐约觉得隔一段时间就会突发的灾难有些怪异,却并没有谁把它和杀戮游戏的幕后主使联系在一块儿。

  如果这真的是“暴风眼”,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寻找小么幻象中那片水域呢?

  就在这时,背包里叽叽咕咕动了动。

  附近没有别人,麦汀汀赶紧把包打开。

  小小的人鱼躺在毯子上,把自己蜷缩成一个逗号。

  小手抱住自己的尾巴,让凉冰冰的鳞片贴着红彤彤的脸颊,试图降温,却是徒劳。

  发着高烧的婴儿不舒服地嘤咛,声音也小小的,像一朵幼嫩的蒲公英,很快吹散进风里。

  麦汀汀伸出手贴在他额上,冰凉的触感让崽崽感觉舒服了一点点。

  崽崽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妈妈,小手冲着空气抓了抓:“么……”

  麦汀汀握住他的手,连浅绿色的指蹼都烧得滚烫,完全没了初见时的柔软飘逸,变得干枯。

  小人鱼的尾鳍无力地卷起来,碰了碰小丧尸腿上的花,把自己能够捕捉到的声波范围传递给妈妈。

  于是,麦汀汀也听见了。

  水声很近,就在附近。

  可他环视周围,只有墙、空白与沙。

  水在哪里呢?

  麦小么在高热中听见了更清晰的水的声响,也将更多的声音传给麦汀汀。

  少年无比真实地体验到被水包围,四面八方朝他涌来,桎梏密不透风。

  不会游泳的他感到阵阵恐惧,又不得不从本能的畏怯中分出心来寻找真正的水源在何处。

  小么听到的水,的的确确就在“圣所”之内。

  可据麦汀汀所知,圣所一共也就三层,一楼是空的,二楼他刚刚经过,满载丧尸,三楼则是戚澄等人所在的VIP室。

  每一层他都走过了,不曾在哪里见过大片的水域。

  既然上方和周遭没有,那么……难不成,在脚下?

  麦汀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看向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厚厚的灰尘印出了他的脚印。

  “圣所”有没有可能,还存在地下的一层?

  “么……么!”

  人鱼幼崽咕叽的声调出现了稍微的改变,这次并不是在同他讲话,而是在回应、或者说在呼唤远方的什么。

  麦汀汀想出一个办法,把小么抱起来,面向不同方向。

  崽崽对哪个方向产生强烈的反应,那么,潜藏的水域可能就在那里。

  少年原地小幅度转着圈,当他第四次改动脚步时,婴儿睁开了眼。

  金绿色的眼眸氤氲着水汽,却格外明亮,像是重新寻觅见生的可能。

  麦汀汀朝着那个方向走,竟然在黑漆漆的墙根发现了一扇门,太过隐蔽,要不是有小么的指引压根发现不了。

  这扇门的背后连着楼梯,通向更深处。

  一个没有被他人提及的地点。

  小丧尸和小人鱼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神秘的水域,一定就在这里。

  他的猜想,或者说小么的引领是正确的,“圣所”的确有着地下的一层,并且……是个泳池。

  戚澄说过,“圣所”的前身是个体育馆,虽然麦汀汀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么个地点,不过既然是体育馆,有泳池也是很正常的。

  丧尸们的身体早就僵硬,掉进水里挥动不了四肢的后果就是溺水而亡,不会有谁轻易尝试;或者干脆就像麦汀汀一样对水有着天然的恐惧,绝不会靠近。

  既没有人和动物进入,又因负一楼密封性非常好,拜这两者所赐,泳池里的水竟然看起来颇为清澈,十来年的末日里也没受到污染。

  小么看见水池显然很激动,连力气都恢复了几分,在麦汀汀的怀里扭了扭,即刻就想跳进去。

  水……妈妈!水!

  终于为崽崽找到可以恢复生命力的水源,少年略带倦色的脸上也浮现一丝笑容。

  他温柔地摸了摸崽崽的小脑袋:“现在、去……不急。”

  小么仰着小脑袋望着监护人,桃花瓣一样的漂亮眼瞳里润着一汪泪,可能是枯萎的小人鱼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还能保持潮湿的地方了。

  妈妈,他想,妈妈最好、最最好啦。

  少年把背包和其他东西放在一旁,崽崽抱在怀里。

  离得还有很大一截,地面竟然已经十分湿※滑了,光着脚的小丧尸不得不走得非常非常小心,才不会连带着崽崽一起滑倒。

  麦汀汀觉得有点奇怪:这儿既没有风,也没有任何驱动力,泳池中的水为什么会扑到岸边呢?

  还有,崽崽先前转递给他的浪涛声,又是从何而来?

  水面明明看起来是平静的。

  泳池里没有灯,小丧尸腿上的花儿和小人鱼的珍珠奶嘴是唯二的光源,亮蓝与奶白交相辉映,在憧憧黑暗中荧荧亮着。

  他们向池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