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林序辗转难眠。
他反复拿起那张纸条，又次次地轻轻放下。这个动作重复了很多遍，到夜深时他才沉沉睡去。
等林序睡醒想起来院子里还晒着蘑菇的时候，蘑菇已经焉巴了。
他把蘑菇晒干，做成了干蘑菇，拿到街上去卖。
林序在街上卖过不少东西。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做过许多种营生，上到给达官贵人做幕僚。下到自己种菜拿去集市上卖或者卖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不过都是一些小本的生意。
他做过最赚钱的营生便是卖酒了，林序好喝酒，也好酿酒。
只是有一次他根据一部《酒谱》，酿了一坛酒，喝得迷糊之后，跑到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把别人家养的鸡的鸡毛拔光，赔了一笔钱之后，他就不怎么酿酒了。
所以林序这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存款。
他不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是生活中难免有一些需要花钱的地方，还是得赚钱才行。
像林序这样容貌出众，气质出尘的人，在集市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竞争力。
他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会农耕的人。
来集市的人，总要怀疑他一番，才在他的摊位上挑挑拣拣。
干蘑菇这种很基础的食材，大家都会做，买的人自然少。
林序从早上卖到黄昏，才把那一袋干蘑菇卖出去大半。
摸着袋子里不多的铜板，林序乐呵呵的去旁边那条街买了几块绿豆糕。
能卖出去就好，至于得到多少钱，够花就行了。
林序爱吃甜食，绿豆糕到手，便边走边吃。
走到一条巷子里，林序发觉有一些不对。
这条巷子很老旧了，行人很少，不过这是林序回家的近路。
林序看了看周围，安静得出奇，不是行人少的安静，而是空无一声的死寂。风的声音在此刻凝固了，路旁的树木僵硬地挺直着，空中的飞尘也停住了，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林序把大拇指和食指相掐，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划过天空，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叹了口气，林序把手上的绿豆糕包好，放到背篓里，里面还有别人挑拣剩下的极小的干蘑菇，可怜地躺在里面。
道路周围的建筑和林序记忆中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一砖一瓦同他早上走过时并无区别。
这条巷子虽然年岁已久，但依旧住着人。奇怪的是，此时那些人像是约定好一般，一同消失在了这个地方。
林序走到墙边，敲了敲面前的砖，砰砰砰的声音从林序的指关节传到耳中。
果然是空心的。
幻境是常见的术法，它用术法创造出于另一个虚幻神异的世界。幻境创造的世界可以和现实世界相同，也可以是中幻境的人所神往的世界，只要做幻境的人术法足够强大，便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但幻境始终是幻境，一定会有破绽。
林序所处的这个幻境，破绽太过于明显，因为太死气沉沉了。没有风动，也没有活人的痕迹。
实在是有一些拙劣。
这并不是指做幻境的人境界很低，相反，这个幻境并不是为了迷惑林序失去本心，而只是为了困住林序。
所以不需要其他活人的存在。
维持高阶的幻境，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如果只是用中等的幻境困住人，然后再在幻境里实施绞杀，会事半功倍。
看来遇上麻烦了。
这个幻境会是谁做的呢，林序心里想不到答案，他想到了那日送他回家的贵家公子。虽然林序没有正面对上那个人，但林序猜测对方背靠修仙中的大家族，甚至有可能是五大家族的人。
那个人绝对有做出这个幻境的能力。
只是，对方如果要杀他，根本不需要这么迂回。
林序实在是想不出答案，只能在幻境里探寻。
这个幻境并不大，也就这个巷子方圆三公里的大小，甚至没包括到青殊所在的怡红楼。
要是幻境再大一点，林序就可以在幻境里找到自己的屋子了。
要打破幻境并不难，只是制作幻境的人可能离幻境很远，要抓住幕后之人，只能等他在幻境里现身。
在这个死寂的幻境，时间从黄昏流到了夜晚。
林序背靠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绿豆糕，他啃得很小口，毕竟在幻境里，无聊的紧，只有绿豆糕可以做消遣了。
天色晴霁，星月交辉，轻纱般透明的月光洒在林序的侧脸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没有平时那般清冷，反而是显出一种朦胧的柔和来。
困在幻境里，百无聊赖的林序，摘了一根树枝和一些叶子，编了一只蝙蝠形状的小玩偶。
小易肯定在竹林吱吱地叫了，像上次那条透明鱼来时的叫声一样。
林序嘴角笑了笑，又取了一些叶子，做了一条长有翅膀的鱼。
然后模仿透明鱼的攻击，把小蝙蝠打倒在地。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打倒邪恶的飞鼠。”
“公子的玩具做得真生动，可以给在下也做一个吗？”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林序手上的演出。
他转头向下看，树下之人身着黑色的衣衫，上面绣有繁琐的暗纹，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绿色的流光。
此人五官深邃，一双桃花眼里噙着笑意。shan水印秃顶
林序警惕地观察面前的人，发现他并无敌意，甚至没有佩戴武器。
虽然是一张陌生的脸，但林序觉得他们曾见过的。
林序歪头问道：“公子想做什么形状的玩偶呢。”
那人答道：“做一条黑龙吧。”
林序微微蹙眉，道：“这个叶子是绿色的呢。”
那人笑了笑，用指甲划开了衣袍的一截袖子，丢给林序，道：“用这个做吧。”
林序接过那截袖子看了看，面料是用上等的丝绸，缀以深绿绣纹。摸上去柔软又细腻，触感温润。
这种精致的面料只有北安张氏一族才能生产，一年的产出极为有限，能穿上这种面料的人，寥寥无几。
用这样的面料，做一个小玩偶，真是奢侈。
心里这样想，但林序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折了树枝，编成龙的脊骨，再用这块黑色的昂贵布料做龙的皮。
还差鳞片。
林序从背篓里拿出卖剩下的小小干蘑菇，切成了鳞片的形状，用叶脉穿在一起，一条“制作精良”的黑龙就诞生了。
林序从树上翻下，拿着那条小黑龙，递给了那人。
那人勾了勾嘴角，接过小黑龙笑着说：“做得真像。”
他拍了拍手，那条小黑龙在空中游曳了起来。龙尾扫过的地方，冒出了蓝色萤光的泡泡。随着小黑龙的游动，泡泡越来越多，月光透过泡泡折射在地上，像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幻境原本死气沉沉的寂静，在此时变成了安静的一幅画。
画上是海底般的世界，一个人看天，另一个人看那个看天的人。当看天的人把目光从空中收回时，另一个人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一个泡泡浮到林序的脸上，碎在了林序的睫毛上。簌簌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沾上的小水滴像是一颗颗的小珍珠，随着林序的动作滚动，泛着月色莹白的光。
小把戏，林序笑了笑了，想起来还不知道那个人名字，于是柔声道：“还未请教公子的名字。”
那人笑着答道：“我姓聂，名子枝。”
林序点点头，用着试探性的语气道：“你应该知道我名字的吧？”
聂子枝也没掩饰，笑道：“她们都叫你序哥儿，我也可以这样称呼吧？”
只是一个称呼，林序应道：“嗯。”
聂子枝拂了拂那截断掉的袖子，道：“我要走了，序哥儿。”
怡红楼的姑娘们惯称别人为哥哥，青殊这样叫时，林序心中并无异样。但听见聂子枝这样称呼，心里无端觉得面前的人有一些轻浮。
林序忽略心里那点奇怪的感受，点点了头。
聂子枝摆了摆手，道：“序哥儿，后会有期。”
若是平常人对林序说这句话，他会觉得是一句客套话。但这话从聂子枝口中说出，林序知道，对方是一定要与他再会的。
林序没有回答，聂子枝便也不动，嘴角微微勾起，看向林序，像是执着于要与林序要做一个再见的约定。
一束月光透过树叶洒在聂子枝的眼眸，林序这才发现，对方的瞳孔是金黄色的，像是一块晶莹透亮的琥珀，里面波光婉转。
那双桃花眼正灼灼地看着他，林序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片羽毛中了。
假意咳了一声，林序也道：“后会有期。”
听见林序的答复，聂子枝拍了拍手。那只树枝做成的小黑龙，一瞬间身子膨大了几十倍，在空中翻腾了几圈后，稳稳地停在了聂子枝的身边，低下了头。
变大的小黑龙看上去有一些破破烂烂，也有一些滑稽，但聂子枝站在它的身边，竟也觉得它有几分的威武。
聂子枝负手，顺着小黑龙低下来的身子，一跃而上跳到背上，动作潇洒如风。
小黑龙载着聂子枝走上夜空，随着小黑龙走远，那如海底般绚烂的泡影也消失在空中。
那道身影消失在月空中，听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林序才反应过来，幻境已经破了。
……幕后之人连个影子都没出现。若不是幻境里有鬼气，林序都要怀疑幻境是聂子枝做的了。
幻境破了，这条老旧的小巷子，又出现了人的烟火气息。
幻境的东西是留不到现实的，林序看着手里化作破碎影子的透明鱼和小蝙蝠玩偶，捻了个术法，透明鱼和小蝙蝠像破镜重圆一般，又组成了适才的模样。
若世间想要留住的东西，都像这两个玩偶一般，捻个术法就能留住就好了。
但事实上，在岁月的洪荒中，破碎了的大抵就烟消云散了。时过境迁，连存在的证明也难以留下一二。
想到这里，林序握紧了腰间悬挂着的那把镰刀。
那是一把透着灰白色的黑色镰刀，浑身散发着诡异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