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录鬼簿>第十七章 三口棺材

  林序抱着不怨回了临安的小木屋,小易见林序回来了,在他耳边吱吱吱地叫,还围着不怨飞来飞去。

  不怨用尾巴向小易甩去,小易躲开后,叫得更大声了。

  于是林序右手夹着不怨,左手提着小易,道:“你们两个安静。”

  无论是蝙蝠还是异鸟,叫声都尖锐刺耳,一个尚能忍,两个同时叫起来,林序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

  林序把不怨提溜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它身上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勒横。好在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为了拍出好价钱,灵月阁舍得用疗伤药。

  不怨在叽叽喳喳地说它是如何在一片森林里被抓住的,说当时它吓死了,以为自己要英年早逝了,还好福大命大。

  林序听着,时不时地安慰它几句。

  桌上还放着聂子枝递给他的钱袋子和一个龙骨面具,可惜聂子枝不回临安,也不知道多久能跟他好好道谢。

  等他回来之后,他的府邸应该修好了吧,到时候去他府上拜访吗?

  在林序思绪飘飞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颇有些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意味。

  地上湿漉漉的,满是泥土混合着灰尘的味道,细碎的风雨透过木板的缝隙钻进屋里。

  南方本就潮湿,雨后的天气更加湿润,被子这样的布制品摸上去有些粘腻。林序干脆把被子叠好放一边,自己躺在木板上睡。

  风吹得窗户哗啦啦的响,击打出烦闷的节奏。

  接下来连着几天都是阴雨连绵,这样的阴雨天是格外磨人的。

  不仅仅是因为天气,也因为这昭示着清明节即将到来。

  临近清明节,林序的情绪低沉了下来。他总是在门前站很久,手里拿着那把镰刀,眼睛看向远方。

  他变得沉默了起来,也不爱搭理鸟。

  终于在距离清明节还有几天的时候,林序背上行李,离开了小屋。

  他在房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暂离,不久便归”。施了法,那张纸条在风雨中安定如山。

  他是乘船走的的,船在大运河上驶了几天几夜。

  船是开往夜郎的。这里也不像江南温柔的水乡,相反这里虽然依山傍水,但却有些冷冽和荒凉的意味。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一家酒馆,风华绝代的老板娘迎了出来,道:“我算着日子,你也该来了,好久不见了。”

  林序点点头,道:“好久不见。”

  友人重逢,难免要喝上两杯。林序许久没进食,几杯酒下肚烧得胃里火辣辣的。他不爱吃那些下酒菜,所以喝酒基本上都是只喝酒。这里的酒和临安的酒不一样,临安的酒多是烈酒,喝下去非常厚重。而这里的酒醇香柔和,回味香甜,柔和得像是身临一个美梦里。

  喝酒的林序也是沉默的,他不爱在喝酒时高声谈论自己的过往辉煌。于是老板娘也就没说话,两个人各喝各的酒,若不是两人坐的同一桌,倒像是陌生人一般了。

  喝到最后,林序面色如常,平常人喝酒后脸上总会泛一点红。但他不会,顶多只是瞳孔有一些溃散。

  老板娘在酒窖里给他拿来几壶上好的酒,林序道了谢,提着没开封的酒就上了山。说他没醉呢,他的脚步有一些虚浮,但说他醉了,他又能准确地找准上山的路。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若仙人仙逝了,这山也就不灵了。

  在林序年幼时,山上住着的是老道长。现在林序长大后,山上就是老道长的墓了。

  老道长这一生就收过林序这一个厉害点徒弟,所以在他仙逝后,这里后继无人,求仙问道的人也就散了。

  不过老道长善名在外,来这里祭拜的人不少,还不至于变成荒凉的无人之地。

  老道长的墓非常简陋,一个用石板立了块碑的小土丘就是他的墓了。

  这是老道长仙逝之前要求的,他一生双袖清风,他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块碑还是林序刻的,但很可惜他的碑刻得不好,歪歪扭扭的字显得这个墓更加粗陋了。

  林序把酒放在墓碑前,不怨站在碑前,它尾巴沾了些泥土,看上去灰扑扑的。

  不怨自从到道观里后,便再也没用它那得天独厚的嗓子嗥叫了,它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老道长虽然一生修仙,也没修出个什么厉害的术法,但他修身养性的境界比一般人高出太多了。

  就连不怨这样的凶兽,也为他变了性子。

  当初林序是不想养不怨的。那时候老道长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皱纹,他负手站在林序面前说,别做让自己再后悔的事情了。

  那时候林序心性比不得现在,他红着眼睛,斥责老道长什么都不懂。

  老道长只是摇摇头,抱起了瑟瑟发抖的不怨。那时候不怨才出生,身上尚还有血迹。老道长用他那洗得发白的道袍擦干净不怨,带回山上养起来了。

  还给民鸟取了不怨这个名字,后来民鸟长大了,它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它告诉老道长,它不想叫这个名字,它说自己本来就没有怨的,为什么要叫不怨这个名字。

  对不怨一向温柔的老道长,没有采纳民鸟想改名字的意愿,只是说这个名字很好。

  这个名字不是为民鸟而取的,它自然不懂什么意思。它没有什么怨的,因为有怨的人是林序。

  按理说像老道长这样真正担得起道骨仙风的人,应当是忌食荤腥的,但他偏偏喜欢喝酒,时不时就要喝上一盅。

  老道长很穷,喝的是最便宜最劣的酒。他也不嫌,偶尔喝上几杯,快乐得像是年轻了几十岁。

  应当说夜郎的人都爱喝酒,这里盛产酒。林序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喝酒这个习惯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夜郎里上好的酒,老道长生前没喝过几次,仙逝后倒是年年都喝上了。

  叨叨絮絮在老道长的墓前念了许久,林序便准备下山了。

  不怨探着身子跟在林序身后,没走两步,林序转头,道:“不怨,你留在这里。”

  每年清明节林序和不怨都回夜郎,不怨在老道长墓前守上几天几夜,林序则离开去祭拜其他的墓,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不怨从偃城回来后,便有些没有安全感,老是挨着林序。

  林序知道它受了伤,被捕一次的异兽心里难免会害怕。但他还是把不怨提溜起来放到老道长的墓前,道:“你守在这里,我几天后就回来。”

  不怨耷拉着尾巴,爪子往林序面前靠了靠,努力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但它不是小鸟,林序也不会带上它。

  它继续往前试探,林序什么都没说,抬手在山上施了结界,在他回来之前,不怨都不能离开。

  不怨爪子在结界上摸了摸,它不解地看向林序,问它为什么不能和林序一起走。

  林序没说话,自顾自地下了山。

  他去街上买了些香纸,又买了些吃食,走向了一出偏僻的森林。

  林序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森林深处。他走了很远很远,走到很深很深。

  这座森林里野兽众多,平常人只在森林外圈活动。据进去的人说,里面不仅有野兽,还有鬼打墙,往深处走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能原路返回。

  久而久之,人们就传这森林里面有妖怪。

  林序每次听见人们说森林妖怪的故事,都一笑置之。森林深处没有什么妖怪,有的只是两座坟墓罢了。

  是他母亲和父亲的墓。

  相比起老道长的墓,林序父母的墓看上去恢宏多了。墓在地底下,一条宽敞的地下通道直直通向墓内。

  林序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做成一个简陋的火把走了进去。

  地下有三口棺材,多的那口是林序的。他在父母的墓前点了香,烧了纸,便躺进那口空棺材里。

  他腰间的镰刀从进森林开始就一直振动,林序把它取下来放在自己的旁边,安慰性地抚摸那把刀。

  待得那把刀安静下来,林序便闭上眼就沉沉睡去了。他皮肤本就偏白,地下又只有一个火把照明,昏暗的灯光下,衬托得他格外苍白。他蜷缩在棺材里,看上去压抑又颓靡。

  醒来后林序便把吃食分成三份,自己一份,父亲一份,母亲一份。

  他吃得很安静,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吃完自己的那份,他把父母亲那份一起吃完,才开始絮絮叨叨在他们墓前讲近几年发生的事情。

  夜郎还在下雨,但吹进墓里的风是柔和的,温柔地拂过林序的脸庞。几片叶子被风刮在地上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林序的话。

  林序想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但事实上这很困难。他嗓音沙哑,故事越讲越慢,眼睛越讲也红。到后来,他干脆不讲了,继续躺回棺材里面一动不动,扮演一个死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五天,林序才走出墓。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被雨水冲刷后的森林看上去一派明净和清新的景象。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

  这样的日子颇有些恍若隔世的意味。进墓时还是蒙蒙细雨,出墓时已经是晴日了。

  好似在暗示林序应当重新有一个好心情。

  出墓后,林序想起来还被他施法困在山上的不怨。他这些年来也没算辜负老道长的遗愿,不怨不怨,当真也没再心生怨恨。

  回到山上,不怨还在生气,知道林序来了,躲着不想见他。过了几天不是活人的日子,还得在山上陪那只蠢鸟玩捉迷藏。

  好在林序对这座山非常了解,花了些时间,最后在老道长藏书的地方找到了不怨。

  不怨背对着他,身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林序柔声劝了好久,不怨才重新趴回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