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繁华三千>第一章

  终于,要来了吗?

  陵端透过窗棂,看着天边那红得快要燃烧起来云霞,素日人前目中呆滞,一点点如潮汐水退般褪去。

  那双凤眸清澈凛冽,宛若冰雪寒夜碧天青宇中,那一轮皎皎月明,投影在空山泉潭之中冷彻心魂。

  长眉若画,似上好浓墨精心绘成,睫羽浓长,似小小鸦羽墨扇轻掩眸中光寒, 鼻挺直而秀,肤莹玉润,唇朱丹霞。虽不过凡尘一过客,却如仙者下九天。

  不过是拂却昔时掩饰,便又由方兰生家中那瘸腿下仆,又变为昔年天墉城上呼啸来去,恣意妄为的仙门二师兄,出尘之姿更胜往昔。

  陵端伸出那平日里有些微跛的腿,略一活动,便立起身来,瞬间,自他全身关节处迸发出一种有规律的骨节活动之音,象是在爆豆一般。

  陵端起身之后,身姿立时如白玉兰花树般笔直挺秀,傲立天地,琼花玉树,遗世傲立之风立显。

  凤眸斜睨那似渐近云霞,转身打开衣箱,一套霜白织锦,用金丝银线绣有修竹纹理的衣袍取出,拿着转入屏风后,随着水声渐起,那原穿身上的粗布青灰下仆之衣抛之于地。

  当陵端再从屏风后出来时,素袍霜雪,人若明玉,手掌润白玉透,轻抚用淡青锁银发带束起的乌发,唇角轻勾,远望那霞色进逼,轻语:

  “真是越发的不中用!小小蜃妖,布下星罗剑阵也拿不下,陵越这个掌教,真是白吃干饭的不成?”

  振袖回身开门而去,却不理这前往前厅时,惊了多少眼珠,吓落多少下巴。

  方兰生此时立卧难安,他已非年少,颌下已蓄有微须,眼角也有细纹,而这逆光行来,宛若仙人的人,却依旧少年。

  若说有何变化,便是那少年时的骄矜冷傲,却化为今日所见的飘逸出尘,只是这一开口,就让方兰生确定,这还是那讨人厌,天墉城上的二师兄。

  ——还是那么,狂妄刻薄!

  “方兰生,你看也无用,你那亲哥陵越真人就是亲来,也拿那玩意儿无法,何况只来了几个不学无术,只会拍马的蠢货。”

  陵端一进前厅,便看见方兰生那张脸,不觉凤眸轻移,长眉轻蹙,一脸“惨不忍睹”的嫌弃,语带轻讽:

  “好歹你也是修行中人,不过数年,就老成地窖里的脱水萝卜干,也太寒碜了吧!”

  “喂,谁跟你似的,仙基都废了,脚也跛了,结果越活越鲜亮,跟才出水的嫩藕似的?

  你该不是,修了什么邪术,靠饮血吃人,维持长生吧!”

  方兰生也不是个善茬儿,立刻反唇相讥,却在话出口后,便迎来一脚,踹正臀上,一下趴在地上。

  气得狠狠砸了下地,换来拳上红肿,吸着气捧着手,翻身而起,也不站起身,就势坐在地上,气哼哼的瞪着陵端,很没好气的开口:

  “好歹你讨饭时,可是我收留的你,虽然收为下仆,可也没亏待你。

  独门独院住着,好药好饭供着,只让你扫扫自己住处的落叶,更不曾让人欺了你去,你就这么报答我?”

  “扫扫落叶?我那小院儿,院里院外全是树,光扫叶子,好人都得不停手的扫上大半天,何况我一个瘸子?”

  陵端居高临下看着方兰生,似笑非笑,那如玉肌骨被漫天欲燃的霞色染上几许金红,显得圣洁而悲悯,只是说出的话,却与悲悯搭不上边儿:

  “下仆?为了百里屠苏那个怪物的死,你这迁怒,也是够了!

  只是,你可曾知道,会有今日,你那高踞天墉城,贵为仙门掌教真人的亲兄是半分相援也鞭长末及,只能,靠我?”

  陵端冷冷轻笑,这一刻,他的清逸风华和那温柔中带几许阴冷的语声,无端让方兰生忆起了,蓬莱大战前的,欧阳少恭。

  方兰生打了个寒颤,他不自觉的向后挪了挪,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离陵端远了些。

  偏又觉得弱了气势,不服气的猛的从地上站起,扬着脖子,挑衅似的对上陵端,嘴里百个不服:

  “我哥已经让陵川、陵义几位师兄来,他们也……”

  “他们的道术、阵法还是我教的。这几个虽是根基不错,却脑子呆木,布个阵还得有人从旁监督,否则一不小心就布错。

  这不,布下的法阵连个小小蜃妖也困不住,连他们自身也难保,只能逃命。”

  陵端淡笑低眉,那似火霞光,非是什么天降祥瑞,亦非何等云霞异景,那是陵川、陵义布阵失败,狼狈御剑带起的华光。

  方兰生噎了一下,少年时他因亲近百里屠苏,对陵端确多有怨怪,直至陵越做掌教真人后,家中时有天墉城弟子往来,才在言谈中知晓,陵端这位二师兄,也不是寻常人物。

  纵因执剑一脉主掌天墉城,还是有不少弟子对陵端这被逐的二师兄心怀感念。

  ——言其博学广记,护短却仁义,是个貌似霸道不容人,实则待师兄弟极好、极宽仁的好师兄。

  当初方兰生把陵端收入家中为仆,虽有折辱之意,却也实是存着让陵端安渡余生心思,不过昔时一点善念起,却也换得今日全家命活。

  不错,方兰生就是知道,今日陵端出现,乃是为救他全家一命。

  “真慢,这几只,连逃命也是慢吞吞的,显是无人监督他们,偷懒懈怠了。”

  陵端不满轻语,将广袖一扬,数个阵盘飞出,扣诀轻点间,自方宅起,一个水蓝清光结界把整个镇子笼罩其中。

  天上被蜃妖黑雾追得全力御剑的陵川、陵义、陵孝、陵渊四人,一时不查,未及发现有结界升起,便如撞入蛛网的飞虫,“沾”在结界上,一张脸因全力御剑飞行而用力过大,压在结界上,扁了。

  陵渊一张娃娃脸满是惊喜,四肢大张,趴在光罩上,冲着下方大声嘶吼的喊起来:

  “二师兄,师兄,陵端哥哥,我是小渊呀!救命!”

  回过味儿的几只,不由同时一呲牙,满脸倒吸凉气牙疼似表情,又有几分心虚的掉开眼,只望着后方渐近的黑色妖雾,眼珠子直乱转。

  “你们不至于离了天墉城,连弟子身份玉佩,可以解开护山结界也忘了吧!这么个简易的小护山结界,也不认识了?”

  陵端踱出厅外,轻缓语声虽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他的话语,那双凤眸幽冷,似带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轻嗔。

  哦,忘了!

  陵川等四人忙取了玉佩掐诀而入,方才进了结界,便见那黑雾狠狠撞在结界上,随之散开去,将此方天宇渐渐遮尽。

  “师兄,小渊好想你!”

  陵渊冲着陵端便是个飞扑,他幼上天墉城乃为家人所弃,那时又瘦又弱的小娃,是陵端一口汤水一口饭,喂小猫似养大的。

  陵端被逐时,他方才十岁,不见了师兄,还哭嚎终日,山前山后的找了许久。

  后来,自旁的师兄口中知道因由,涵素真人又将他抱去身边劝慰,方才好了。

  就这样,也几乎去砸了陵越为百里屠苏设的灵位,毁了那衣冠冢。

  这些年因曾听闻陵端在方家为仆,恐伤陵端颜面,每次只敢隐身暗中,偷偷窥视,今日终得可以见面,又如何不喜?

  陵端揽住小猫似在自己怀中乱蹭的陵渊,揉着胸前那毛茸茸脑袋,也是百感纠结于心。

  他当年虽仙基被废,修为尽失,但始终都曾是天墉城二师兄,五识犹聪, 陵渊暗中来见,又如何不知?

  只不过,陵渊非是执剑一脉,若与他这逐出门派之人行之太近,终非好事。

  何况他陵端昔日对众弟子也是诸多照应回护,一夕落难,却众口烁金的皆言其恶,其中之事多是谤语,又让他如何不恼?

  而今虽已悟透,亦已意明,这口气却是要出的,否则,他早袖手一旁,懒理这几人死活。

  陵川知道,当日慑于紫胤真人之威,只想着摘脱自己,故此,方胡言乱诽,以谤陵端,只求己身得安,这些年,他们心中,不是无愧。

  “二师兄……”

  陵川三人迟疑的走上前,讷讷难言,想认错,又不知当从何说起,只能看着陵端揽了陵渊,坐在一旁,从点心盘中捡了桂花糕喂他。

  陵渊依在陵端怀中,还当自家是那小小一团儿的小孩子,半分不好意思也没,甜甜笑着,张嘴接受陵端的投喂。

  陵端虽是心中有气,却也明白,当日之事,终也不过是那“墙倒众人推”罢了!又不是血脉骨肉,又哪里来这么多有情有义?

  如陵渊这般依恋存心,也是因他年纪小小得了自家的济,且赤子心怀,孺慕依恋所至。

  只是,明白归明白,也不妨碍陵端对他们冷下声色,淡然开言:

  “这蜃妖之变,乃因十四年前蓬莱之战,他执剑一脉惹下的事端,终归还是由他执剑一脉来了结才是。

  陵川你御剑飞行尚可,一会儿回去向你们掌教真人回禀,蜃妖织幻夺魂之势已成,我这结界也不过保得一时罢了,让他来解决。”

  “二师兄,陵川拜见师兄!”

  陵川终是鼓起勇气叫了出来,还不及施礼,已被陵端止住,陵端凤目轻挑,眸中光寒,恰似星辰九天,深邃而冷漠。

  语声冰冷,似极渊之地吹来的冻人心魄的彻骨寒风,带着一丝丝嘲讽直刺人心魂:

  “陵川仙长,我不过是方家小小下仆,怎当得仙长一声‘师兄’之称!”

  “喂,我可没当你是下人!你见哪家下人是没签身契,还时不时把主子吼一顿的?何况,我可没亏了你,日日好药好食的供着,我还亏呢!”

  方兰生忙插口撇清,天知道,自从他玩笑似的说让陵端当了下人,陵渊等每次来府,偷见过陵端后,都用狠狠要吃人的目光瞪他。

  纵是方兰生有个做掌教真人的亲兄在,他也明白,真对陵端折辱太过,他这一家子,也是不得好。

  故此,陵端虽在方家担了个下仆之名,服色也不过粗布青衣,但一应居所食药,却均是上等。

  也是因此,陵端才承了他的情,接下这份因果,才有今日的出手。

  陵川只听得陵端话语中“仙长”二字咬得略重,便知他心结何在,毕竟是受其照应多年,陵端脾性自是深知。

  知陵端是个说一不二性子,他让自己去寻陵越,便是已然算计好一切,这一趟,他是非走不可。

  陵川只得不再多言,他知陵端最厌人多嘴多舌不听其令,便持玉佩看了一处无妖雾之处,纵剑而去,回返天墉城。

  陵端扫了眼陵川远去身影,轻拂衣上投喂陵渊沾染的点心屑,慵懒的倚在椅中,悠然轻笑:

  “等着吧!他们若然没有全蠢成猪,当不会笨得御剑而来,当是用传送法阵先至镇外,而后赶来。需时,不过两柱香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