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好似两人的关系有着不一般的亲密。
吴青昱长长地、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眼睛含着笑意，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量。
林序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
聂子枝打断了吴青昱的笑，问道：“水神是你的徒弟？”
吴青昱点了点头，道：“那小孩子哭闹声太大了，说过很多次不要叫我师父，却从来都不听。”
林序虽然心里在之前就有了心里，但还是难免震惊。原来他和水神是师徒，怪不得在知道水神修建鬼城的时候，放走了水神。在水神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吴青昱也伸出援手，甚至现在还在寻找水神的下落。
但之前吴青昱把这个他们之间的关系瞒了下来，只是隐晦地让林序二人去极北之地。
聂子枝也想到了这些，故而问道：“为何你之前不说，现在又这么容易承认？”
吴青昱道：“你们都来这样了，又都听到了，没什么瞒的必要了。”
他捂紧了胸口，一口血又从嘴角溢出，脸色更加苍白了。他随手擦了擦，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容，道：“老了，好像不中用了。”
他的声音非常虚弱，人也是由傀儡丝撑着，若没有傀儡丝，看上去随时能倒下。
聂子枝心生疑虑，他对吴青昱并没有下重手，即使吴青昱在背阳城受了伤，也不至于这么虚弱。
吴青昱看着面前的两人，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看上去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不把事情放在心上。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叹气。
他道：“我和水神以前也常常游历。”
他絮絮叨叨说起来以前的事情。
他早在鸿都门学求仙问道的时候，便是五大家族那一辈人中的佼佼者。于是鲛人族的长老邀请他给自己的孩子当师父。
本来他是不想接手这样的麻烦事的。但长老身份尊贵，开了这样的口，也不好拒绝。
所以他就打算着，先教，然后刻意让那个孩子不满意就行。
那个孩子就是水神。
水神的出生很特殊，他本来是双胞胎。但两个胎儿不知怎的出了意外，最后生下来只有水神一个人，和一大团的血迹。
他出生之时，天生异象，在鲛人族深海域，竟然照了一缕阳光进来，而且正好落到水神的身上。虽然阳光出现的世间很短暂，但鲛人族里的人还是认为这个孩子是天选的继承人。
有一个擅长预言的家族，说自己夜观天象得出了天谕，这孩子长大后会成为水神。
若不是族里有长老提出孩子刚出生尚小，等长大一点再宣布继承人身份也不迟，那水神就是鲛人族的下一代族长的。
事实证明那个长老是对的。
水神虽然从小就觉醒出不凡的天资，但他性格顽劣，闯出了不少的祸。在长大一些后，他的性格完全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这样品行不行的人，是没有资格做一族之长的。
族里的长老对此感到十分头痛，只能请外人来教导。
吴青昱到北海之后，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吊着一口气的同时又收了一口气。这样的孩子教导起来困难，但是正是这样，他才好找借口走人。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鲛人族的长老引荐的，水神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好的地方，甚至除了表情冷一些，算得上彬彬有礼。
吴青昱也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容，在水神旁边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第一晚，吴青昱躺在床上时，就听见有人用石子砸自己的窗户。撞击声不算大，但也很难忽略。
当吴青昱从床上坐起来，那声音就消失了。等他又躺回去，那声音便又再次出现。
这样反复了三次，吴青昱也大致猜到了是顽皮的水神在捣乱。鲛人族本就人少，敢这样公然挑衅吴青昱的，更是只有水神一个。
吴青昱有些无奈，从指尖放出傀儡丝，毫不费力的就抓到了水神。
水神被他的傀儡丝缠成了一个白色的茧，只有脑袋露在外面。恶狠狠地看着吴青昱。
吴青昱搬了张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水神被缠得动不了，只能用不服气的眼神表示不满。
水神年幼，眼睛还是那种圆滚滚的，眸子里闪着亮光。即使想表现得很凶很，但对吴青昱也没有任何的威胁。
那晚水神被吴青昱缠了一炷香时间，被吴青昱放开的时候，捏紧了拳头，但又不敢再靠近吴青昱一步。
最后水神飞速地踩了吴青昱一脚，又以飞快的速度逃离院子。
接下来的几天，吴青昱走在路上，总是会遇到水神故意捣蛋。有时候是水神把他的门黏住，有时候是把他院子里的草拔了。有一次吴青昱在自己的院子里发现了很多的臭草，施法把那些臭草卷走后，他第一次敲响了水神的门。
水神开门后，表情恹恹的，把双手揣在臂弯里，斜着眼睛看着来敲门的吴青昱。
但随着他出现，一股臭草的味道从他身上蔓延到空气里。
吴青昱故意在那天教水神剑法。本来水神愤愤地关了门。但被吴青昱推开了，他搬出长老要他教导水神的话，并且表示今天一定要学会那套剑法的前三式，不然就会把他吊起来打。
水神只能跟着他学习剑法。
鲛人族本身鱼尾，加之水神并没有化形多久，双脚站立行走跑步不成问题，但练剑，就会很吃力，总是找不准发力点。
而且练得愈久，水神身上的臭草味就愈浓，挥之不去的臭草味让水神频频分心。
吴青昱只是站在一旁看，时不时地点拨两句。
水神虽然顽劣，但有股不服输的劲，真拿着剑在院子里练了一整个白天，但也只学会了两式。
吴青昱给他总结了不足之后，演示一遍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教得实在有一些敷衍，学三式是为了为难水神。如果他点拨得当，加上没有臭草的影响，水神天资聪颖，学会这三式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他没上心。
吴青昱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咚咚咚的声音实在恼人，吴青昱走去开门，是提着剑的水神，说自己学会了三式。
水神演示一遍，除了步伐有些漂浮以外，整体上非常好。
看着还没有破晓的天，吴青昱意识到，水神一晚上都没有睡。
强烈的愧疚之心充斥着吴青昱的心，水神本就年幼，顽劣了一些，他就故意刁难一个小孩子。况且水神还能有这般的毅力，只要他加以教导，水神有朝一日，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真正让吴青昱下定决心要正式收水神为徒的原因，是一次水神板着一张脸，但手指却微微颤抖的，给了他一颗夜明珠，说谢谢他的教导。
吴青昱觉得水神真的能是被教好的，自己不应该对他有偏见。
于是他让水神称他为师父，并且从各个方面教导水神。
他教水神剑术，教他经文道理，教他治理之道，甚至带着水神离开北海，去陆地上教他骑马。
他一日复一日地教导水神。
但水神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师父。
也没有向着吴青昱希望的方向变好，除了法术愈发强悍，他依旧顽劣。
只是这种顽劣大部分时候都无伤大雅。
随着水神的长大，他长得愈来愈雌雄莫辨，身形也很纤细，和强壮沾不上边。
于是吴青昱开始学会做饭，给水神定制食谱，全身心地投入对他的教导中。
水神的进步神速。鲛人族的长老为了表达对他的感谢，给了他一个鲛人族特有的法器。是一只蓝色的海螺，上面的鱼鳞在光线的照射下会发出白色的柔光。
这个海螺可以把施法人所见过的景象，变成一颗莹白光滑的珍珠。
吴青昱便用这个海螺，记下了关于水神的点滴，把那些珍珠串成了项链放在枕头底下。
后来被水神发现那串珍珠后，水神说吴青昱真是一个很念情的人。吴青昱没有反驳，水神一掌拍在胸口上，他下手很重。眼角流出几滴眼泪，在脸上滑过时慢慢变成珍珠，轻轻地滑过水神的衣袍最后掉在地上，弹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声音震耳欲聋，水神只是淡淡地从地上捡起来，递给了吴青昱。说这样的玩意他掉几滴眼泪就有了。
但水神不是轻易掉眼泪的人，至少吴青昱只见过这一次。
在吴青昱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
传来了水神杀人的消息。
他杀了鲛人族的一个旁系，被押入了大牢。吴青昱听闻消息后立马就去大牢看望他。
吴青昱想过水神可能是因为失手误杀的，这其中应该有些误会。水神杀了人，心里也定是极为难受，他想了很多安慰的措辞。
但水神在牢里很平淡，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说人就是他杀的。
吴青昱格外着急，日夜不休地去追寻证据。
但最后种种的证据表明，人就是水神杀的，没有任何的隐情，一切证据都清清楚楚指向了水神。
水神面对吴青昱的质问时，只是无所谓地说，他是直系，死的那人只是一个旁系的，他顶多就是关一段时间就放出来了而已。
事实证明确实如水神说的那样，直系人丁本就稀薄，这样的事情，还不至于要杀了水神。关了三年，就放出来了。
作为水神的师父，吴青昱也是失职的，所以他这三年里，坚持不懈地去牢里给水神讲诵经文。
水神在牢里还算老实，吴青昱教什么，他就学什么，学得有模有样。
所以在那三年里，吴青昱就算因为杀人的事情对水神失望，心里也是有欣慰的。
出狱后，水神变得格外低调。因着他是直系，平时免不了在族里有崭露锋芒的时候。但他出狱后，能推辞的全部推辞了，也没有去鸿都门学求学。
这样安静沉默的水神，逐渐长有了鲛人族继承人的几分模样。
既然要当继承人，那就不能只是居于深海。
于是吴青昱带着他去外面历练，外面的世界比深海精彩太多了。北海宫殿固然华丽恢弘，待久了难免觉得无趣。
水神贪恋上了外面的世界，总是不肯回北海。不过他已经长大了，吴青昱也就随他去了。况且他在北海也待得太久了，对大海的咸味都要比陆地上的风还要熟悉了。
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里，吴青昱回了偃师族。他回去后，放不下对徒弟的牵挂，给水神写了很多信。
但是水神从来没有回过吴青昱的信。
再听见水神的消息，是长老给他写的信。说他作为水神的师父，有知情权，但这件事是鲛人族的禁忌，也希望他不要传出任何的风声。
水神被鲛人族驱逐了。在鲛人族的观念里，死亡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驱逐才是。
他的罪名列了一整个卷轴，吴青昱看完卷轴就一把火烧了，孤身一人去世间寻找被驱逐的水神了。
水神说他念情说得没错，但他不止念情，还念旧。
所以他在鬼城找到水神之后，没有选择把犯错的水神杀掉，反而是带在身边。
水神还是在北海的老样子老样子，乖巧沉默，偶尔会调皮捣蛋。论灵力他不敌吴青昱，但论计谋，他远在吴青昱之上。
所以水神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时候逃了。
吴青昱至此才深深知晓，性子顽劣的水神一直都没有变。他自以为的教化，只是让他表面看起来变得善良罢了。他的天性，是无论如何也也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的，即使是日夜相伴了几年的师父也一样。
就在吴青昱对水神绝望的那段时间，他去世间妖除魔，以此来弥补徒弟犯下的杀孽。就是在那时候，他走到了极北之地。
直觉告诉他，那个地方绝不简单。
那些消除不了的暗灰色伤痕，他想起来在水神身上也见过。他去查阅了所有关于极北之地的卷轴，得到的资料却寥寥无几。
但只要存在的事情，就会留下痕迹。
在苦苦追寻几十年后，他才终于知道了一点不为人知的东西。
所以他去找擅长预言的家族，求了一个预言。
根据预言的指示，他把从极北之地带来的宝石，放在了崇安的一座土地庙里。
再次找到水神的时候，就是在平野城的水神庙了。
师徒阔别许久，相顾无言。吴青昱奔波多年，也深感疲惫和无力。帮水神在水神庙金蝉脱壳后，他就准备离开了。
但水神又再一次留下了人生的第二次眼泪，他把那些珍珠递给吴青昱的时候，吴青昱又再次心软带他去治疗了。
只是水神却被抓走了。
他又踏上了寻找水神的道路。
他们师徒多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吴青昱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