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

  弟子们听闻师父身体大好,个个心中欢喜不已,等到眼前的房门推开,他们齐齐抬头,想要围拥上去。

  只要沈羿平安无事地活着,他们的剑庄才能在江湖中受到强有力的庇护,才能凭借着师父的名望,在江湖中不被恶人欺凌。

  可房门推开,他们定睛一看,眼前的竟不是平日里仙风道骨的身姿,而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师父他今日怎么穿得如此妖艳。”

  “脸上还有五指印……”

  他们个个惶恐地停下脚步,交头接耳。

  唯有那白衣弟子微微抬头,偷瞄沈羿的面容。

  他觉得师父这样的打扮也是赏心悦目,藏在里衣中的锁骨若隐若现,精致漂亮,还有那白皙的脖颈……这令他很想用指腹划过,感受上面的触感。

  昨日心中的惶恐还未褪去,眼下他只敢悄悄盯着看,谁知没看几眼,就听师父喊道:“杨修仪。”

  杨修仪吓了一跳,慌忙拱手:“弟子在。”

  他本就为昨夜发生的事惶恐,当下被直接点名,更是怕师父将昨日所发生的事抖落出去。

  当然,更怕的还是师父怪罪下来,将他逐出师门。

  果然,裴擒陌漠然发声道:“从今日起,剑庄负责对外交涉之事,你以后都不必再管。”

  众弟子通通身躯一震,不仅杨修仪,就连小弟子郭白鹭也急切道:“师父,剑庄负责对外交涉的不是一向都是大师兄负责吗……若此事不交给大师兄,师父打算交给何人?”

  裴擒陌眸光一亮:“既然问了,那便归你罢。”

  郭白鹭惶恐:“啊?师父您是认真的吗?”

  众弟子也瞠目结舌。

  小师弟才十三岁,师父竟如此草率将重要的交涉之务扔给一个初出江湖的弟子?

  杨修仪听闻心中更气:“师父,小师弟他还小,恐怕难当此重任啊!”

  裴擒陌摸着下巴:“为师说交给他就是交给他,而且你要负责的职责为师也已经想好了,就负责砍柴挑泔水,照顾弟子们的日常起居罢。”

  杨修仪恼怒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什么,这等事以往都是交给最没用的弟子去做的,师父怎么能对他这样!

  其他弟子也摸不清头脑,是啊,师父怎么能这样!

  这可是大师兄诶,平时对他们最温柔和善的人,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被师父如此惩罚?

  秦不悔看出众弟子脸色难看,壮着胆子问:“师、师父……您确定要如此安排?让小师弟负责对外交涉之事?”

  裴擒陌冷冷道:“你若是心怀不满,可以与杨修仪对换。”

  秦不悔连忙拱手:“不,弟子一切听从师父安排。”

  这个二弟子还算识时务,众弟子也唯恐自己遭受牵连,不敢多言,等师父喝令让他们散去,纷纷飞身离去。

  裴擒陌转身正欲回屋,忽然被一人拉住手臂。

  停下脚步,回头见杨修仪扑通一声跪在自己身后,目露胆怯:“师父,您别生气了,之前都是弟子不懂事,从今以后,弟子定当好好练功守护剑庄,求师父恢复弟子的职责,不要让弟子去砍柴挑水……”

  裴擒陌一听这杨修仪色胆包天还敢来求饶,便知这是沈羿平日对这些弟子有多仁慈。

  不过这青年的根骨倒是绝佳,若是扒皮剥骨,用魔功将对方这一身真气都传给自己,倒是个不错的决定。

  他正欲动手,脑中就响起那道熟悉而清冷的声音:“裴擒陌,不准对我的弟子出手。”

  裴擒陌挑眉:“你紧张什么,本座方才一教训他你就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实在令人费解,一个对自己的师父怀有歹意的弟子,你反倒心疼起来,莫不是沈郎与你这大弟子杨修仪有什么私情?”

  这话他并非是说着玩的,这杨修仪对师父的龌龊想法如此不避讳,他只是附身沈羿三日,就已经遭到过两次,而沈羿日日在梅花庄,若不是当真迟钝得毫无察觉,那便是两人暗生情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沈羿却是态度坚决:“你以为天下都像你这般心思龌龊?我只知道杨修仪生性固执要强,今日你因为区区小事赶他去砍柴挑水,来日万一他这要强的性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会很麻烦。”

  “区区小事?”裴擒陌觉得可笑,“这弟子如此肆无忌惮,对你上下其手,你竟觉得是小事?”

  话音落下,杨修仪的喉咙就被人猛地扼住,整个身躯都被人高高举起。

  裴擒陌盯着眼前那张涨红的脸,凉薄的嘴唇微微张开:“我看见此人就心生不悦,想现在就掐死他。”

  杨修仪呼吸不畅,脸色惨白。

  师父……竟然要掐死他?

  此时,眼前的粉衣人反问了一句:“不行?”

  随后,他的掌心便浮现出金色的真气。

  杨修仪的脖颈感觉像是被烈火灼烧,嗷嗷直叫:“师……师父!烫,好烫!”

  然而这苦苦哀求并未换来对方的丝毫同情,掌中真气更加一分。

  杨修仪只觉那火环快要将他烫熟,挣扎慌乱之中从袖内摸到一样东西。

  东西牢牢握在手中,正要下一步动作,他便感觉脖颈上的力道正在缓缓减小。

  咦?

  他再睁开眼睛,只见那清冷的面容神情古怪,变幻莫测,像是有数人在抢夺这具身体。

  杨修仪顿时汗毛竖起。

  师父……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正处在茫然之际,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小跑的声音。

  “师父!师父!李道长听说你能下地,亲自来找你了!”

  一听有人来了,杨修仪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得救,放松了警惕。

  太好了,只要有外人在,师父就算是再生气,也会有所顾忌。

  谁知心刚刚放下,肩膀便硬生生吃下一击猛烈的掌风。

  他的周身忽然爆出巨大的气浪,身体被狠狠推了出去!

  嘭!

  院落中的假山发出了被撞击的声响,杨修仪鼻内喷出点点殷红,身体从巨石上滚落,晕厥在飞尘石灰中。

  裴擒陌收了掌,暗暗赞叹:“没想到,本座如今用着别人的身体竟也能使出玄幽掌的三成功力。”

  他本以为自己的魔宗武功用沈羿这虚弱重伤的躯体已经完全发挥不出,没想到竟也能硬逼出来。

  方才与他在脑中缠斗的灵魂,此刻只能发出剧烈的喘息:“裴宗主……我不是反对你教训他,你若想惩罚他,训堂里有戒尺,打他一百下我都不介意,但不能用这种违背师德的粗暴方式……”

  沈羿与他意志相斗落败,已经变得奄奄一息,连说话都变得极其困难。

  裴擒陌摇头叹息:“不好意思啊沈庄主,我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不喜欢那些死教条的规矩,你若是不想让自己魂飞魄散,不如将这具身体老老实实交由我,那样我也会对你温柔一点。”

  沈羿喘着粗气,再说不出话来了。

  裴擒陌没再管脑内咳嗽的声音,转而望向身后小跑过来之人。

  郭白鹭气喘吁吁,朝他拱手道:“师父,李道长求见。”

  裴擒陌心道怎么又是那个他从未听过的“李道长”,随即挑眉:“不见,没看见为师重病未愈吗?”

  郭白鹭:“李道长他就是听说师父你能下地,才特地赶来见你的。”

  裴擒陌惊道:“能下地?谁告诉他的?你?”

  这话问完,半空中就传来空灵的声音:“并非有人告知,而是贫道方才就看见沈庄主气色红润教训弟子,你既然有如此旺盛的精力,为何躲着不肯与我见面!”

  裴擒陌挑眉抬头,只见一青衣道人从屋顶一跃而下,霎时间,地面尘烟四散。

  他能感受到此人内力充盈,不似泛泛之辈,便抱有十足的警惕,在心里逼问沈羿:“喂,此人是谁,你们平时都如何交谈?”

  沈羿没好气道:“此人名叫李浮尘,乃静水观观主大弟子,今日应当是为上次清鸿山父子遇难之事而来,不过我与他来往不多,关系也并不融和,你冷静应对就是了。”

  裴擒陌:“如何冷静应对?”

  他只会随随便便应付此人。

  沈羿却不说话了。

  李浮尘负着双手,缓缓走来:“许久不见,沈庄主可安好?贫道正是为清鸿山上小儿遇害之事而来。”

  裴擒陌听到这个话题就觉得头痛,完全不想去操心这些婆婆妈妈之事。

  李浮尘蹙眉:“你怎么不理人呢?”

  裴擒陌只得在心里尝试唤了几声:“喂,喂,沈庄主?别喘了,这事我不想理,不如暂时由你掌控身体,解决了这无聊的琐事。”

  等了许久,无人应答。

  裴擒陌暗骂几句,最终没了办法,只得道:“那受害的父子二人既然在上山时遇到贼人,我会派一弟子去捉拿此贼,之后的事,李道长不必再多管。”

  李浮尘语气坚定:“那贼人自称是魔宗宗主裴擒陌的手下,捉拿小儿是送去给那裴擒陌当娈童的,如今那孩童被贼人掳走,裴擒陌也跌落悬崖生死未卜,沈庄主应与我们静水观一同去讨伐那魔宗,找到那被掳走的小儿,再将魔宗一举歼灭!”

  裴擒陌额头青筋暴起。

  将他的魔宗一举歼灭?这个臭道士是笃定自己已经死了,才借这个由头想与梅花剑庄合作剿了他的宗门吗?

  这帮自诩正派之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随即面上露出阴冷的笑:“我说了,以后清鸿山的事,李道长都不必再管,魔宗之事我更没兴趣,而李道长在我的地盘随意进出,是不是有些不把我这个庄主放在眼里!”

  李浮尘面淡如水,低低道:“沈庄主,贫道未经准许便闯入梅花剑庄是有些失礼,只是我听闻沈庄主重伤未愈,才想来探望,谁知方才看你竟能使出那样高深的掌力,沈庄主,贫道见你气色红润,能否与你试试方才的掌法?”

  裴擒陌转了转眼珠。

  这道士想与他交手,当然好啊!

  想到这里,一道掌风从他的右手显现,拍向李浮尘的面容。

  然而对方杵在原地一步未挪,只挥起双手以真气抵挡。

  二者相冲,周遭扬起轩然大波,传出一声巨响。

  李浮尘面色从容,可再眨眼时透出一丝惊慌。

  这是?

  他后撤半步,勉勉强强抵御下来,拱手道:“不曾想沈庄主不但剑法高强,重伤未愈还能使出如此强劲的掌风,贫道佩服。”

  裴擒陌掩面咳嗽几声:“既知我重伤未愈,今日就不要来烦我。”

  李浮尘笑了:“看来沈庄主今日的确身体不适,那贫道改日再来登门,到那时,定与沈庄主再切磋一二!”

  语毕,那青衣道人凌空登天,留下一抹碧色的残影。

  郭白鹭两眼发直,见师父负手站在原地,心潮澎湃。

  师父好生厉害,即便重伤,周身散发的真气也如此强大,以后不用再怕师父会像上次那样断气了。

  就在他想到这时,眼前之人忽然掩面咳出一口铁锈腥膻,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您怎么了!”郭白鹭大惊失色。

  裴擒陌也眸光错愕,低头一看,粉衣上多了几滴暗红的血点。

  ……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拍了一掌,怎就变得如黛玉西施般病秧秧的。

  耳边传来沈羿虚弱的声音:“……如今我灵魂衰竭,这具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你我虽共生在这具身体之内,可这具身体的命脉还是掌握在我身上,我若是性命垂危,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裴擒陌蹙眉啧了声。

  怎么不早说!

  看来这具身体确实如沈羿所说,受到了他灵魂的影响,变得越发虚弱。

  得赶紧回屋修养,暂时不能在脑中再跟沈羿的灵魂斗了。

  没顾着安慰眼前红着眼圈的郭白鹭,转身便走,可途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拍了拍小弟子的肩膀,朝他指向身后的那座假山。

  郭白鹭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瞧见倒在血泊之中的白衣人,吓了一跳。

  “大师兄……!”

  不等说完,郭白鹭耳边就传来师父的声音:“看他的左手。”

  目光投去,杨修仪的掌心竟然泛出淡蓝色的光辉。

  那是什么东西?

  裴擒陌淡淡道:“把东西拿给我。”

  郭白鹭意识到杨修仪如此下场是拜师父所赐,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走过去扛起大师兄的身体,将对方的手指掰开。

  掌中,竟有一枚冰蓝色的绣花针。

  就在他把东西拿在手里的一瞬间,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冷冽的呵斥:“小心别被手中的针尖弄伤了,那上面可是沾满了剧毒。”

  郭白鹭面色惨白,手中的东西险些掉落在地。

  剧、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