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天天忙碌中缓缓流逝,转眼间两个月过去,小店生意稳定,每天的收入都很可观,慕栖看着账本,脸上却没有当初那种喜悦。

  窗户突然被什么推开,烛光映照下,一只黑团子哧溜一声跳上桌子。

  慕栖没好气的看它一眼:“你这是跑哪去了,外面下着雨都不安生。”

  小猫摇了摇尾巴,伸出爪子想抱住他的手,慕栖嫌弃的躲过去:“现在别碰我,你自己去灶房烤烤火,等身上干了再回来。”

  毛笔在纸上染出一团墨色,小猫见状,也将湿漉漉的爪子印上去,做完坏事一股脑溜走了。

  气的慕栖站起来想把它抓回来,可终究没它跑得快。

  窗户半开着,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霖州这段时间一直下雨,断断续续的,别说道路难行,人身上都是湿气。

  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雨点在地下打出一个个小圈,不知道京城那边天气如何。

  “栖哥儿,不好了,路口被水淹了,好多铺子都遭殃,在这样下下去,我们的店恐怕也不安全。”

  早上,慕栖被门外慌慌张张的声音吵醒,听到是江源,随意披了件衣裳出来。

  门一打开,江源也顾不得其他,拉住慕栖的手,让他往下面看,楼下溢满了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住在水上。

  小猫跳上护栏上,不老实的左看右看,慕栖怕他掉下去,一把抱紧怀里,对江源道:“先别着急,店里伙计都到了吗?今天怕是做不成生意,我们先把楼下的东西搬上来。”

  江源点点头:“我这就去叫他们来搬。”说罢,慌慌张张下楼了。

  生活在霖州这几年,也算对这里的天气有些了解,以往最多一次,那就十来天的阴雨,这种场面还是头一次。

  豆大雨点打在手上微微刺痛,怕就怕雨一直不停。

  不管如何,还是要解决眼前的事,换了身方便干活的衣裳,跟着伙计将东西搬上来,柴火也很重要,这些生活必备的东西断不能被水淹没。

  等干完活,他给众人按照整月结了工钱:“店里一时半会怕是不能开门,大家这几天先回去吧,等水降下来再来。”

  拿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钱,众人感激不已,这才干了半天月而已,就发这么多钱,去哪找这么好的掌柜。

  “多谢慕掌柜,等这场雨过去,我立马过来。”

  “我也是,我在家每次都吃不饱,在这里就没饿过肚子,掌柜厚待我们。”

  听大家这么热情,慕栖笑了笑:“嗯,放心吧,这场雨过后我们还在一起干活,你们家里也需要人,回去做好防潮,注意安全。”

  等人走后,店里瞬间空荡荡的,听着外面雨声,江源还是不安心:“我早上出门时,看到不少人在搬家,听周围那些老人说,几十年前有过一次水患,这里几乎都被毁了。”

  慕栖有些惊讶,握紧手里水杯,如果真有什么水患,按照这个时候的水平,保不准真要出大事。

  “魏志祥什么时候回来?”

  江源道:“他那边也是这种情况,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回来。”

  慕栖知道,这时候江源肯定想等对方:“我们等一天,如果雨不停,魏志祥也没有回来,你若是愿意,先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阿爹跟憬书都不在身边,做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如果再停留下去,他担心想走走不了。

  江源犹豫了一下,心里也清楚,就算留下来也要等水下去后,与其让对方担心,倒不如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跟你一起走。”

  见他眉头都快皱的打结了,慕栖安抚的笑了笑:“别多想,只是出去避避,又不是不回来,他一个大男人总比你会照顾自己。”

  要不是书院不能进,他都想过去将人带走。

  一夜过去,并没有等到人,俩人不在耽搁,谁知道拖得越久会发生什么,简单收拾一番,大多数东西都留在楼上,慕栖带着猫,驾着马车离开。

  此时水位已经到膝盖以上,让人窒息的是,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他们这片路面较低,是最危险的地方,按照这个雨势,恐怕不到三天,水位就会涨到二楼,到时候就算有食物,也活不了。

  去的方向经过平安河,相对比较很危险,但没办法,回去再想出来,会更困难。

  这场雨起初没什么不同,以至于,多数人被困在霖州,尤其是住在平安河周围的百姓,房子已经被毁了。

  外面比他想的还要乱,行人、马车毫无秩序的到处乱跑,被大水冲毁的铺子,不少人在抢东西,以前那些威风的衙役此刻不见一人。

  慕栖抱紧怀里猫猫,大家身上都有食物,还没到最没人性的时候,他们要抓紧离开。

  平安河已经不再安全,驾着马车经过时,一个大浪过来,差点将马车掀翻,也有不幸的,一家人直接被冲散,好在水位低,没有伤亡。

  但这样一来,想往外走就难了,谁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又有风浪袭来,倘若一个不小心,直接被卷进河里,怕是命都没了。

  都不敢第一个冲过去,从下午等到晚上,众人祈祷着雨能停下来,或者风浪小些,可惜现实依旧。

  如果有船就好了,慕栖心里感慨,但谁会想到事情变得这么严重。

  口如嚼蜡的吃完东西,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保存好体力,只要有机会就冲出去。

  “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困住了。”江源攥紧衣袖,神色不安。

  面对天灾,害怕也是人之常情,慕栖将小猫放进他怀里:“别怕,我一定能带你出去。”

  “我不怕,我们一定能安全过去的。”江源抱紧小猫,吸取一点温暖。

  夜晚不知不觉降临,没有光,人们心中越发恐惧,特别是连马车都没有的人。

  黑暗、寒冷和饥饿,让一些人乱了心,开始打了歪主意,他们的马车上只有两个哥儿,很容易成为目标。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小猫,它警惕性强,有人走过来就叫起来。

  慕栖赶紧掀开帘子出来,就见是两个成年男人,手里拿着棍子,虎视眈眈的。

  “马车给我们,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对方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说话声音颤颤巍巍。

  慕栖将张牙舞爪的猫抱紧,怕它冲出去被打,看着俩人,声音冷静道:“府衙很快就会派人来,你们确定这时候找麻烦,我夫君是去年乡试的解元,你们也不想得罪吧。”

  此话一出,说话的那人神色一僵,握着手里东西不知所措,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红着眼睛,凶狠道:“谁知道你说的真假,我反正不信,快点滚出马车,不然。”

  说完不怀好意一笑,看来以前也不是啥好人:“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被风浪卷走的。”

  身边的男人也意识到自己被慕栖的话吓到,脸红脖子粗的嚷嚷着:“再不下来,我就动手了。”

  他一步步走过来,即便有人看到,这种时候,自身都危险,谁会去管别人。

  江源以为水灾已经够可怕,如今,更让他长见识,他从马车里找出一把刀,对着俩人:“别过来,栖哥儿说的没错,府尊大人已经派人来了,你们还是打消念头吧。”

  他这慌张的模样哪有警示效果,眼见人走到跟前,慕栖从身上取出匕首,关乎性命,真将马车交出去,上面的所有东西也不会留给他们一点。

  就在这时,巨浪翻滚,一阵风袭来,众人心里一骇,这阵风可比头一次还要恐怖。

  慕栖快速带着江源躲进马车,有上次教训,他将马车拴在了树边,最起码不会被冲走。

  一阵乱糟糟哭喊声,等再次平静下来,他发现风浪竟然将好几个人带走,包括那两人男人。

  哭闹声直到后半夜才安静。

  有个疯疯癫癫的妇人,突然大喊大叫:“洪水来了,这里要被淹了,你们一个人都走不了。”她的话惹得人心惶惶。

  “哈哈哈,不过很快就没事了,像我这样就不害怕了,我等着你们。”说着,妇人翻过平安河护栏,身体瞬间沉了下去。

  这种自尽方式,放大了众人心中的恐惧,慕栖看着水位一点点上去,心里也沉下去。

  “小源,我带你回去。”不管回去后是否凶险,在这等下去面对的只有绝望。

  晨曦的一点微光照进来,江源一张脸苍白到毫无血色,却带着浅笑:“我们回去。”

  马车刚走出几步,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有人指着远处大喊道:“有人来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是府衙的人,一定是府尊大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

  不少人开始哭起来,对生活在府城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人来说,这一夜简直可以说是噩梦。

  “栖哥儿,我们得救了,不用回去了。”江源激动地也差点落泪。

  慕栖点点头,看着那些身穿统一服饰,撑着小船过来的人,摸了摸猫头,也安心了。

  众人上来船,马车没办法带走,只能留在这里,慕栖带上东西,将马儿身上的绳索除去,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每个小船载四五个人,大家劫后余生,脸上带着喜悦,说着回去后的打算,欢快的情绪感染了每个人。

  慕栖也盘算着接下来的事,霖州这边怕是不能住了,他的亲人一个在家里,一个去了京城。

  想了想,还是打算去京城看看,之前憬书给他看过苏言俞给的住址,应该不难找。

  现实总是美好的,天灾也可能伴随着人祸。

  随着时间流逝,一些对霖州熟悉的人开始意识到不对,船去的方向已经脱离霖州,往相对偏僻地方去。

  这条路慕栖也觉得熟悉,回想起来,好像那年他跟憬书回家,就是在这里遇到的山匪。

  那个充满血腥的夜晚他至今都没忘,再看向这些衙役,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心头。

  “各位大人,你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声音颤巍巍问。

  这个衙役长得身高体壮,闻言笑了笑,对男人道:“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带你们回家。”

  “我们的家不在这边,怕是走错路了,能带我们去见府尊大人吗?”

  “没有啊,就是这里,放心,一定将你们完好的带回去,至于府尊,他老人家最近忙得很,哪有时间见你们。”

  这次说话的是个脸上带有刀疤的男人,刚才大家注意到都在获救的喜悦上,谁都没有认真打量过这些人。

  一般出门办事的衙役都会回去复命,不可能擅自做主,众人心下慌乱,开始恳求对方:“大人,求求你带我回去吧。”

  “是啊大人,你看水患这般厉害,家里还有一家老小,我岂能放心的下。”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种可怜求情,可惜衙役只是笑笑,并没有搭理。

  眼见卖惨没用,有人开始用钱诱惑:“我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只要将我带回去,我爹一定给你们很多银钱。”

  有了微胖的衙役眯了眯眼,感兴趣问:“哦,你爹能给我们多少银子。”

  说着这,他笑了笑,索性也不装了:“或者说,你一条命值多少钱?”

  这人差点一屁股瘫倒:“大人,大侠,求求你放了我,多少钱都能给。”

  微胖男饶有兴致的看向刀疤男:“大哥,你看这,我们要不要先回去弄点钱?这些大少爷穿的都不赖,回去肯定能大捞一笔。”

  刀疤男却变了脸色,声音带着冷意:“老四,你想钱想疯了,脑子都没了,想让兄弟们跟你回去送死?”

  话音一落,不止微胖男,在场衙役神色都不好看,他们趁乱从大牢里逃出来,府衙应该已经到处找了,这时候回去,可不是送上刀口。

  这些慕栖自然不知,但他察觉这些人不敢在霖州出现,如今距离不算远,只要想法子回去,对方不敢回去追。

  正想着,突然一声惨叫,周围各种尖叫声,就见刚才想用钱收买微胖男的人,肚子被捅了一刀,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一会儿工夫没了声。

  慕栖眼睛微微睁大,第一次直面死亡,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以往李憬书从来不让他看这些场面。

  江源跟着一阵尖叫,攥着他的手腕生疼。

  “别叫了,再叫就是这个下场。”微胖男将死去男人一脚踢下船,嘴里恶狠狠道:“去你娘的,害老子惹老大不快。”

  有了这场杀鸡儆猴,船上的人都安分下来,微胖男随手拉过来一个女子,不顾对方哭泣,大庭广众下上下其手,跟她一个船上的男子握紧拳头,斯文的脸上快要扭曲,却半点不敢吱声。

  慕栖此时无比厌恶这些山匪,却也无能为力,能保护好自己跟江源,已经竭尽所能的小心翼翼,俩人脸上脏兮兮的,浑身也都是泥污,不仔细可能看不出是哥儿。

  “喂,你怎么这么瘦小,莫不是个哥儿吧。”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到了极致,因为说话的人是他们船上的衙役,除了他跟江源,另一个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慕栖握住江源的手腕,阻止对方转身,随即他动作自然的看向衙役,故作疑惑问:“大人是在叫我?”

  那山匪也是一时兴起,随便点了下头:“是吧,你叫什名字?是不是哥儿?”

  慕栖将声音压得越发低沉,害怕又羞恼道:“不、不是的大人,我不是哥儿。”

  “没意思。”闻言,这人不再关注这边,将视线放在那些女子身上。

  相对于干巴巴的哥儿,显然女子更受欢迎。

  这种欺辱下,压抑,矛盾一触即发,只需要一个爆发点。

  而刚好,接下来的一场风浪,成为了导火索。

  怀里的小猫先给了他提醒,慕栖也感受到不同寻常,果然,也就一眨眼功夫,风浪肆意袭来,有几条船直接翻了,水里到处都是掉下去的人。

  不知谁先起的头,大家开始争抢船只,山匪都有点功夫在身,再加上身上有刀,对付这些人轻而易举,霖州的百姓只能用水上飘来的树枝当武器。

  一时间,空气都是血腥味,水也被染红了,漂浮着惨烈的尸体。

  这是唯一的机会,慕栖看向自己船上的衙役,趁其不备,用力将其推下去。

  江源已经手握船桨,奋力划着船离开。

  路过一处时,他看到最开始被欺辱的女子,此时正泡在水里,抱着浑身是血,毫无声息的男子,目光呆滞。

  他知道这时候人人自危,不能发什么善心,但看到这一幕,还是于心不忍,伸手将女子拉上船。

  船平稳又迅速的往回走,后面已经看不到那些山匪,就在他以为安全时,船上突然出现一只手,满是伤疤和粗粝的茧子。

  “小源,加快速度,有人追上来了。”慕栖说着,拿出匕首,毫不犹豫的对着那只手刺去。

  对方身手敏捷,毫不费力的躲了过去,他看到刀疤男那张脸,阴沉沉的,极为骇人。

  同一时间他的手腕被握住,身体不受控制的被拉下船。

  水打湿了身体,冷意迅速传进来,手腕上的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他骨头捏碎,慕栖强忍着疼痛,对急的泪流满面的江源道:“快点走,不要管我。”

  他知道自己走不掉了,朝对方手上狠狠一咬,如果再拖下去,他们都走不了。

  水打湿了睫毛,慕栖挣不开眼睛,耳边传来一道粗粝嗤笑声,随即后脑勺瞬间一痛,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