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怕了！”
陆骏在听到明扬给他讲完昨天晚上的经历之后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说出来这句话。在他过往三十多年人生中其实有很多个时间节点希望一切可以重来，但此时此刻，他最希望的是回到昨天傍晚并且把明扬的车钥匙丢到马桶里冲走。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明扬最开始答应纯粹是一时口快，思域那个车他没开过，隐隐约约听说还行，硬碰硬怕是问题很大。现在关键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明扬只能再想别的办法，并且自我安慰说：“一台破本田而已。”
“那么请问，你知道这台破本田的轮上马力是你那台尊贵五菱的多少倍吗？”
“……”
“明扬，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陆骏苦口婆心道，“不要真的以为是自己云峰山车神好不好？藤原拓海能开个AE86去装逼是因为人家有个厉害的爹，你有什么？”
明扬果断说：“我有你呀！”
“再见。”陆骏作势要走，明扬立刻拉住了他，哼哼唧唧地说：“别啊！别！我话都说出去了你总不能让我反悔吧？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誉对不对？陆红万你就想想办法嘛！”
“我觉得男人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能当孙子，打不过就跑没什么丢人的。”陆骏用手抵着明扬的头，明扬的胳膊比他短，张牙舞爪半天也摸不到陆骏。陆骏继续威胁说：“你现在是一名马上就要进军国内最高等级比赛的职业车手，能不能改改你的臭毛病，不要天天在大马路上跟人斗狠。你再这样我就要帮你撤销比赛资格了，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那我又没有别的车，拿什么去比赛？”明扬自暴自弃地说，“直接退赛得了！”
陆骏道：“那就退赛。”
明扬回自己房间里闷了大半天，他大概能理解陆骏为什么会坚决反对。互联网上总是喜欢把五菱塑造成实力深不可见的神车，动力不详，遇强则强，数据没赢过，实战没输过。实际上这都是一些热梗罢了。明扬开了那么久的五菱，当然知道这台车的实际情况，在山路上劈弯稍微劈大一点都有要翻出去的感觉，更何况在竞速情况下呢？
仔细想想，昨天跟那个黄毛下战书确实有点莽撞了。可是他不后悔，如果当时他能面对羞辱忍气吞声，那根本就不是他。
明扬只是发愁，闲暇之余除了继续跑山，他还在筹谋着怎么去参加比赛，这才让他在大脑里拽出了韩飞凌。他攥着手机酝酿了好半天才给韩飞凌发消息说想借他的车去参加云峰山的比赛，没想到韩飞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明扬有点意外，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小心翼翼地问韩飞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条件，韩飞凌半天没回他，他盯着手机屏幕越来越紧张，不知道韩飞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半天之后，韩飞凌才出现，说自己刚刚去洗澡了。重新回看明扬的问题，韩飞凌痛骂明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么能把她的善良想得如此有目的性？她打字飞快，把明扬看得一愣一愣，就在他真的要相信韩飞凌确实怀揣着菩萨心肠的时候，韩飞凌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不过还真有个事儿”。
明扬看到这句话，手一哆嗦。
“什……什么事儿？”明扬心想，总不能叫我去杀人放火吧？
“我最近玩模拟器碰到一高玩。”韩飞凌说，“你有空跟我会会他。”
“什么？”明扬打了一连串的问号，“大姐，合着你玩游戏被人虐了找我给你撑场子？当初不是你虐我吗？”
“你再废话车我不借给你了。”
“别，我答应，不就是游戏嘛！妥妥给你把场子撑住！”
明扬跟韩飞凌约定好之后，韩飞凌干脆把车全权交由明扬负责，当然，油钱也要明扬自己出。这不是明扬第一次开韩飞凌的车，那种强劲动力和操控带来的快乐可不是什么自行车都能给到的，再加上他对云峰山的熟悉程度，他相信自己可以在今年拿一个好成绩。
他还发消息问裴若安来不来，裴若安回给他一个磨刀霍霍的表情。裴若安等这个机会可是等了整整一年，势必要在云峰山拿下明扬。
“你就等着吧。”裴若安说。
“好的。”明扬回答，“宝，爸爸等你！”说完发了一个“爱你”的表情包。
“滚！”
陆骏和凌锐赛车场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关系很好，最近老板的媳妇儿生病住院，老板总是忙不过来小店里的生意，有时会让陆骏帮帮忙，多半是去进货拉货之流。陆骏闲的时候就帮老板跑跑，正巧那台五菱不用白不用。
他通常会抓着明扬去做苦力，两个人送市郊的枢纽站拉上一车货之后往回跑，明扬见油箱见底了，就绕道去最近的加油站加油。陆骏下车去便利店买水，明扬就站在车边放风伸懒腰。深呼吸一口气还未放出，就听见“突突突”的排气声逐渐靠近，明扬转头见到几台车相继进来，那动静弄得加油站顿时变成了炮轰战场。打头那台车十分熟悉，再一看车上下来的人，不是黄毛是谁？
一群鬼火少年——曾经的鬼火少年明扬心中如此评价，背过身去不想搭理对方，可架不住黄毛看到明扬之后想来招惹招惹。他双手抄兜对明扬吹了声口哨：“巧啊，五菱车神也来加油？你这车加汽油还是柴油？”他拿明扬开玩笑的同时还不忘跟自己身后的兄弟们介绍两句，那些人看明扬的神情自然而然带着一些玩味笑意。好像明扬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头发短，见识更短。
“加你的脑髓。”明扬早就习惯了来自陌生人的恶意，直接回击黄毛，“怎么着带一群人是想直接冲交警队吗？你要是找不到大门在哪儿我可以帮你打电话。多大人了还学人做古惑仔，开个破本田装什么逼，真无语。”他口中“破本田”三个字再次让黄毛破防，黄毛正要发作之际陆骏回来了。他看到陆骏反应了一下，用手指着陆骏问：“你……你是不是陆红万？”
陆骏看见眼前几个大小伙子凶神恶煞的有点吃惊，反问：“你认识我？”
“我就说嘛！眼熟得很！”黄毛笑笑，“网上见过。”
陆骏用余光扫了一眼黄毛身后的思域，温和笑道，“你不是本市人吧？我在这里没见过这个涂装的思域。”
“现在你记住了。”黄毛轻蔑一笑，“没想到你现在混得这么落魄啊。”只听黄毛后面的兄弟突然说：“那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明……”
“明扬？”别人补充。
“哦对对对！你们不职业车手嘛？怎么开个五菱？”那人想了起来，“不是吧，counter pick真要不行了？”
那几人可能是本地的汽车爱好车，多少知道一点counter pick和明扬的事情，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周楚离开这件事已经在坊间有所传闻，大家捕风捉影，认为周楚和陆骏属于不欢而散，而counter pick失去了周楚这么一个顶级车手后立刻就会沦为十八线草台班子，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走。
黄毛不在乎这些八卦，他抬眼看了看五菱里面堆满的货物，说道：“这小子之前还挑衅我说要用五菱跟我跑，看来职业车手就是有底气啊！可是赛照这个东西谁没有呢？不过我觉得还是算了吧，万一真出个事故，不说是不是我欺负人，回头影响你们拉活儿可怎么办啊？”他特意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拍明扬的肩膀，“屌丝认个怂没什么。”
“别啊，别怂啊明扬！”黄毛的兄弟们起哄，和黄毛一唱一和。他们天然地把陆骏和整个车队放在一个负面的立场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态度。
明扬握紧拳头，他的情绪已经在想要动手的边缘，陆骏忽然问他：“你之前说就是和这个人下的战书？”
“对。”明扬咬牙切齿。
“行，我知道了。”陆骏看加好了油，付了钱上车，明扬还在原地。陆骏胳膊搭在窗框上用手撑着脸颊对明扬说：“发什么呆？走了。”明扬绕上副驾，陆骏对黄毛招招手，笑道：“我们还得去送货，回去还得给五菱做个保养，到时候云峰山上见！”
说完，他一踩油门潇洒离去，只留下黄毛等人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明扬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陆骏把徐正文拉来研究五菱的改装方案时，他才彻底傻眼了。等等，陆骏不是不准他开五菱比赛吗？怎么现在又仿佛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似的想要爆改五菱大杀四方？
明扬伸手摸了摸陆骏的额头，又默默自己的：“没发烧啊？”
陆骏说：“你才发烧！妈的我最烦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逼！我陆红万什么时候混得差过？”
“哇，你现在出门加油每次只加五十块钱的，这叫混得好？”明扬嘲讽拉满，现在反倒是他成了停战派，“这么大年纪啦，就别跟年轻人斗狠啦！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不能！”陆骏指着明扬说，“你要是没把那小子拉爆就别回来了！”
“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明扬阴阳怪气地拿乔，“我好歹也是个职业车手，这么去吊打业余车手不太好吧，再说了……”
“你下个月的油钱我都包了！”
“我都听你的。”
徐正文完全没有在听着两个人推拉的内容，拧着眉头沉浸在陆骏的需求里。他只在学生时代拿五菱当过做作业的工具，后面几乎没有再接触过。要说修理，所有内燃机原理大同小异，可是要把五菱改成一台可以去跑山比赛的车，这恐怕是有点难度了。
“根本没人改五菱啊，连适配的改装件都没有，还弄得这么急，怎么改？”徐正文的总结给了陆骏和明扬一记痛击。陆骏说：“我知道困难很大，但是……”
徐正文用下巴一指旁边的MINI：“这台车就要花费很久的人力去弄，哪里来的时间？”
陆骏面露难色，他万万没想到徐正文还会跳出来反对，于是只好悄悄给明扬使了个眼色。明扬会意，立刻扑到徐正文身上搂着他故作哇哇大哭状：“小徐哥哥你不能不管我啊！我本来不想理那个傻逼的，但是你不知道那个傻逼有多嚣张！他羞辱我你知道吗？他还说我们车队连个像样的车都没有，干脆去开碰碰车好了。关键是他说我是二等残废，说五菱就算爆改也赢不过他的思域，他甚至还打算让我十秒……”
陆骏心想，黄毛那小子有说这些话吗？
“小徐哥哥！呜呜呜呜！”明扬双手搂着徐正文的脖子，抬腿就要夹住徐正文的腰。徐正文身上挂不住他这么大个人，差点被拽倒。无奈之下徐正文只好说：“我、我想想办法，小明你先下来好不好？”
“你答应了？”明扬一改方才的哭丧脸。
徐正文叹气，像是默认的明扬的无理取闹有效。“不过。”他立刻说，“五菱的天花板很低，我只能尽力，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没有肉车，只有肉人！”
徐正文研究了一下五菱的基础配置，然后又和圈内好友交流了一番，这才定下来改装方案。由于市面上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多人闲得无聊爆改五菱，所以很多套件都是不适配的，需要自己手动调整。为了节省预算，徐正文用了很多之前的车上淘汰下来的配件。同样的，为了节省人力，他让明扬过来帮自己干活儿。这是明扬第一次参与到汽车改装中，并且要从最基础的拧螺丝开始。那几天明扬劳动之余就看见徐正文带着李小川等人在车间里做各种焊接和打孔，又凿又敲的，仿佛一个大型机床厂，而自己只是一个刚刚上岗的小学徒。
奇怪的是，明扬并没有感到辛苦，也没有感觉不耐烦。他一开始都不太懂，徐正文有耐心给他讲，渐渐地他也做得有模有样。李小川开他玩笑，说如果以后要是跑比赛没出好成绩，还可以来做技工。明扬当即给了李小川一记锁喉，让李小川把“明扬是未来的世界冠军”这句话刻烟吸肺。
车间里顿时洋溢起欢乐的气氛，而明扬也从自己动手改装五菱这件事上找到了乐趣。看着五菱一点一点成型，明扬心中有了更多的满足感，这一切比他想象中更令人期待。
裴若安给明扬发消息说过明天就到，明扬看看日期，距离比赛还有一段时间，便问裴若安来这么早做什么。起初裴若安还不想说，在明扬的连反追问下，裴若安才透露一二。原来，张承寅不太想让裴若安来参加这种地方性的小比赛，有这时间不如好好训练准备接下来的更高级别的正规赛事。裴若安不听话，甚至跟张承寅大吵了一架，非要跑来。张承寅管不了裴若安，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裴若安也只能以个人名义来参赛，车队后援是完全没有的。
裴若安就拉上了郭骁，两个人轮换开车从北京赶过来。等到了酒店之后休整了一番，裴若安给明扬打了个电话，让他出来给自己接风。
明扬嘴上答应得痛快，实际上是个不要脸的，对他来说接风就是请裴若安和郭骁在他们基地门口吃牛肉板面。他看裴若安黑着一张脸，还讨好地说给裴若安那碗面里多加了鸡蛋。
“你怎么今年还开GTR啊？”明扬道，“找虐是不？”
“谁虐谁还不一定呢？”裴若安刚吸了一口面条就被烫到了嘴，吐着舌头“斯哈斯哈”了两声，才说：“就你那破86，上次赢我只能是运气。现在距离比赛还有几天时间，我建议你抓紧时间再整备整备你那个车，否则会输得很难看的。”
明扬学着陈冠希的一口港普说道：“虽然你的GTR马力很大，但车头很重，云峰山那么多急弯，你每次入弯就一定会推头，除非你能克服这个问题，否则你是斗不过我的FC的。”
裴若安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明扬：“你哪儿来的FC？”
明扬道：“哦对，是86。可惜哦，你再也没办法打败86了，我今年换车了。”
“换的什么？换FC了？”
“五菱宏光。”
裴若安一愣，郭骁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明扬。明扬眨巴眨巴眼睛，样子天真无邪，尚未意识到这二人的表情有什么不对。裴若安拉着明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陆红万那个车队要是没钱搞不下去了，你就跟我说。你要是没车，也跟我说。没必要开个五菱去勉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