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必要,这是我最初的想法,可是直到后来才发现,有些谎言一旦开始,便会覆水难收。”
谢九尘紧绷着一根神经,唇角还挂着勉强牵扯出来的笑意,“我选择不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怕你……”
他忽然顿住了,再也没说出口。
那双清冽的眼眸宛若一片深蓝色的云海,被天边的暮霞倾洒,此刻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将所有千丝万缕的情愫覆盖。
“怕我什么?怕我不理你了?”
江楼弃望过去的的目光迷离而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底的所有想法。
“我就像个傻子,被你们君臣二人耍得团团转,不过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怨你,是我活该。”
谢九尘手指攥紧了袋子,干净的声线里蕴藏着一丝悲伤和无奈:“对不起。”
“别别别,是我该说对不起,是我死皮赖脸要缠着你的,给你造成了困扰。”
江楼弃一向镇定自若的面容在这一刻有些慌了心神,自顾自说道:
“不过现在没事了,所有事情都坦白了,你也不用悬着一颗心怕我知道,我也不用每天像猜谜底一样去看你。”
二月的风还是有些冷,冷到刺入骨头,冷到结了层薄冰冻在心口。
谢九尘唇瓣动了动,轻声问道:“抛开身份,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吗?”
江楼弃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目光有刹那的失神,仅仅只是一刹那。
“你让我缓两天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我之前对你做过的愚蠢事。”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复,谢九尘突然就后悔了自己刚才问出口的话。
他是地府冥主,是阴间鬼神。
而对方仅仅只是一个短短几十载春秋的普通人,自己又怎么可以去奢望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温度呢?
人鬼殊途的枷锁太重太重了。
谢九尘迅速调整好起伏的情绪,“我知道了,我还有课,先回学校了。”
江楼弃站在原地,想要挽留的话语齐齐堵在了嘴边,一句也没能说出来。
他此时的眼神热烈似火,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个远去的身影,仿佛要燃烧出一团火焰来,将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吞噬成灰。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从谢九尘离开后,江楼弃只顾着埋头工作,晚饭也没吃,待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
其他同事在旁边看着这领导不累死誓不罢休的架势,唉声叹气成一片。
周嘉翊嚼着嘴里的泡泡糖,脸上十分纳闷:“江哥什么时候变这么勤快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浅摇摇头,“不知道,十有八九是因为谢老师变成冥主大人的事,然后搁那发神经,虐待自己。”
“江哥江哥!我刚刚在前台看见一个特别精致的盒子,看看是不是你的快递。”
纪语卿怀里抱着那个黑色盒子,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放在办公桌上。
江楼弃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打开,干涩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江哥,你不准备看看嘛?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说完,纪语卿将眼前的盒子挪到他手臂旁,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好闭上嘴乖乖拖起了地。
江楼弃眼角余光忽而瞟向了桌上的东西,脑海里实在想不起来有买过什么快递。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随后将黑盒子轻轻打开,眼睛在接触到里面的东西时瞬间冷怒又迷茫。
那里放着一台小米手机和晴天娃娃,甚至是之前他送给谢九尘的暖手宝。
现在都被对方还回来了。
在晴天娃娃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江楼弃内心隐隐开始感觉到不安,怀着忐忑的心情缓缓打开了那张信。
信的篇幅不长,他却感觉像看了一整个世纪那般漫长。
这每分每秒里看得不是字,是煎熬。
谢九尘在信里同他道了别。
不用这个时代的网络,仅是一封信。
那封年代久远的书信明明轻如鸿毛,却似乎承载了太多别的东西。
江楼弃只觉得心烦意乱,从来都没有像今晚这样烦躁过,手指都不自觉捏皱了信。
灯光和黑夜连成一片,死寂的心五味杂陈,和黑暗混淆在一起,待一缕冷风拂过,好似有人用刀切割灵魂般疼痛。
如果这一别,也许永远不能再相见。
他去不了地府,也寻不到谢九尘。
对方当真是够狠心的,最后什么都要抛弃,连同他这个人,也不要……
是地府冥主又能如何?
是鬼神又能怎么样?
他自始至终喜欢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叫谢九尘的,简简单单,再无其他。
而且老板变对象,还能不愁吃不愁穿,然后天天翘班,有这便宜占谁不要?
他不能让这段感情不明不白就结束了!简直太亏了!
想到这里,江楼弃心情莫名变得愉悦起来,飞快将盒子盖上,夹在腋下就急匆匆往楼梯口跑去。
西诺•格里菲斯转动着钢笔,“江所长干什么去了?还说本公爵偷懒。”
旁边坐着的苏浅细细琢磨了一下,“我记得江所上一次像这样赶着去投胎的速度还是表白谢老师那次。”
“诶,你们说江哥不会找谢老师去了吧?”周嘉翊满脸的坏笑,嘴角完全控制不住地上扬。
教室宿舍楼。
谢九尘久久凝然不动地站在阳台上。
深夜里书桌上静置的水杯,沸腾又冰冷,月亮下落初升又圆了几轮,南来北往的街道最后只剩下一盏昏黄的路灯,空枕的床榻再也无法入梦。
孤独像一个不能言说的故事。
“咚咚咚!”
客厅门外突然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每一下都是心急如焚。
谢九尘愣然几秒,随即强压住心里的想法,走过去开了门。
借着楼外洒落进来的月光,他看清了那张无比熟悉、又思念成疾的脸庞。
他握着门把的手立马就要重新关上,下一秒却被江楼弃抵住了。
对方身躯一闪,灵活地闯了进来。
谢九尘只好关上门,径自走到沙发前坐下,随后添了壶热茶,心虚地问道: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江楼弃黑着脸哼了一声,顺势坐在他对面的茶几上,“还知道晚了呢,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卷铺盖走人了?”
谢九尘顿住了倒茶的动作,望着袅袅雾气,良久回道:“正有此意。”
这个回答听得江楼弃怒极反笑,将那封书信摊开,呈现在他面前,一字一顿:
“你看看你写的什么,好一句此生勿复见,山水不相逢,说得跟要死要活一样!”
谢九尘略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那双深邃莫测的瞳眸噙着一丝薄凉,竟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
下一秒,江楼弃当着对方的面把这封信撕了个粉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撑在沙发的两边扶手上,整个身躯的阴影覆盖着谢九尘,眼里是隐忍的占有和深情,低低地问道:
“谢九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闻言,谢九尘抬眸对上他嗜红的眼睛,心跳加速,说话的语声却压抑而深沉:
“我们不能在一起,人与鬼,从来都不会有好结果的,鬼集十八灾祸于一身,我不能害了你。”
岂料江楼弃根本不在意,声音满是焦急:“这么说,你其实心里有我的,对吗?”
谢九尘微妙而复杂的眼神中,爱恨交织,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暖黄色的灯光在此刻有些刺眼,他左右寻起了眼镜,耳边忽而听见江楼弃颤抖着语调,却坚定不移地说着:
“我管他什么人鬼殊途,万劫不复,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倾尽所有,哪怕到最后不得好死,我也无所畏惧。”
谢九尘心头巨震,长长的睫毛如蝶翼在轻轻颤动,用上等墨在宣纸上层层晕染开的眸子里,此时正带着几分呆滞错愕。
克制,忍耐,在深海里溺水挣扎,这是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窗外寒风凄凄,徒生悲凉。
谢九尘轻轻拿开他的手,起身走到窗口,挺拔尊贵的身形,骄傲如阳。
江楼弃愣了一会,也跟着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见对方问道:
“你想念你父母吗?”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江楼弃整理了下糟糕透顶的心情,回道:“说想的话不想,说不想的话却有点想。”
“嗯?”
谢九尘没听懂他的意思。
眼前的男人静静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眉目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成熟与稳重,用释怀的语气说道:
“以前小的时候我总偷偷埋怨他们,为什么别人上学放学都有爸妈陪着,就我一个人没有,班里的同学也会说三道四,骂我有娘生没娘养,不过自从让我胖揍了一顿之后,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了。”
谢九尘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江楼弃笑了笑,继续说:
“有段时间甚至强烈地恨过死去的父母,可是日子依旧那么平淡地过着,改变不了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想开了,他们或许身不由己,只是没能逃过死亡。”
谢九尘看向他的眼眸里透着难以察觉的心疼和痛苦,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似乎又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
“如果说你的亲人都是被我害死的,你还会喜欢我吗?如果说你最亲的爷爷,这世间最后的亲人,也是被我害死的,你还会要跟我同在一处吗?”
那番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隐藏着莫大的愧疚和呼之欲出的试探。
闻言,江楼弃久久没能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