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不尤人>第87章尹泰旧事(七)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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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寂静的二十五层走廊中,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潘丰迷茫地摸了下口袋,本以为是鬼回电,结果拿出来一看,是张嘉佳打来的。

这层竟然有信号。

潘丰接了电话,虽说有了信号,但并不太好,张嘉佳打的是视频,可声画根本不同步,他的脸还老卡帧。

“你们都在楼里吗?!”

张嘉佳似乎在户外,屏幕画面时不时露出他背後的大桥和夜空。

“对。”潘丰应了一声,“我和谢扶云已经到二十五层了,池嘉萌应该就在这一层。”

他抬眼看了眼谢扶云,对方正抱着胸倚在墙边,他身边有几点符纸碎屑,也不知这人何时给他们身旁设了个结界。

这人平常明明反应挺慢,关键时刻还挺会合作的。

“你们到二十五层了?!”张嘉佳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兴奋,“我记得其他前辈最厉害的也闯了三天三夜才到二十五层,你们竟然一晚上……不对!你们是几个小时就上去了!”

“你们也太特么牛逼了!”

潘丰看了眼谢扶云。

他也觉得这栋楼太好闯了,明明他在停车场里遇到的小鬼都已经够难缠了,结果一从楼梯间冲出来就到了谢扶云在的楼层,而自从和谢扶云碰面之後,几乎没遇到什么困难就上了顶层。

而且谢扶云刚才明明受了重伤,就算馗师的恢复能力再强,也不至于浑身伤口还淌着血的时候还能靠在墙边淡然一笑。

这人是真的疯子。

“既然你们到了,那我有个事得告诉你们。”张嘉佳突然紧张兮兮地说,“前辈们说二十五层很不好闯,哎,你们是不是看到很多晴天娃娃?”

潘丰“嗯”了一声。

“那六个晴天娃娃里有一个是假的,门口的娃娃看起来是晴天娃娃的笑脸,进去之後就变成了雨天娃娃的哭脸,离开的那两个前辈就是因为进过雨天娃娃的房间,所以受不住就跑路了。”

“而且……啊!你干嘛?!你起开!我这说正事呢!人命关天你别闹!喂……”

手机里的动静把谢扶云都吸引了过来。

他和潘丰一起盯着屏幕里奇奇怪怪的画面,良久,谢扶云问了一句:“嘉佳在干嘛?”

潘丰摇头:“不知道,和他的偶打架吧。”

过了一分钟,张嘉佳用‘你再靠近我我就死给你看’的奇怪理由重新恢复了通话。

“咳……”他咳嗽一声,继续道,“而且!前辈们说雨天娃娃是不固定的!所以你们小心点,丰子,你要是想出来就到天台去,我找人救你!”

“我本意确实是不想进来的……”潘丰推了推眼镜,“你能找谁救我?你认识鸟类大妖?你身後那只黑豹到底怎么回事?它不是你的偶吧。”

张嘉佳有些磕巴道:“那个……那是我朋友,就是……他是妖族公务员嘛,可以调动一些鸟类下属就是,你晓得吧……”

潘丰抽了下嘴角:“我说你怎么当初一定要做一只兽形偶,不会是按照你妖族朋友的模子……”

“啊哎哎哎哈哈……”张嘉佳突然慌乱地大声打断潘丰,“那什么!你一会儿就到天台?!好好好!一会儿见哈我挂了!”

‘嘟――’

潘丰无语地收起手机,看向谢扶云。

“那我先走了。”他看了看那些晴天娃娃,“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肯定没问题,但还是祝你好运。”

谢扶云靠在墙边,懒声道:“谢谢。”

通往天台的方式只有楼梯,潘丰走了上去,打开门,被天台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回头想和谢扶云说声再见,结果底下已经没了人影。

潘丰收回目光,走出了楼梯间,他在天台边缘往下谨慎地看了看,馗师团早已不再聚集在楼底,十五楼的六层又有结界,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是不是正在那注视着这里。

潘丰往後退了一点,等了没多久,果真有一只鸟类大妖振动着翅膀从远处飞过来。

它身上有障眼法,凡人的眼是看不到它的。

潘丰对鸟妖轻轻点头,客客气气地询问能不能趴到它背上,得到鸟妖点头之後,他才爬了上去。

他和妖族没有任何交情,但以往杀过不少入魔的小妖,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就是以免身上的杀妖业债激到这妖。

不过张嘉佳大概是真的和他那妖族朋友关系很好。

潘丰趴在鸟背上离开小区的时候这么想着。

……

谢扶云沿着走廊来回看了两遍。

他发现每个门前的晴天娃娃几乎都一模一样,而自他走过之後,他还能清楚感觉到背後那些晴天娃娃的视线。

‘哒’

谢扶云停在了一扇门前。

倒不是看出了什么,也并不笃定面前这扇门就是安全的。

就是刚才路过这扇门两次的时候,他心中总是微微一动。

这种心觉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上一次还得追溯到一千多年以前,郑有归夜袭泯阴阁,他先是心悸醒来,下意识往山道疾行时,仙山急令才响在他脑海里。

那之後,他亲手将段清封进了地棺之中,那种如坠深渊的心悸便随着封印大阵落下而渐渐消弭,至此才终于又腾起。

谢扶云抬手,毫不犹豫地握住面前这扇门的门把手,轻轻一拧便开了门。

“嘿嘿嘿……”

“哈哈哈哈……”

门上的晴天娃娃突然发出了刺耳又诡异的孩童笑声,谢扶云仿佛没听到,跟回自己家卧室一样走了进去,然後把门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

“呜呜呜……”

晴天娃娃的笑脸突然塌了下去,变成了哭相。

其他门前的晴天娃娃却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走廊里回响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渐渐把其中那道哭声淹了下去。

……

进门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风雪弥漫过来。

周围苍茫雪白,远处有看不清的雪山和群峰,迎面而来的雪花小又薄,吸入肺腑的空气又冷又寒,像极了长白山上常年下雪的样子。

谢扶云踏出一步,脚踩在雪地上的触感清晰无比。

他笑了一声。

寒风倏地变了速度,转瞬间化成数道风刃向入侵者割袭而来。

但危机在到达谢扶云眼前不足一寸时又倏然停下。

所有风刃无声卸去威胁。

……

寒风依旧。

谢扶云继续往前走。

第二步落下的时候,周遭情景恍惚变化,谢扶云抬眸望去――

雪山不在,人潮入目,眼前已是沉浮人间。

谢扶云沿着突然出现的旧时街道往前走去,身旁所过的古人或匆忙或散漫,街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他看着那些人的穿着,早已记不清这种服饰是哪个朝代了,只是觉得入耳的热闹声无比熟悉。

熟悉到仿佛一转身就能看见有人跟在自己身後。

那人总爱穿一身玄色劲装,头发利落束着,有事无事都不言不语,是个闷葫芦。

……

谢扶云孤身走着,没多久便感受到一股浓重的鬼王阴炁。

某一瞬间,身後传来大楼倾覆的崩塌之音,所有人神色惊恐,带着亲眷老小仓皇逃离。

谢扶云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逆着人群转身望去。

面前黄沙满天,废楼堆叠,兽鸣与杀伐人声忽远忽近,这一幕与千年前的那天别无二致,他出了仙山,匆忙赶来,于攒锋聚镝中看见了段清。

可惜他们来不及漫谈,连相觑的时候都短得可怜。

……

封印鬼王的阵法对谢扶云来说宛如刻进骨血的东西,人们称这种叫本能、本命之说,谢扶云生来就会这些。

那一天,他熟稔描画着从未画过的阵纹,动作干脆利落,却在最後一笔即将落成时微微一停。

为何而停……

为何而停……

他问了自己两遍,得不出因果,所以还是将最後一笔添了进去。

封印大阵光芒乍起之时,谢扶云眼底被阵光照得微疼,他低头看着段清,看他被鬼王纠缠着不断挣扎。

段清挣扎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当阵法彻成,土地恢复平静之时,谢扶云恍惚想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师弟陪了他这么久,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地下冰冷长眠。

于是,谢扶云借着‘我师弟肯定怯冷怵黑’的由头,不顾仙山警告,站在封印之地中央,又起了一个阵。

这个阵法是谢扶云当时立创的,世间唯有他一人知道,也唯有他一人用过。

这阵法用起来不难,就是过程有些难受,需要把全身灵力顺着灵脉逆流,翻转金身,让其与灵魂彻底剥离。

在他之前,从来没人这么试过,在他之後也无人敢试。

倒是在後世学徒中,有人提出了用某种类似的方法做审讯之用,但用过的人都不愿去回忆那种感觉。

而且至今没人知道自己将自己的金身与魂魄彻底分离到底是什么滋味,人们只知道馗师修炼到一定境界时,内丹会化成金身,金身会缠覆自身守护人的七魂六魄,时间久了,金身与魂魄便成了馗师默认的寸不可离。

当阵法拉拽着谢扶云的金身往地底沉坠时,谢扶云眨了下眼,有些不太适应般举起右手,用掌根轻轻揉了揉眼尾。

当他的金身彻底堕进黑暗中时,他也仿佛犯了困,合衣趴在光秃秃的土地之上,就着黄沙废景,有些悲伤地看了一眼自己描摹封印的指尖,然後终于如愿般叹了一声,小憩在弥留着几分鬼炁的地表之上。

其实前一天就是段清的生辰,谢扶云如往常一样用灵力分影在泯阴阁旁边的酒肆里坐了一夜,他每次都想着要不今年不等了,他师弟的脸皮薄如蝉翼总不肯露面,他这个做师兄的厚一回脸皮也无妨。

他是真的决定下一年就这么做的。



只可惜一念之差,他为了不尝到追悔莫及的滋味,生生等了一千多年。

潘丰问他信不信命的时候,他答了信,其实是真心的。

试问怎么会不信呢。

他早就信了。

他信自己命中注定会遇到段清。

他信不管是天劫还是恶业,都是他遇见段清的命里附带的。

他信这一切过後,他的命里还是有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