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狭路相逢【完结】>第105章

  夜色下的天空阴阴沉沉,乌云在空中卷动翻滚着,厚厚的云层中隐约传来阵阵雷声,带着潮湿气息的风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周围路灯下的影子逐渐晃动起来。

  快要下雨了。

  银朗拉开一面帘子,坐在床边慢慢吃着已经凉透的晚餐,时不时抬头观察巫以淙的状态。

  巫以淙感觉很难受,无数轰鸣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飞速转动,视线里满是拥挤的记忆片段,他想伸手去拿,画面如水镜一般直接破碎,他感觉到了冷。

  他艰难地在黑暗中挪动步子,浑身战栗着向前走,摸索着不知走了多久,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见了一只惨白的手,上面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编号,他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只手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像是已失去生命力的枯枝,那只手上布满了针孔,他听到有人在说话,是一个女人和男人的声音,应该是芜穗和齐宣。

  巫以淙对这一幕幕场景还有些记忆,偶尔他也会重回到这间木屋里,木屋的经历仅仅靠催眠并不能使他忘记。

  画面转瞬即逝,迅速蔓延的黑暗眨眼间将他吞噬,巫以淙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力道突然朝他袭来,他睁开眼睛,眼前又是另一副场景——他看见一只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那只手青筋暴起,似乎要活生生掐断他的喉咙。

  巫以淙挣扎着,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喉骨在男人手中发出断裂的响声,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浓重的硝烟味伴随着鲜血灌进了他的口鼻中,掐住他的人隐匿在黑暗中……

  是谁?

  他不顾喉骨的碎裂,挣扎着抬起头,视线顺着掐住他的手臂往上,那道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快了,马上要看到脸了,他的心脏在极速跳动着。

  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黑雾渐渐散去,他终于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

  ——是老师,愤怒的伦农眼里迸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意。

  伦农想杀了他,或者说老师曾经想杀了他。

  这个结论让巫以淙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会是老师?

  为什么会是老师?

  绝望,恐惧,疼痛,周围的黑暗在一瞬间幻化成无数怪物朝他张开大口,狞笑着要吞噬他。

  巫以淙呆在原地,手下意识摸上放枪的地方,脖子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伦农冷冷地盯着他,那是记忆中从不曾有过的厌恶眼神,巫以淙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被催眠了。

  他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

  周围的黑暗如同雾气一下子被吹散,仿佛穿透了幻觉与真实的边界,将他从混乱的记忆中拉了出来。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画面一一出现在眼前。

  他仿佛回到莫耶斯的别墅,画面里是一片猩红,鲜血浸湿了伦农最喜爱的地毯,地毯边缘上站着的巫以淙还很青涩,他的脚边散落着达姆枪,右手紧紧握住伦农送给他的匕首,刀尖滴着血。

  血不是他的,而是地毯上躺着的女人,有了前面的伦农,这次他并没有多么的惊讶——地毯上呻吟的是芜穗,她身上已经分不清是枪伤还是刀伤。

  芜穗仰躺在地毯上,朝他伸出手,失血过多让她视线有些模糊,嘴里念着些什么。

  巫以淙抱着双臂看着这一幕,那些对不上的部分似乎一下合起来了。

  他看着青涩的自己眼中对芜穗的仇恨,仿佛也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他还看到了拿着消毒液清洗楼梯的伦农,此时的伦农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因为芜穗已经没有了呼吸。

  画面一转,他看见依旧浑身是血的自己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周围站着银朗和伦农,还有一个陌生的卷发女人,直觉告诉巫以淙她就是秦轻的妈妈,莫耶斯神秘的黑医。

  床上的巫以淙似乎要醒过来,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子,巫以淙靠近了画面,清晰地看到自己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发出模糊的呓语,他弯下腰凑近听。

  “骗子,都是骗子……”

  “我要杀了她。”

  巫以淙直起身,他已经都知道了,芜穗并非病逝,而是他杀的,就在救了宴梃之后,他折返回到莫耶斯,对着毫无防备的干妈开了枪,伦农赶到的时候差点要杀了他,被剩一口气的芜穗劝下了。

  芜穗死前说的那句话他也想起来了。

  “对不起,我无法求得你的原谅,只希望我做得这些能弥补一些……”

  那时他回答的是永远无法弥补,坚定又决绝地撇开了芜穗的手,芜穗就这样睁着眼睛死在他的面前。

  而伦农想要杀他还有一个原因——那时他还想杀了宴梃。

  伦农觉得他疯了,他杀了伦农多年的同伴,还想去杀芜穗唯一的孩子,激动之下口不择言,再一次刺激到刚有些好转的巫以淙,那时的他还不能很好的掌握副作用带来的狂躁。

  他被突然得知的真相刺激到理智全失,树林里的宴梃以为只是偶然的相遇,却让那时的他发现了不对劲。

  他来伽亚是接了一道找人任务,却在刚下飞机的时候接到老师的消息,让他帮忙寻找被绑架的小孩,那个小孩就是宴梃。

  他那时只是好奇谁家小孩失踪能请动老师出手,还猜测是不是干妈的孩子,这样老师让他去寻找也说得过去。

  命运就是这么巧合,同一片林子里他遇到了老师让他帮忙寻找的宴梃,不仅让他把宴梃和干妈联系在一起,也让他找到他所遭受一切痛苦的根源。

  最初只是抱着好奇去查宴梃的母亲,等他完成任务收到信息的时候,他做了个大胆的猜测,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他又在伽亚多待了两天,那时离他被救也没几年,所有的线索都很好查,求证的结果让他如遭雷劈,劈开这几年幸福的假面。

  他跑回莫耶斯找到仍在欺骗着他的芜穗,质问她为什么要伪装成干妈,为什么在木屋里拿他做实验又为什么要救他出来。

  芜穗说不出来,苍白的解释已经无法让他平复愤怒,所以他杀了造成他痛苦一辈子的罪魁祸首。

  巫以淙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代替宴梃参与的实验,他只知道芜穗就是木屋里每天给他注射药剂的女人,不能指望那时他还存有理智,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伦农救他的目的,这会不会又是一场不同的实验?一场打着要治好他身上副作用的名号的实验。

  他开始质疑所有的一切,那时的他已经濒临崩溃。

  他信任干妈,在干妈身上体验到的母亲的温暖,结果对方是在木屋的仇人,他信任伦农,结果伦农想要掐死他,甚至说出不该救他的话。

  狭窄的空间里,床边的仪器滴滴响个不停,吵得陷入昏迷的巫以淙睁开眼睛,他的眼里满是杀意和戒备,又在看到伦农后渐渐失去了神采,从旁观视角来看巫以淙也不得不说当时如果不催眠,他或许早已经死了。

  他亲眼看着三人讨论着催眠的事,坐在小床上盯着自己的脸良久,才转向佝偻着背的老师。

  记忆中的老师从未这样颓丧过,他不知道老师说得后悔救了他是真是假,如今回想起来仍为当时的自己感到难过,被在意的人否定存在的价值,即使是现在的他也做不到不受影响。

  黑雾渐渐吞没了画面,巫以淙感觉许多鲜艳的片段全部汇成嘈杂而混沌的影子,乱糟糟地挤进了大脑的角落里。

  周围还有一道坚定清晰的女声,女人轻柔地触碰着他的额头,一股浓烈的不安和危机感仿佛尖利冰冷的钢针,缓慢而有力地刺戳着他的大脑。

  这是他当时接受催眠时的感受,记忆打开的同时,那股感受也传递了过来。雁杉霆

  巫以淙呼吸急促,银朗时不时看着仪器上急剧跳动的数字,见还在稳定范围内坐了回去。

  “哐当。”

  巫以淙手在空中挥舞着,连着线的仪器噼里啪啦地倒下,被外界声音刺激到,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

  昏暗的房间里亮起橘黄色的灯光。

  银朗捡起地上的东西,将连接着的设备一一取下,递给他一杯水。

  “给我酒。”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巫以淙缕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赤着脚打开了窗户,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开了的窗户飘了进来,巫以淙仰着脸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雨水很快打湿半只胳膊,他听了一会雨,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银朗端给他一杯酒,酒液醇香,才吃了药其实并不适合喝酒,但两人都没提这一茬。

  酒被一饮而尽,银朗接过酒杯放下,说道:“我答应两位前辈的事已经完成,我该走了。”

  巫以淙没说话,银朗也没有打扰他,收拾完带来的东西,转过头说道:“这里并不安全,我送你一程?”

  “外面的人不敢乱闯灰色。”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得罪灰色的后果幕后之人也承担不起。

  雨势越来越大,巫以淙关上了窗,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他走到银朗对面,问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银是个少见的姓氏,刚巧我在齐宣身边见到过一个,银安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堂弟。”

  银朗拍了拍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银安跟随齐宣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以前是个小偷,专门盗窃各种隐秘,名号比不上白鸽算是混口饭吃,银安也跟着我加入灰色,只是运气不太好,第一次任务遇到背叛,结果被齐宣救了,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巫以淙盘着腿,手里转动着那把匕首,“你怎么认识的老师?老师还留下什么话?”

  被催眠后那段时间的记忆是混乱的,他忘掉的是去伽亚到被催眠时那一段经历。

  从病床上醒来老师只说他基因病突然发作要接受治疗,催眠影响了他的神经,那段时间他一直昏昏沉沉,等彻底恢复后才听到老师说芜穗病逝,他陪着老师去参加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葬礼,然后便扎进了灰色世界。

  怪不得宴梃说后来再也没见过母亲,芜穗早就死了,半年后寄给他的遗物应该是老师寄过去,之所以拖了半年也是岔开时间,免得引起他的怀疑。

  怪不得他醒来后感觉老师苍老了不少,时不时露出对他的歉意,恐怕是在歉疚之前的杀意和口不择言,只可惜他已经忘了一切,没法办回应老师,在那之后老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很快也离开了。

  记忆里他没见过银朗,对方应该是老师暗中留下的后手,催眠这种事会造成什么后果是未知数,知情人几乎都离世,他需要一个人帮他打开封闭的记忆盒子。烟善廷

  “我得罪过一位很厉害的大人物,是伦农大师救下了我,带我进入莫耶斯。”

  银朗的经历要讲述起来只能用波澜壮阔来形容,他可不是简单的小偷,他偷所有能偷的东西,隐私、商业机密、政治要闻、价值连城的宝贝全是他的业务范围,最终却回归了平静的生活,莫耶斯小镇和平而安宁,足以安放一颗疲惫而苍老的灵魂。

  “我从来没见过你。”灰色里也没有他的传闻。

  “催眠你的那天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伦农大师嘱托我看着你,等你需要解除催眠才是我出现的时候。”银朗一派轻松,他还完了人情可以回去了,巫以淙的路要他自己去走,他不打算插手也不想插手。

  “芜穗有提到过一枚戒指吗?”

  巫以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他的记忆中干妈很少佩戴,会不会告诉了银朗戒指的秘密。

  银朗摇了摇头,“这倒没说过,不过她留下了一封信,在你接受催眠的时候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