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你们苍云的美食，无非那老三样，蜜汁火腿、清蒸灵禽蛋羹、外加一道桃花鱼生吃。
小叶子，你还没吃烦吗？”
陵端迈着小方步，眉眼精致犹若画上仙童，可那粉嘟嘟小嘴儿里吐出的话，却与这“仙”字，没半丝关系:
“你们掌门真人养的这群鹤，肥壮且肉香有嚼劲，不管是烤着吃，还是炒着吃，甚至焖蒸，也很够味儿，我不信你不想吃。”
墨叶是真的无奈了，他总不能当着别派长老，大喇喇的承认，自家也觊觎掌门师尊养的这群肥鹤，想烤了它们？
陵端哥俩好似的挂在墨叶身上，走了一路，便磨了墨叶一路，无奈之下的墨叶只能眼角抽搐的答应，私下帮陵端拐几只仙鹤过来。
至于到了陵端他们下榻的别院后，陵端怎么办，就不关他事。
紫胤真人眼看这俩只在自己眼皮下，商量着如何弄鬼，也是满心无奈，叹笑不得。
陵清此时还是满身稚气，小小一团儿，背着比自己身形短不了多少的剑，牵着陵端衣角，腼腆的问:
“师兄，要吃肉肉了吗？”
陵端有些心疼的伸手轻捏陵清略瘦脸颊，笑得极柔，这孩子是几月前涵素真人在山下拾回的。
当时这孩子瘦得全身只剩把骨头，象只怕生的小奶狗，连吃饭都小心翼翼，怯怯缩在角落，生怕下一刻会忽然迎来顿拳脚似的。
若非陵端出奇的耐心，一点点化解他的戒备，让他觉得安全，这孩子也没这么快调理好身子，并拜入天墉城。
也因此，这孩子对食物，对吃肉，有种特别的执着。
苍云剑派掌门苍月真人是真心无奈，他最喜鹤舞，便养了一群仙鹤日日观舞。
却不想那鹤儿养得太好，把陵端小魔王勾得馋虫大动，每上苍云，总要摸去几只吃个过瘾，连自家亲传弟子墨叶也给拐带歪了。
如今，墨叶打明招牌来讨，苍月真人苦着脸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来:
“墨叶，你可是为师的弟子，怎地胳膊肘往外拐，帮着那小魔王来谋算为师的鹤儿！”
“师尊，弟子可只是来讨要几只，若让那小魔头动手，您老人家的鹤园里，怕只剩下几枚羽翎吧！”
墨叶有些忍俊不禁，他可没忘，陵端上次来时，师尊几乎没背过气去。
——鹤园中所有的成鹤几乎全成陵端的腹中之食，只余些幼鹤堆在一处，瑟瑟发抖。
而今日那些被吓得乱飞的鹤儿，便是昔日所余之幼鹤长成！
苍月真人虽是一派仙门之主，却性极淡泊，好华服，喜鹤舞，性子有些偏软，还有个特别的喜好，疼小孩子。
别管是自家门下的弟子，还是旁的仙门中的小童，苍月真人都是纵着的，别说不过吃几只鹤，就是这漫山的仙禽也不会在乎。
只是，这些鹤儿起舞极好，他有些肉痛。
苍月真人深吸口气，双肩微塌，无力的挥挥手，轻叹:
“罢了，罢了，涵素那老古板，想来是不会容那孩子多做偷食，小儿家家的，嘴馋也就难免。
墨叶，你挑几只过胖过笨的，送过去吧！”
“遵命，师尊！”
墨叶忍住笑，偷瞟一眼自家师尊那不舍肉疼的样子，掩了唇，快步出殿。
不快不行，再慢，墨叶就当着自家师尊面笑出声来。
这苍云剑派之中，也有陵端昔日的“小伙伴”。
除了首座大弟子墨叶之处，还有云松真人门下的丹枫、丹竹和流霞真人门下冰沉几人，亦与陵端相交甚好。
丹枫亲切温和，丹竹开朗明快，冰沉却极沉默冰冷，他三人加上老成持重的墨叶，与陵端算是，“苍云五凶”。
这五个小东西凑一处，苍月真人便会失鹤，云松真人会丢了酒，流霞真人“飞霞峰”上，便是油烟肉香齐混，烟火香气数月不散。
陵越虽与苍云门下不熟，但他是大师兄，好事坏事都得先上，何况对上几位师弟小奶狗般湿漉漉的大眼睛，他也招架不住。
冰沉名字虽冷，脸儿也不热，十二、三岁年纪就冰冷老成得象七老八十似的，却是个修炎法的。
所以，凡是生火控火这一类的事儿，由冰沉上手便好。
轻掐火诀，一点真火点燃柴薪，熟练的架好烤架，升起炉灶，红红火光映红了在场一众顽皮小儿的小脸蛋儿。
丹竹以以风刃一刀割破鹤项，血似飞泉被风旋控制着落入木盆中，风转如意，鹤羽轻绒一根根自动自鹤身分离，干干净净落在别只木盆，而后开膛去内脏。
丹枫与陵越都是天生水灵根，用起水法之术，极是顺手，洗涕内脏和烧水的活儿，就是他俩的。
陵清、肇庆、肇临、百里屠苏四只小的，便蹲在墨叶身边，边流口水，边眼巴巴的看着那烤得皮色金黄，肉香四溢又油脂欲滴的烤鹤。
反而陵端在旁不炒肉，不做菜，却在把丹枫带来的酒坛，一个接一个抱起来轻摇。
选好了一坛，轻拍坛口，“啵”的一声。封泥尽破，打开封口，一阵清甜酒香溢出，轻散开来，混合着烤肉香气，让人垂涎。
丹竹用力吞了口唾沫，圆圆胖胖小脸儿上，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轻转，转头对丹枫道:
“师兄，你把师尊杏花树下的酒全刨出来了吗？不怕师尊发火呀！”
“你当你师兄是你，是吧？自是补上些坏了的空坛，只当是，酒坛子不结实，埋在地下裂了。酒，自然是没了！”
丹枫边清洗着长长的鹤肠，边回着丹竹，这东西和鹅肠一个味儿，自家师弟最是喜欢，只是洗起来麻烦，还臭。
陵越把洗净的鹤，内腔里塞上各种调味儿香料，抹上盐揉按后，依丹枫的指点用莲叶包好，糊上黄泥后，塞入炉灶中。
陵越幼时逢难，兄弟分散。在离散前亲见地上遗有幼弟小鞋，那群流民所占用他们的铁锅中，地上，有着骨头。
曾亲见稚子被流民煮食的陵越，以为亲弟被人煮食，冲出拼命，自身也几乎被下了锅。
故，他不食荤，也闻不得腥膻之气，但见到师弟们的贪馋样子，也极力忍下。
百里屠苏知道自家这师兄的心病和习惯，不声不响取来洁净黄土撒陵越掌上，帮他搓揉后洗净，其味去净。
小小软嫩手掌搓揉在陵越掌上，心里，也无端让陵越眼中微现泪雾轻笼。
——这孩子，和虎子一般大呢！
一顿美食吃下来，除了陵越吃的全是素，余者个个小嘴儿流油。
陵端却是一个人喝掉三坛酒，半醉之间，乘着酒兴，清辉剑自内府中飞出，剑华似水，映睫生寒。
自入此方，陵端平素少有动用清辉剑，总是用寻常弟子佩剑，今日兴起，清辉剑方得见天日。
紫胤真人曾言陵端性子轻浮，纵天资再聪颖也是白搭，却不知，陵端的轻浮、霸道，就象宝珠外那厚厚的泥尘，不过掩饰而已。
陵端性极傲却重情，骄矜不过表象，就象他手中的清辉剑，一剑如洗，明净寒凛，没有任何掩饰的乍放寒光，初一见时，只觉甚假。
太过锋芒毕露的东西，总是不会让人喜欢，所以，也就分外排斥。但，如果锋芒毕露到极致时，排斥就会变成仰望。
剑若寒月，青空玉宇，广袖轻袍，在纵横剑气之中，少年小小，却人如明玉，衣袂飘飘，象是仙人临凡，亦似星垂九天。
寒月冷潭，幽水碧沉，一树老梅，虬枝轻横，枝上花冷，冰蕊玉瓣香色微，打着轻旋落入潭中，微结薄冰的寒泉轻轻发出声响。
冷梅飞花，幽潭冰泉，一月苍轮，孤悬天宇，这，便是众人在陵端挥剑间看到和感受到的东西，剑意！
虽意境绝美，但那惑心之效也让苍云弟子心下一凛，陵端不用法力不动法阵，仅凭剑意便夺了诸人心志，这般造诣，只怕……！
墨叶垂下眼眸，他想，他得与师尊，好好谈谈了。
陵越下意识收紧了手掌，他不知怎的，每每在卷云台上见到陵端独自练剑或习法阵时，心里总是有种难言的酸涩，几欲垂泪。
也唯见陵端上下折腾捣乱时，那脸上顽皮笑颜，才会心欢，故，陵越总是不愿见陵端舞剑，因为，太寂寥。
寂寥得象那青空碧宇中的冷月，纵然光华皓皓，却也冷清太过。
百里屠苏心中暗叹，自家师兄太过隐忍，喜欢也罢，关切也好，总是不肯说出来。
——你若不言，世间又有几人知得你心？
明明一场欢喜的烧烤大会，因陵端舞出的凄清绝美剑意，而有些虎头蛇尾收场。
各自回房的弟子们都心有所思，丹竹边换寝衣边左思右想，忍不住开口，问自家师兄:
“师兄，依你所见，我派之中，有能胜陵端的么？”
“陵端？陵端是不用想了，连那陵越都够呛！”
丹枫抖开被褥，脸上神色甚为不甘，才叹道:
“我只希望，今次掌门师伯主持的大比，到时别成了天墉城众弟子争奇斗艳的盛会，好歹，别把我们衬得太逊。”
丹竹皱皱小鼻头，认真的想了想，深觉大有可能，心情随之一黯，不甘思虑半响，终是不得不承认，很有可能！
仙门大比是盛事，所到仙门尊长，无一不是护短之辈，常常两家小孩儿混一块儿玩，大人们却大打出手。
只是任是谁，也突不破紫胤真人冰冷眸光，只需这位冷眸轻扫，那打斗中衣乱冠歪的二位，便立时松手，假作切磋，百试不爽。
得紫胤真人相助，苍月这软包子掌门，才没被其它仙门的真人欺负到，故，大比第一考，秘境寻宝，苍云与天墉城最后进。
按说，这种寻宝，应是先进者占便宜，因为得容易占得天时，有利大比。
但旁人不知，秘境之中有一灵猿护宝，先进的，全是炮灰！
——有时，性子软的人更易腹黑，下起阴手来，实是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