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不尤人>第49章村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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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马房村东面升起晨光,村民从沉睡中苏醒,吃过早饭出门干活,遇到同伴便说起昨夜突然响起的那道无雨惊雷。

唐家――

唐父唐母在楼下喊唐明吃饭,唐明从被窝里坐起,眼底带着淡淡黑青,勉强打起精神去了洗手间。

早上大概四点多的时候,潘丰又给他打了电话,再次提醒他带唐尧过来,唐明当即抓住机会问怎么带过去,他根本没理由突然把家里的小辈带去一个陌生地方。

潘丰却说:“你醒来就知道了。”

于是唐明倒头睡了最後几个小时,醒来後只觉得脑子里又空又疼,还是不知道怎么把唐尧带出去。

下楼的时候,他想起一个更糟糕的事,那就是谢扶云还没回来。

他的脚步就那么僵在了楼梯中间。

楼下传来唐母的声音,似乎在嫌他磨叽。

唐明慌得一批,返回房间看了一眼,没有谢扶云,只好忐忑不安地关好门,下楼前编好了说辞,如果他爸妈问起谢扶云,他就说谢扶云昨天赶路太累了,现在还在睡觉。

一楼餐厅里,唐母见自己的小儿子一路嘀嘀咕咕地走过来,皱眉呵斥道:“干什么呢,快点坐下。”

唐明“哦哦”两声,心虚地随便拉开一张椅子,低头坐到了桌边。

小孩们穿着睡衣在屋子里跑闹,时不时扑到他腿边喊他。

唐明敷衍地应了两声,眼皮底下被推了一碗粥,看也没看就拿起来搅着喝。

“干什么呢!”唐母喊了他一句,“我叫你递给小七!”

“啊!”唐明一抬头,脱口道:“小七昨晚太累了还要睡觉!”

一瞬间,桌上安静无比。

小孩们可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玩闹的动静也小了下去。

唐明刚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就听耳旁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低低沉沉的,似从嗓子里闷出来的笑。

他感觉脖颈处的皮肤起了一层电流,转头时极其不自然。

在他身旁,坐的人正是谢扶云。

“早上好。”对方气色红润,冲他微微一笑,垂眸抬了下颌,冲着粥碗挑眉,“我的粥。”

唐明傻愣愣地反应了一下,把手边的粥递给他,“喝,喝粥。”

谢扶云说了“谢谢”,然後捧着碗喝起粥来。

桌上其他大人都埋头闷笑,唐母也斥他一句“还没睡醒”,然後给他也舀了一碗粥,没好气地让他吃完就滚出去帮他大哥打理果园。

唐母最後招呼屋子里乱跑的孩子们过来吃饭,孩子们都很乖,一溜烟跑了过来。

唐母抬眸一扫,奇怪地“哎”了一声:“老二,你家小宝呢。”

唐明二哥叼着包子望了一眼,“没起吗?我去他娘俩屋子里看看。”

话落,二哥刚要起身,楼上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二嫂的惊呼声。

众人都停下进食,站起来往楼梯口走,只见二嫂抱着唐尧跑了下来,脸上憔悴苍白,靠到二哥身上害怕地说:“小宝发烧了好像,他醒不来,醒不来啊。”

唐尧在母亲怀里虚弱地闭着眼,脸色苍白唇色如纸,眉头还紧紧皱着,密密的汗珠从额头流向脸颊。

二哥握住妻子肩头让她别慌,立马打电话叫了村医过来。

众人也没了吃早饭的心情,都担忧着唐尧的病情,孩子们吃完饭就被他们的妈妈们带去地里玩了。

二哥把唐尧放在了一楼客房里,村医提着一个又大又重的木箱,走路歪歪斜斜地进了客房。

村医给孩子检查时,唐明悄悄往後退了两步,看见谢扶云靠在门外的墙壁上,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用拇指抚摁着无名指内侧。

唐明看得一愣。

因为谢扶云很少有小动作,可能他看起来很懒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就是哪怕无聊至极都不愿意多动动的样子。

但谢扶云摸手指的这个动作却经常做,偶尔还会如被烫到一样突然皱眉,然後视线就落在那根手指上,唐明也观察过,他的左手无名指内侧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不知道代表什么。

“小七。”唐明收敛思绪,张口喊了谢扶云一句。

谢扶云闻言抬眸,微微偏头望了过来,不知为什么,唐明总觉得今天谢扶云的脸色特别有活气,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看上去却突然让人觉得嘴干,他不敢去舔,就移开目光靠近了一点,低声跟他说了昨晚发生的事。

谢扶云听完後眉头一皱,“嘉佳果然不相信我没死。”

“……”唐明噎了一下,“重点不是这个……”

“我知道。”谢扶云笑了起来,“你也不用担心,仙山选定唐尧一定有它的理由,唐尧也不是普通的发烧,而是灵根扎身,正常反应罢了。”

“好吧。”唐明道,“那潘丰说让我把阿尧带出去,可我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啊。”

“理由啊。”谢扶云歪头侧了下目光,眯眼笑道,“很快就来了。”

唐明还没听明白,就听见屋里唐母高声喊了自己。

“我在我在!”

唐明转身进屋,便见唐母指着自己对村医说:“他是鼠,96年的属鼠。”

“怎么了这是,我是属鼠的,怎么了妈?”

村医捋了捋下巴上别致的白胡子,眯眼看向唐明。

不知为何,唐明被那一眼看得不敢乱动,任其打量完毕後,对方点了点头,转头冲着唐母指着他说:“就是这个孩子,也只能这个孩子去,其他亲眷都不可以。”

“只能让他带着去吗?我送他们去车站可以吗?”二哥着急道。

村医摇头,“不行不行,孩子的情况耽搁不得,其他的不必多说,快让他带着你们的孩子走吧。”

二哥二嫂对视一眼,低声交流了一会儿,然後一屋子人齐齐看向唐明。

唐明隐有预感,但又只能装作不明所以地歪头问道:“是需,需要我做什么吗?”

二哥走了过来,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哥平常光顾着家里,都没多照顾过你,现在哥有求于你,你就先记着,哥未来再开个果园帮你打理,所有收益都给你,哥这回真的……”

二哥说着说着就往下倒。

“哎哥!二哥二哥你起来,别这样别跪我……”

二哥扶着他的胳膊勉强站稳,“放心,咱爹隔这呢我也跪不下去,哥就是心里不得劲,腿软了想坐会儿。”

“啊,哦。”

“所以你答应哥不?”

唐明奋力点头,“好好好,答应答应答应,啥我都答应。”

二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沧桑黝黑的面庞溢满‘兄弟情深’。

唐明转头看向村医。

村医是他们村里比较神奇的人物,倒不是说他能活死人肉白骨,而是他经常能解一些奇奇怪怪的‘病’。

农村嘛,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很多村民教育水平不高,总爱把神鬼之说挂在嘴边,而村医就能把他们‘笃定’的神鬼影响之下形成的各种‘怪病’给治好,所以村医在他们心里还有个‘神卦老头’的称呼,平常婚丧嫁娶也都会在请完风水先生後再请他看查一遍。

而且最主要的是,村医每次说的话都非常应验,无一纰漏。

所以他这次只说了让唐明把唐尧带到一个地方,哪怕那个地方他们听都没听过,但也根本不需要多考虑就同意了。

村医招手让他过来,指着唐尧让他把孩子抱起来。

唐明听言把自己的外甥抱进怀里,外面冷,二嫂拿了棉被给孩子裹上,又给唐明加了件他二哥的军大衣。

“好了,时辰不早,再晚就不好了。”村医慢吞吞说完,忽然看向门口的谢扶云,然後笑着对唐明说,“你竟然能有这么大的福气,好啊好啊,他倒是可以跟你去。”

唐家老小都露出一副‘谢扶云果然是他们家福星’的表情。

谢扶云温和地冲他们笑笑,保证一定会陪着唐明把孩子治好并带回来。

众人呼啦啦来到院里,村医说了句“行了”,唐家所有人止步,除了抱着唐尧的唐明和跟在他身旁的谢扶云。

两人走到院门口转头,看向院内的一家老小。

二哥二嫂热泪盈眶,其他亲眷一脸担忧。

“老三!”二哥是个黑皮汉子,这会儿似乎是真想给唐明跪下一样,一张糙汉脸比二嫂还惆怅,哽咽着嗓音喊道,“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唐明差点憋不住笑,但在这么严肃悲伤的背景下他如果这么做就得被骂一辈子畜牲,所以也强忍着“嗯”了一声,憋笑憋得他眼都红了。

在唐明和谢扶云的身影消失後,唐家老小都哭了起来,而村医不知何时便默默离开了。

……

村道里,唐明和谢扶云一前一後走着,幸而昨天来的时候就没带多重要的东西,两人徒步走到市里就能坐车了。

刚出村口时,谢扶云突然停了一下。

唐明跟在他身後,见状疑惑道:“怎么了小七?”

谢扶云转头望向他,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唐明皱了脸,“这大白天的,小七你别吓我。”

谢扶云将视线落在唐明身後,看着他们刚走过的那段路,目光在路口尽头停顿了一秒。

唐明不明所以,有点害怕谢扶云不说话的样子,反复问他“怎么了”,谢扶云过了很久才回神,眸底带着恍然,然後让唐明在原地等他。

唐明看看前看看後,不敢置信谢扶云竟然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

谢扶云被他的模样逗笑,目光四处寻了一会儿,弯腰捡起一块砖头,说让它陪着唐明。

“……”唐明瞪大眼睛,刚想说什么,就见谢扶云把砖头扔向他脚边,他“我靠”了一声跳开,耳边却传来一声狗叫,再一抬头,一只棕色大狗吐着舌头蹲在地上,而几秒之前那块转头刚落在那里。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谢扶云已经扭头离开,还冲他挥手,说等会儿就回来。

唐明抱着自己的可怜外甥,和地上吐着舌头的大狗无言对视。

……

谢扶云走回唐家门口,但没有到大门那里,而是在墙边转角处停了下来。



一个斜挎着厚重木箱的白胡子矮老头从另一侧转过来,目光只见到谢扶云的裤脚就立刻垂下眼皮,微微弯腰往後退了半步。

“师叔。”村医低着头,嗓音苍老浑厚,郑重地仿佛在喊一位许久不曾拜见的仙祖。

“原来是你啊。”谢扶云缓缓倾身,然後歪了歪脖子,去看人家的胡子,“你成道那年没这么大年纪吧,这是活得久了,不愿以年轻示人了?”

“师叔说笑了。”村医抖了抖胡子边的嘴肉,却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那我不说了。”谢扶云笑笑,掠过他走向远处,“我家小白跟丢了,我来找找,你去忙。”

村医低首让路,最後还是忍不住抬眼望去。

谢扶云的背影很清瘦,与很久很久以前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总让人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谢扶云了,只记得谢扶云最後留给他的印象,就是千年前第一次擅自离开仙山长达三百年之久,那期间他这位师叔的状态可谓用四个字汇结――阴晴不定。

而自从谢扶云开始重新上山之後,他也再没机会见过对方了,直到三十年前,他卦算到马房村未来有灵宝降世,他这才乔装成村医在村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倒不是稀罕什么天地灵宝,只是怕那东西给尘世招来恶业,所以在此驻守看护罢了。

只是没想到,三十年过去了,就在他以为当初的卦算出错的时候,谢扶云的气息突然降临,连同一道转瞬即逝的灵宝气息。

而今早,他却在一个普通小孩体内探查出了灵宝的痕迹。

仙山那边也恰时传来仙寓,他才做了这一出戏。

他不知这位被後世学徒忌讳近千年的师叔现在要做什么,他只知道当初数百里封地极苦,这位师叔一个人待在里面,金身饮血,灵力祭道,亲手封印了为救苍生而舍身赴死的另一位师叔。

他把那天远远看到的一幕写进书里,又被後人撰述成业界所有入门书籍的前章。

而不知道是哪一天,他忽然听到一个小辈问自己:“师傅,神侍大人那时候流了那么多血,那他养伤的时候会不会很疼啊。”

他当时愣了很久,回道:“不会了,再也不会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