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夏五]茧之中>第63章 五十九

  前去豪商家中赴宴并没什么可为难的,毕竟诅咒师正正经经收到了请帖,虽然他愿意赴约凡俗人的邀请确实是第一次。因此豪商宅邸前陆续前来的客人们,看到从朴素的牛车里钻出了某位黑衣法师高大醒目的身影的时候,都纷纷开始怀疑今天小津家到底是邀请他们来赏花,还是邀请他们来看这位在江户民众口中颇有名气的法师大人驱邪的。

  但黑衣法师下车之后,并未直接入门,而是在车旁等着。

  随即,从牛车的竹帘里缓缓步出的雪发青年直接叫刚好遇上这一幕的客人们惊掉了眼珠子。

  伯藏法师有位貌如月轮般能令屋舍生辉的美男子徒弟的事情,在江户算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人们好奇归好奇,真正见过这位弟子的人却屈指可数。因为法师十分珍爱这位童子,虽然偶尔会在驱邪的时候带他过去,可却从不叫他出来待客,去寺庙里的时候更是从来不带,外加伯藏法师本人又是个深居简出的修行者,所以除开家里的老仆人能有幸天天远远看一眼这位著名的小主人之外,大部分外人只知道法师的弟子是位雪发盲眼的美青年,对他的容貌则大多猜测应如女子一般弱不禁风,惹人怜爱。

  直到他们今天亲眼看到这位雪发的绝世美青年施施然从牛车里踏出来,身姿如秀峰玉树般挺立,十分有男子气概,就算没有剃发梳髻,甚至随意将长发像女人那样束在身后,也绝不会有谁错认他的性别。这也就算了,但青年站在法师身边,竟然比一直被江户民众偷偷叫做小仁王的黑衣法师还高了几寸。

  但他的容貌确实跟传说的一样,光是站在那儿,就能叫人看得目不转睛,浑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边上有不少路人因为贪看青年的容貌而忘记注意前方的道路,走着走着不小心撞到人,还有直接跌进水沟里的倒霉蛋。

  那条遮挡了青年眉目的布带,既叫人感激,又叫人惋惜,尚未全部展露的美貌,都已经如此摄人,若是这个年轻人睁开了眼睛,欲说还休地盯着什么人看的话,有谁能拒绝他的请求呢?然而只要看到那条布带,谁都能明白,这位年轻人多半是无法睁开那双眼睛的。

  简直像是上天都在嫉妒这份美丽那样,所以才叫它有了这样的缺憾。

  围观的人们里,有不少人生出了如此哀叹,甚至当场取出怀中的和纸,叫仆人拿出笔来,当场开始写下和歌,乃至于胆子大到开始写情书的。

  和众人的想象差了大概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的美青年,浑然没在乎周围围观群众复杂的心情,脸上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意,面目从容地牵着法师的袖子,跟他一起走进了小津家的大门。

  对他的举动,围观的人们都没多想,眼盲的青年依赖自己的老师,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只有装成男仆的源三郎和身为同行人的武士拓实,各自用斜眼看向正在专心戏弄法师的雪发青年。

  “唔,狐狸,不要走那么快啊,我跟不上耶。”鉴于话音里全是鲜明的笑意,显然这是句不折不扣的胡话。

  “别在外面胡闹。”向来神色温和从容的黑衣法师难得露出些许窘迫的表情,很是没辙地叹了口气,“你都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我才愿意‘只’牵个衣袖嘛,真是的,以我们的关系……”就算光明正大的牵手又怎么了。

  黑衣法师极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只好放缓脚步,将手掌递入五条正张开的五指之间。

  站在旁边的武士撇过两人已经叠在一起的衣袖,完全能想象出里面是什么样子,再瞄一眼黑衣法师故意转开,假装似乎在打量屋舍的脸和黑发之间隐约能够看清的微红耳尖,满脸牙酸地抽动嘴角,“待会我绝对不要跟你们坐一起。”

  拓实决定假装不认识这两个家伙。

  一开始就不该坐他们的车过来的,他悔不当初地想。

  而旁边的源三郎则是早就习以为常的木然,“习惯就好了,当没看见的话还行。”不习惯也不行,毕竟拓实作为朋友能够随意溜走,但他担任的是假装仆人的工作,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出突然不认识自己的主家然后跑路的事情。

  身为宴会主人的豪商被仆人告知伯藏法师竟然来赴宴的时候,也十分惊讶,但商人毕竟见多识广,很快便掩饰住了表情,区区一位法师还不值得他亲自过来攀谈,因此只是让管家给诅咒师他们安排了个更靠前的席次,在首座上向他们微笑着点头示意。

  可惜,大商人那一番只能算勉强及格的上等人做派,在某位货真价实的家主以及出身禅院的拓实看来,完全是猴子假装山大王的拙劣把戏。

  他们谁都没理会豪商的示意,坐下之后就兀自捏起点心和薄酒,小声闲聊起来,让首席上没能收到回应的豪商尴尬地僵在座上。

  而自从这三位不同寻常的客人莅临开始,原本客席上大多正对着敞开的纸门外摆在庭院中央,被一圈漂亮的丝绸严严实实遮盖起来的花盆品头论足的宾客们,纷纷将视线转移了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绕着黑衣法师身边那位雪发青衣的美青年打转,无论是他脸上遮盖了双眼的布条,还是微微侧过脸庞,同法师悄声细语的样子,亦或是修长的手指被朱漆的酒盏映衬得越发白洁如玉的美妙仪态。

  已经没有人再关心那株据说能够化出美人侧影的奇花了。

  仿佛明月落入人间般的美男子,难道不是正和他们同坐宴饮吗?哪里还需要虚幻的花朵变成的美人呢?毕竟那既没法摸到,也不可能碰到,但眼前这个可是真货!

  而大伙眼中的绝世美人本人,正在跟诅咒师小声抱怨为什么酒宴上没有果汁。

  “喝口茶吃个点心算了。”夏油杰无奈地安慰他,“家里有提前镇在井里的石榴汁。”

  “我说你为什么出门之前还要忙着做饭。”五条撇撇嘴,看来对方是早就知道外面的宴会上压根不会有自己看得上眼的东西,不管是菜色还是酒水都只能叫人兴致缺缺。

  眼看着再这么下去,这次赏花宴会就要变成莫名其妙的参观来客宴会,豪商不得不咳嗽了几声,向大家宣布宴饮开始,然后叫仆人们奉上早已备好的美酒佳肴,接着将笼罩在花盆外的绸布缓缓撤去。

  精致的瓷盆里栽种着一株一人多高的高大花木,在如今春末夏初的时节,草木的颜色大多被渐渐炙烈起来的日光灼烧成了深邃的浓碧,但众人面前这盆花木却仍然是春日之时才有的娇艳翠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无数婀娜伸展的枝叶宛如宝石铸就一般。

  在诸多青翠枝叶之间,人们能够看到许多鼓鼓囊囊的花苞正点缀其中,最大的一颗生在顶端,于夜风之中轻轻摇摆,那摇晃的姿态像极了一位羞涩的少女垂下头颅,以袖遮面的摸样,叫人忍不住生出怜爱的心情来。

  这确实是一盆有些奇妙的花木。

  但是所谓的美人花难道就仅仅如此?众人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豪商,大商人笑着拍手,叫仆从举起精巧的喷壶,给花木淋上一层洁净的清水。

  很快,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沾满了水珠的叶片在月光下蒸腾出淡淡的雾气,围绕着花木,而在那乳白色的薄雾中,渐渐显现出一位背对着众人的女子倩影来,前来欣赏奇花的宾客们纷纷惊呼出声,大有感概此行不虚的意思。

  可惜法师那一席的三人始终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有武士在众人惊呼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庭院中的花美人,随即便不怎么感兴趣地端起酒杯,兀自小酌起来。

  就算只能看到背影,也能靠那娉婷的身姿确定,她确实是位动人而妙曼的美人,而女子似乎正在缓缓转身,从薄雾中隐约能窥见的侧脸雪白光洁,垂在耳畔的长发却乌黑如墨,本以为能再看到一位美人的宾客们在屏息静待之后却发现女子手持桧扇,将面庞从容遮挡,只露出低垂的,带着一抹轻愁的眉眼,让人忍不住想要靠上前去,替她抚平那抹愁绪。

  女子眉眼之间带着郁色的风情便已经如此动人,大伙真情实意地期待起扇面之后的真容来也是能够理解的事情。

  豪商再度大笑着拍手,告诉客人们,这位花朵化作的美人,只有月光升上中天的时候才会稍稍放下桧扇,幸好今天月亮升的很早,马上就差不多要到时间,能够令大家一睹真容了。

  正像商人所说的那样,随着月光越发皎洁明亮,原本躲在扇后的羞涩美人,渐渐开始抬起眼帘,露出那双秋水一般动人的眼瞳来。

  就在人们以为她将要取下扇子的时候,雾中的女子却露出惊讶的神色,做出无声惊叫的模样,别说取下桧扇,她直接把宽大的袖子抬起来,遮住了全部的面孔,甚至转回身体,慌慌张张地消失在了薄雾里。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宾客和豪商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同样注意到这点的诅咒师,大概思考了片刻之后才露出恍然的表情,“糟糕,也是我不好,一不小心忘记了……今天不该带悟你过来的。”

  银发的咒术师的视线立刻从布条后面刺了过来。

  “和我没关系吧!今天我明明什么都没干耶。”

  武士用不信任的眼神瞄他,没法办,因为搞事太多次,这个家伙的信用值已经是负数了。

  “唔,怎么说呢。”咒灵操使有些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这种从著名美人的墓地上长出来的,人们对美丽之人的期望而凝聚成的诅咒,有个很奇怪的特性,要是看到比自己更漂亮的人,就会立刻羞愧逃走……”

  这个答案让见多识广的五条都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即青年大约是觉得有趣,小声笑着说道,“既然是这么真心实意的夸奖,那我就接受好了,偶尔也会出现这种很有眼光的咒灵嘛,看在她很识趣又没有害过人的份上,以后再遇到,我可以大方的放她一回哦?”

  “然后让别人来祓除是吗?”拓实毫无感动地接口,“你这家伙的套路我已经见识得够多了。”

  “哎呀,毕竟是诅咒,放着不管还是挺危险的。”刚刚还说要放人家一码的青年如是说道,“但是能从我手上跑掉,对诅咒来说可是很了不起的荣耀哦?”

  “真是够了。”武士无奈地说道,“别让我总是产生自己正在为什么大恶人做爪牙的错觉行不行?” “说什么呢,我们可是让人们能够平安无知地生活在日光之下的关键,以术者之身行武者之事,那些努力驱逐诅咒的咒术师们,我一直觉得还挺不错的。”五条带着笑意说道,“……京都的烂人们例外。”

  “喂喂,你自己就是……算了,你高兴就好。”武士懒得继续跟青年争执,说得过打不过又没有意义,更何况他还未必说得过满嘴歪理的青年。

  “说起来,我们的目的只是那盆花吧?诅咒跑了也无所谓啦。”五条这样说道。

  然而,诅咒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指庭院中的花盆。

  “很遗憾,那株花木可是因为它的寄生才能长得格外动人的。”

  失去了雾中美人的花木在一瞬间便枝叶萎靡,尚未盛开的蓓蕾飞快地枯萎下来,从枝头一个接一个地掉落在地,完全是一副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

  没能看成花的五条很是无趣地咂咂舌。

  大概是青年脸上失望的神色太过明显,诅咒师忍不住小声打趣他,“也别这么没精神,那种东西以前经常被人们误会成花精之类的小妖精,你今天可是成功羞把它羞走了哦?若是我再叫白去天上生云遮住月亮的话,明天就会传出宴会上来了真正闭月羞花的美人的奇闻了吧?”

  听完这个的五条瞬间就不无聊了,若是这会儿没有布条遮挡,他那双因为兴致高昂而闪闪发亮的眼睛肯定谁都能看得到。

  “哎呀,这个好玩!!这不是比我跟茜子那个笨蛋的绯闻要有趣多了吗??快去快去!!现在就把月亮遮起来!”

  还以为伯藏法师能发表什么挽救残局言论的拓实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你们两个想什么呢!法师您也是,别为了让阿悟高兴就什么都干得出来啊!都是什么馊主意!快点住手!!”

  源三郎不在,只能靠自己力挽狂澜挡住这两个总是异想天开混蛋的武士心交力瘁,幸而诅咒师多少还顾忌着一点江户城里的其他术师,最后总算没有真的把他的式神叫去生云遮月。

  好好的赏花宴变成了落花宴,显然宴会是开不下去了,客人们扫兴地纷纷告辞离开,原本还打算好好招待众人一番的豪商,不得不一边忍受着失去心爱之物的愁苦,一边强颜欢笑地打起精神来,为众多辞别的宾客们送行。

  由于伯藏法师喜欢清静的缘故,豪商为他安排的位置也比较偏僻,虽然不靠近其他的客人们,但周围负责服侍的仆从们来来去去,而咒术师们的笑言闲谈又不算小声,因此美人花突然枯萎的真相还是流露了出去。

  得知心爱奇花突然枯萎原因的豪商心情之复杂自是不必提起,而江户的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一桩谈资,比如伯藏法师的弟子是真的能好看到叫花朵的精灵看了他都要羞愧逃走。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原本见不到的,现在也还是见不到,无论是擅长驱邪的伯藏法师也好,还是他那位被深藏内宅的弟子也好,对大部分的江户人们而言,始终都是只属于传说里的人物。

  至于想要找到足够美丽的花树来织造嫁衣的咒术师们,则撇开了江户城里纷纷扬扬的各色传言,悠闲地踏上了前往某处城郊别院的道路。

  “那位公子家里有很多少见的花木?”牛车里,五条懒洋洋地靠在诅咒师的膝盖上,捉着围棋的棋子跟拓实玩猜子打发时间。

  “对,本来就是个喜欢种花养花的人,我之前接受请求去他家拜访的时候,可是被那个豪华的庭院给吓了一大跳。”拓实小心翼翼地拨弄手里的棋子数量,“不准用六眼作弊。”

  “哈哈哈哈,我不仅蒙着眼睛,还背对着你耶。”青年这样说道。

  深知五条的六眼真正离谱之处的诅咒师别开脸去,不忍看一无所知的武士待会要面临怎样可悲的大输特输,反正他是不会借钱给赌鬼的。

  等到牛车终于抵达别院的时候,武士也顺利输完了这个月的酒钱。

  “可恶,你一定作弊了。”拓实恼怒地指责道。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哦?”实际上就是作弊了的雪发青年抛着对方的钱袋笑嘻嘻地说道,一点没有觉得羞愧的样子,“后面我都同意你拿出封印咒物的盒子来玩了,不还是输了吗?”

  其实六眼确实看不穿盒子。

  但五条作弊的方式是某位看似在打瞌睡的法师,这才是武士每次都输的真正原因。

  路途中的小游戏引起的争执并未持续太久,来到别院门前的拓实向仆从报上名字之后,很快有人来迎接他们。

  来人随意穿着件朴素的竹青色小袖和深色的袴裤,发髻也梳得十分随意。他看到拓实的时候先是十分高兴,但意识到武士双手空空,便又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我的花,还是没能找回来吗?”

  这竟然就是拓实提起的那位爱花公子本人。

  五条一直以为茜子就是他所知道的,和大部分的贵人们隔了一座江户城那么远的奇怪家伙了,现在他见识到了第二个,若不是武士苦笑着跟他们点头,青年和诅咒师肯定会以为这个衣着随便的家伙只是别院里的仆役之流。

  公子名叫久生,从名字就能听出来,他的父母对儿子并没有太大的期许,只希望他健康长寿就好。

  从拓实那儿听说被豪商买去的奇花在月夜的宴会上枯萎的事之后,他就全程保持着心情低落的表情,幸而久生公子总算还记得自己有客人要招待,在郁郁的叹气声里,公子小声地邀请咒术师们前往他心爱的庭院。

  庭院这个说法可能不太合适。

  看着面前聚集了整个春天的绚烂色彩,遍地盛开的壮观花海,以及花木的阴影处,花丛上的半空中,甚至花树之间的草叶里,飞舞着的,嬉戏着的,探出头来的,探出眼来,乃至于当着他们的面窃窃私语的,无数花朵大小仙女姿态的精灵们。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致认为,这里更应该叫做不正常花草植物园或者奇花异草展览会场之类的名字,哪怕不是第一次来的武士拓实,被五条提醒这园子里八成的花株都有问题之后目瞪口呆地睁大了眼睛。

  “我以为最多碰上那么一两株生了灵的……毕竟这儿确实开了太多时节不对的花……”

  满脸郁郁的久生公子一无所知地被花灵们簇拥着,它们有的给他撒花瓣,有的给他扇风,有的给他递上一叶蜜露,当然,青年并不能看到这些殷勤的精灵们,只是自顾自地给五条他们一一介绍园中的花草。

  “那是花匠新养出来的绣球,颜色哪里也没有过,这一株是唐国来的牡丹,正好是盛开的时节呢!可惜找不到好石匠刻一尊唐狮子来相配。啊,这里还有芍药花,看起来很相似吧?但牡丹开完了才轮到它呢,唔,这边的是我养的朝颜,唉,虽然不是名种,但看上去不是非常可爱吗。”

  久生公子已经从拓实那儿听说了咒术师们想要用漂亮的花朵来制衣的事情,这样的稀罕事即便是在江户也不多见的,因此他很高兴地同意让武士带人来参观花园,若是有了合眼缘的花,也愿意相送。

  “能在我的花园里恣意盛开固然好,但那样就不会有更多人知道它们漂亮的样子,若是能开在新娘的嫁衣上,被无数沿途的宾客们欣赏的话,也是件风雅至极的事情呢。”

  公子这样笑着说道。

  满园的花朵都鲜明艳丽,仿佛春日正盛般地开放着,几乎要叫人忘记如今已经是初夏的季节。

  “哎呀,这也太多了,一下子根本选不出来嘛!”五条摸着下巴说道,“不然干脆叫茜子自己来看算了,她肯定会喜欢呢。”

  诅咒师颇有深意地撇了一眼雪发的青年,“那些花精们在园中翩翩起舞的样子,倒确实是她喜欢的光景。”

  “但是一位贵女随便跑去不认识的男子家里游园,可不太好吧?”武士皱着眉头,对五条的心血来潮不甚赞同。

  “那你可以陪她来,或者我也行。”雪发的青年十分随意地说道。

  他们跟着久生公子走马观花了一番,觉得这儿的花不管是哪株拿去放进衣服里都不会难看,就是没法确定茜子到底更中意什么品种。园子里大多是真正的无害花精,即便是先前被偷走的那株,唯一的异处也就是会用幻术引诱普通人给它浇水培土而已,杀伤力基本为零,因此五条并不打算特地祓除它们。

  不过当一行人走到靠近屋舍的地方,那些先前还吵吵嚷嚷十分热闹的小花精们突然一哄而散,叫三个咒术师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前面还有什么花木吗?”

  “啊,前面就是最后的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土壤的缘故,屋子附近什么花都种不活,哪怕是盆栽,放一个晚上就会焉掉……”久生公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只有那株百年的紫藤花开得特别好。”

  屋子附近没法开花的罪魁祸首果然是那株紫藤。

  到达了屋舍,三位咒术师看着面前如同笼罩着整间大屋的花朵瀑布的紫藤花海,以及花海之中,与庭院里所有的花精都截然不同的,几乎和人类少女等身大小的花灵陷入了沉默。

  “如何,非常壮观吧?要说气势的话,我这儿最有气势的,就是这片紫藤花海了,别看它长满了整个屋顶,其实只有一株哦?是个年纪很大但依然非常漂亮的老婆婆呢!”

  穿着极为华美的十二单,年幼少女模样的花灵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是来带花走的吧?】她竟然直接对术师们开了口,【妾身一天也忍不下去了!请务必带妾身离开这个家,这种见一朵花爱一朵花的人,妾身是不会托付终身的!】

  “嘛,你们觉得如何?”武士挠挠下巴,对面前花和人的修罗场适应得极好。

  “花心倒确实不行……虽然对象不是人吧。”五条点点头,“茜子还是不用来了。”

  “样貌倒确实是茜子喜欢的类型……”诅咒师如此点评。

  “你们两个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失礼的东西!”武士已经懒得吐槽这两位从来不能真正靠谱的特级术师了,“既然人家都自荐枕席了,到底要不要选?”

  “衣服上能加个守护灵也挺不错吧。”五条和诅咒师商量过后,一起下了这个结论,“毕竟茜子很粗心,得有人跟在她旁边时时看着才好。”

  紫藤是有着忠贞含义的花朵,虽然也有些许执念的意味在里面,但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咒术师们也不至于特别苛求。

  嫁衣的最终成品被檀木的衣架竖在和室中央,让大家一起来欣赏的时候,不管是茜子还是没抱太大希望的源三郎都被布料上栩栩如生的紫藤花瀑惊呆了。

  拓实在旁边浅酌着冰凉的清酒,“嗯,铺满墙面的紫藤花,果然是很合适夏夜的景色啊。”

  众多紫藤垂落的花瀑之中,无数金粉描绘的蝴蝶图案熠熠生辉,让原本只有紫藤花而显得有些朴素的衣料变得奢靡华丽起来,而在衣衫的底部,本该是被活生生放入布料中的紫藤花露出难看的根脉和泥土的地方,却被刚好端坐在那的一位身穿十二单的华服少女所遮挡,少女手持桧扇,让蝴蝶停留在扇子的另一头,歪着头的可爱模样,仿佛正欣赏在欣赏蝴蝶美妙的翅翼。

  夏夜的凉风吹过,衣衫之中本该固定的花海瀑布轻轻摇晃,甚至有几朵小小的骨朵,从盈满的花串上飘落下来,掉在了和室里的榻榻米上。

  惹人怜爱的衣中少女转过头来,冲着衣衫之外的众人露出温柔的浅笑。

  那些金色的蝴蝶在她的笑容里煽动起了翅膀,用金粉油墨所制的奇异式神,宛如纷纷扬扬的纸片那般,又像是鸟群那样轻盈地飞出布料,围绕着茜子转了一圈,又轻轻落回了嫁衣上。

  “……这真的是要送给我的吗?”贵女一脸仿佛自己正在做梦的表情。

  “当然了,要试一下吗?可以让式神进屋帮你穿戴。”咒灵操使笑意盈盈地说道,“毕竟是我和悟一起制作的礼物,水准太低的话,根本不好意思拿出手吧。”

  “蝴蝶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哦!”靠在旁边的五条忍不住向茜子炫耀。

  “竟然不是蝙蝠或者刺猬,我确实非常意外……”

  “所以说,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了!就算是我也不会在嫁衣上画那种东西的!”

  “蝙蝠和刺猬的笔画太复杂了,要画得可爱或者漂亮还挺难的。”咒灵操使满不在乎地给某人拆台,“蝴蝶是最简单的。”

  “狐狸你到底站在谁那边!!!”被揭露了真相的青年恼怒地鼓起脸颊。

  “果然你这家伙还是不能相信!!!”

  茜子毫不犹豫地抓起石猫丢向五条,在青年脸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哐当声。

  “喂,茜子,不要把小少爷唯一的优点砸没啊。”在旁边围观闹剧的源三郎十分悠闲地说道。

  “安心吧,她那点三脚猫技艺不可能突破我的防御的啦。”任由石猫从脸上掉下去,雪白漂亮的俊脸上连一丝红印都没有的五条笑嘻嘻地靠到诅咒师肩头,“不过狐狸你竟然泄露机密,作为惩罚,现在你就是我的挡箭牌了!”

  他就那么冲着茜子坏笑,大有她要是胆量够就向法师砸的意思。

  投壶从来没赢过,准头非常差的贵女冷哼一声,直接抱走了桌上所有的点心,拿去跟源三郎和拓实一起分享。

  “喂!等下!你们给我留一块啊!!”

  虽然那么喊着,但五条并没有过去,依然还赖在诅咒师身上。

  “哎呀,真是些拿他们没辙的家伙们。”他在夏油杰的耳边细语。

  “悟你让人没辙的程度,可是他们的百倍呢。”

  “这算是抱怨吗?”近在眼前的空色双瞳顿时就变得锐利起来。

  “不,因为那样的部分我也不讨厌。”诅咒师轻笑着说道。

  “哼,算你会说话。”五条撇撇嘴,又转开了视线,去看向他展示如何吃掉最后一块点心的茜子,“我说,杰,下次,也做个什么东西给我吧?”

  咒灵操使亲手制作的礼物什么的,他这个相好反而没收到过,这可不太对。

  “……好啊。”他说道,“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哎呀,你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让我现在就要期待起来了吗?”

  “不能保证一定会漂亮或者讨人喜欢哦?”

  “是是,知道狐狸你是实用派。反正,只要是饱含心意的东西就好啦。”

  “那是当然的。”

  诅咒师轻轻勾起一个浅笑,然后就像是在认真思考该做出何种礼物那样,垂目看向自己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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