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灯下,紫衣锦袍的燕知微翻看宫务账目,揉揉眼睛,似乎有些困倦。
他从卷帙里抬头,看着陛下已经支着侧脸睡着了。楚明瑱从燕王府时期,就习惯这么假寐,一会就醒了。
陛下的后宫主打一个安静,燕知微放下册子,忍不住比对起当年管燕王府后院的难度,似乎,比现在还高点儿呢。
他十六岁时,就作为幕僚被楚明瑱带在身边教养。
当年的燕王楚明瑱一边处理燕地政务,一边闲暇时给燕知微讲些他仅凭自学难以接触到的水利、田亩与兵甲事。
去封地巡视的时候,殿下更是时时把他带在身侧,左右不离,让他看真正的世界。
就算再忙,楚明瑱也未曾耽误教导他,显然是把他当做心腹培养。
某种意义上来说,燕王既是他的兄长,又是他半个老师。
直到有一日,楚明瑱把他招来身侧,把账本交给他,道:“知微不爱做闲职,本王明白,把你拘在身侧,只做些打下手的事,是限制了你发挥才能。知微若想踏出这一步,就先从王府开始实践。”
“若是知微有天赋,本王自然会用你;见到你的才能,也会知道如何用你。”一步一个脚印,他为燕知微考虑的很周详。
如果,燕知微能够以王府为起始点,人脉处理得宜,表现出众。等到他满十八岁时,楚明瑱就有意卸下代管职位,让他接替自己做幽州主官,避免他以王侯身份直接领州牧,野心太大,招惹事端。
燕王府杂事繁多,涉及人情往来、各项支出甚至王府的形象,是至关重要的后方。这本该是燕王正妃才能管的事情。
楚明瑱拿来给臣子练手,传出去,能不让人心里犯嘀咕吗?
“当然,知微若是不愿意……”楚明瑱也意识到不对劲,顿了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殿下信任,知微自然会替殿下分担事务,守好后方,教您没有后顾之忧。”燕知微聪明绝顶,对个中微妙之处心知肚明,却并没有拒绝。
他若要保持一个清白的名声,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例如,替燕王管家。这是标准的越俎代庖。
倘若未来楚明瑱有王妃,她从一个男人手里接过管家理事的权力,估计背地里会恶心到睡不着。
但是,未来的燕王妃如何想,燕知微根本不在意。
他看见的,是信任的引子,是一次至关重要、可以证明自己的机遇。
至于他与燕王殿下,说不清的事情太多了。何况,他们又不是真的清白,殿下都不介意,他何必在意这点儿名声,还是握住实际的权力最重要。
燕王府后院虽然比后宫小得多,麻烦事却半点不少。十七岁的燕知微首次理事,他表现出了惊人的才能与斗志。
铺面、食邑、租税、甚至是逢年过节的来往礼仪都难不倒他,很快,他就梳理的井井有条,让王府中人都信服他。
很快,燕知微就遇到了难题——正值壮年、享有食邑的亲王,不但正妃空悬,连侧妃都没有。
彼时,燕王殿下才在北地站稳脚跟,他梳理燕地政事,开源节流,又从王府食邑中拿出大半养兵,得了仁恤美名,并且恩威并施,收复了当时与朝廷不睦的将领,在封地声望很高。
但是,他还需要进一步巩固与北地将领的联盟,把他们完全笼络到自己这边,联姻是最好的手段。
所以,燕王殿下有多尊贵俊逸,才德出众,风度翩翩,北地就有多少家暗自瞄上他这个天潢贵胄,想要与他结亲。
就连向元帅也没少暗示楚明瑱,他家中有一女,正是云英未嫁,可予殿下作侧妃。在景朝,皇子立正妃需要奏请君父,侧妃可没那么多讲究,全看燕王的意思。
这都是来和他分宠的,燕知微有段时间食不下咽,心里暗暗着急。
燕王殿下时常与他举止暧昧,甚至双唇相接,肌肤相贴。
但他坚持不肯真正狎弄臣子,两人默契地守着边界,料想暂时也不会有真正的进展。
就算有了,他燕知微算什么,是臣子,还是个男人,被王爷玩一玩也就算了,他还能拦着王爷充盈后院吗?
今天关外商人带一群胡姬来献美,明日就有当地豪门设宴,试图把江南瘦马推销给王爷。
更别说来旁敲侧击、家中有女的实权将领们,谁不想先让自家占个坑,万一燕王夺嫡有戏呢?
燕知微理家水平很高,楚明瑱大后方安稳了,整个人舒心程度上了一大截,愈发觉得小燕贤惠。
他甚至觉得,他压根不需要什么王妃,有燕知微就够了。
燕王爷赴宴归来,正是酒醉正酣。
他畏寒,貂裘里揣着手炉,惫懒坐在太师椅里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见他家漂亮小燕蹙眉,有些心事重重,燕王抬起困倦的眼皮,温声问道:“知微心情不好?”
燕知微没有品级,只穿着一身白衣,静静站在他身侧,手却背过去,欲言又止。
他仪态风流,腰身清瘦,一掐就断的样子,亭亭如莲花。
燕知微看着像个小仙男,眼尾却有一颗很适合被吻的泪痣,在北地一群莽汉之中,显得闲雅又风流。
楚明瑱看他神情抑郁不乐,招手把他唤过来,掐着他的腰,一把把他抱到腿上。
他搂着他,亲昵地把下颌搁在他肩上,带着些醉意的鼻音,哄道:“谁惹着本王的知微了?”
“您醉了,燕王殿下。”
燕知微顺势坐在王爷的膝上,楚明瑱醉时如颓山倾玉,却低笑着,抚摸他柔软的脸颊,问他:“知微,又清减了些……”
王爷尊贵尔雅,仪态端庄,不得不去的应酬宴席,美人莺歌燕舞,向他送秋波,他也目不斜视,只顾着自己喝酒,和酒席上的那些魂都飞了的莽汉不一样。
楚明瑱问罢,似乎并没有等着他回答,又合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脖颈的轮廓很性感。
他的唇也是淡淡的,薄而优美,很适合被亲。
燕知微骨子里是个慕权势,又爱美貌的,见主公这般慵懒醉态,那俊美不凡的气度,尽化为风流矜贵,叫人移不开眼。
他心里痒痒,凑过去,轻轻抿了一下他的唇。
楚明瑱掀起眼帘,醉意熏然,看了他一眼。
燕知微见他懵着,又再抿了一下,尝到了淡淡的酒香味。
“……好啊,小燕啄本王。”楚明瑱沙哑着嗓子,膝盖往上顶,掂了掂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年。
“该怎么罚?”
燕知微想起代表王府去接王爷时,楚明瑱端坐主座,似有些不胜酒力。数名衣衫轻薄,容貌明艳大方的胡人舞姬恋恋不舍,正在王爷身侧劝酒。
他心里不知怎的,像是倒了一缸子醋,酸的厉害。
燕知微攥着王爷的貂裘,在他怀里拱了拱,蹙着眉,竟是失口道:“王爷在酒宴上可是看中了哪个歌姬?听连英总管说,胡玉楼有意献美,特别挑了燕王爷看重的,刚刚送到王府里,胡玉楼还说,您可是看的目不转睛……”
他平时都亲亲热热的唤殿下,一旦喊起了王爷,就说明他在阴阳怪气。
一碰冷水下来,楚明瑱的酒,这会子全醒了。
燕知微纤长的食指攀着他的胸膛,在他心口处乱划,语气却平淡:“……王爷要不要?要哪个?还是都要了?您今日若是想幸谁,臣帮您安排着……放后院吗?”
这分明是楚明瑱要敢答应,美人儿的醋坛子就翻了。
回头,哪还是这漂亮的指尖在他心口划拉,换成匕首刺他,楚明瑱也相信。
楚明瑱忙握着小燕柔软如玉的手,先安抚似的揉了揉蜷缩在他怀里的小燕,当下斥道:“他姓胡,胡说八道的胡吧。”
他随即蹙眉,寒声道:“本王谁都不要,全退回去。教他们别送了,像什么话!”
燕知微片刻后,才道:“可是殿下后院空虚,知微毕竟是外臣,就算替殿下处理府中事务,也不能代替正经妃子知冷知热。”
他一直没提过,今日酸涩之余,竟然轻声道,“燕王殿下还是走正途吧。”
他明明是为争宠,为一劳永逸。但是悲郁上来,他一想到自己会被抛弃,竟然真的把自己说哭了。
美人凝睇时,好似仙子泫然带泪,含愁带怨。
纤长眼睫垂落时,又朔朔颤抖,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尾的泪痣更加惹人。
“知微,别哭……别哭。”楚明瑱用手背替他拭泪,擦不干净,索性吻尽他的泪水,唇在他的泪痣上流连。
“……”燕知微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他抬头看楚明瑱,眼睫一颤,泪又滚落了。
美人清颜如雪,眼尾绯红,好似雨打桃花,谁能遭得住这个。
楚明瑱本就是守着燕知微过日子,近日有些进展,正是蜜里调油,撒不开手的时候。
燕王爷熬了快两年,才见家养的小燕长大一些,出落的楚楚动人。他本就问心有愧,哪里禁得住撩,美人投怀送抱,他理所当然地被勾搭到手,满眼都是他。
楚明瑱叹了口气,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以后,谁要是送人来了,知微不必问本王,全数原路打发回去。”
燕知微看着他,那一眼教人肝肠寸断。
他有点苦涩地弯起嘴角,好似要解衣襟,低声道:“……知微身份低微,势单力薄,算是个什么呢,玩意,物件?王爷不嫌弃,玩一玩便罢了,也配善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