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夏五]茧之中>第47章 四十三

  如同仍然受着上天保佑那般,雨水再度及时浇灭了肆虐城镇的大火,但这座繁华的港口变成了半废墟的命运却没法更改,城主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开了门,迎接了那位远方的大名。

  城主一家的命运会怎么样,暂时停留在某间宿屋里的咒术师们并没有兴趣知道,反正第二日戒严解除,百姓们的日子恢复了正常,城里到处都是在收拾火灾残骸的人,和跑来跑去修复屋舍的工匠。五条只从窗户里随便打量了一眼街道上忙碌不已的人们,便转回头,专心看向矮桌上那盘做得有些拙劣的蛋糕。

  浅黄色的奶油虽然勉强做出了形状,但裱花完全不行,大概是整锅倒下去之后,用热水烫过的匕首费劲抹出来的外形,所以只有异常朴素的横条图案。

  但甘甜的香气却完全没有打折,光是闻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蜡烛呢?”少年故意说出挑剔的话来,但谁都能看到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和嘴角完全没法掩饰的笑意。

  诅咒师默默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拿出十二支用靛草染成斑驳蓝色的蜡烛,一一插入简陋朴素的手工奶油蛋糕,底下还用硬纸代替塑料做了烛托,避免融化的蜡油滴上去。

  五条动作利索地在矮桌旁端正坐好,一副就等着夏油杰点头他便能立刻开吃的样子。

  咒灵操使笑起来,他没有掏出火镰,仅仅只是转动视线望了一眼蜡烛的顶端,细小的火焰宛如春日的植物那样在蓝色蜡烛的顶端发芽生长,不过是瞬息之间,就变得纤长而优雅,偶尔还爆出点点火星。

  “要再加个生日歌吗?”夏油杰语调轻飘飘地说着,显然带了点取笑的意思。

  “那就算了,有点傻。”

  此刻心情极好的五条非常宽大地原谅了他,鼓起脸颊将那些晃动的小小火苗吹灭之后,自己哼着生日歌的曲调取下了蜡烛,用竹刀切开松软的蛋糕,然后心满意足地用它们把自己的嘴巴塞满。

  少年把另外一半递给诅咒师。

  “……太甜了。”咒灵操使苦笑着叹了口气,“一小块就行。”

  五条从善如流地将半块蛋糕继续切成两半,变成了四分之一的大小,然后毫不犹豫地把看起来比较大的那份拨进自己的盘子。

  享受过生日蛋糕之后自然进入了礼物环节,五条收到的东西是块小巧的铜镜——自然不是普通的镜子,那是一件咒具,术者们用来远程联络同伴的物品。在遥远的未来,因为有了电话和手机,这类不算方便的咒具便渐渐从术师们手中消失。如今的年代有一块在手上虽然会很好用,但这种的咒具显然相当贵重,也不知道诅咒师到底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就算不问,少年也知道另外一块镜子在诅咒师手里。

  “怎么用?”

  “用血涂抹在其中之一的背面,另外一块便会发热,同样抹上之后,在两面镜子上的血干涸之前便能通过镜面说话和见面。”咒灵操使平淡地说道,

  “媒介是血啊,加茂家的?”

  “大概?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祛除疫鬼的时候,有位来帮忙的术师当做谢礼送给我的。”

  显然,诅咒师大概是在咒灵手下救了对方一命。

  知道了由来的少年便心满意足地把东西揣进袖子里,“谁的血都行吗?”打个电话还要费血,未免有点过分。

  诅咒师眨眨眼,露出意动的神色,“我也没试过,下次有空抓只动物或者咒灵来试试吧。”

  “别人的血能用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少年摸着下巴,“不然万一我想说久点都不行。”毫不在乎地慷他人之慨的五条这样说道。

  “我们在这座城里应该没别的什么事情要办了吧……明天就出发吗?”

  诅咒师点了点头。

  出发寻找岛屿的过程没什么值得谈论的,他们在海上转悠了起码两三天,天黑之后就找个岛过夜,也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雨,终于在第五日找到了那个根本不在地图上,书册里也只是语焉不详地随便记了一笔方向的偏僻小岛。

  时空虫的虫蜕便在海边一片嶙峋的怪石中央,看上去仿佛一滩永远不会干涸的肥皂水。

  跨入其中的触感几乎能够算是熟悉,两人谁也没有因此惊慌,极为平稳地落到根本看不见的平面上,第一时间便开始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这次安定的时间比上一回久些,但最终时空虫还是发觉了他们的气息,重新翻腾了起来。

  在孔穴中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衣物那样滚动了不知道多久以后,最终他们还是被甩了出去。

  好不容易从晕眩里恢复过来的诅咒师,把缠绕在两人身上充当缓冲的咒灵收了回去,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抱着捂住脑袋哼哼的五条,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草鞋的脚下并不是熟悉的棕黑色泥土,而是湿软的砂砾,闷热的海风扑面吹起诅咒师沾满了海水和沙子的黑发,头顶刺目毒辣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地上的一切。放眼望去,倒映着浅葱色天空的深碧海面一直伸延到视线的尽头,在水汽蒸腾而显得朦胧扭曲的远处,一座所有日本人都熟悉的,顶端雪白的神山的轮廓隐约可见。

  依稀还能看到一些细小的渔船在近海的地方捕捞渔货。

  “……我说,狐狸,这里……”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回家呢。”诅咒师耸耸肩,“是东京哦?不,现在应该叫做江户吧。”

  少年慢吞吞地撇了对方一眼。

  “我家在京都哦?”他这样说道。

  假装没看到诅咒师尴尬地卡住的样子,五条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以后去东京校念书了吗?也是,薨星宫在东京嘛。”少年耸耸肩,“五条家好像和天元有点渊源,以前御三家都是在京都校念书的,但据说六眼出生之后要守卫在他身边,所以确实只有我会跑去东京校的样子。”

  “……天元大人啊……”咒灵操使神色复杂地念着这个名字,“现在,他的结界多半也仍旧笼罩着正隐藏在某处的薨星宫吧。”

  “要不干脆去求见一下?”五条转头询问,“既然是活了好几百年的大前辈了,搞不好会对我们的状态有点办法?”

  “很遗憾。”诅咒师耸耸肩,“因为某些缘由,我不能去见天元。”

  至于到底是什么缘由,少年看他一脸笑容就是不开口的样子便懂了,没再追问下去,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让诅咒师把自己放下来。

  “没想到出口竟然会在江户的郊外,幸好是个没人的地方,接着怎么办?继续赶往下一个地点?”五条跳到沙滩上,用脚尖在平滑的沙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上次只移动了不到百年,这次走得更远,时间应该会更往后些,再重复几次,搞不好我们就能回到现代了。”

  然而,诅咒师却诡异地没有回答少年的话语。

  “……狐狸?”少年奇怪地转过头去。

  黑发的僧人的表情有些沉重。

  “虫蜕并不是很常见的东西。”他说,“我过去阅读的记录,加上最初去阴阳寮翻阅的书卷,总共也只有十来处,而且每次发现的年代都不一样,虽然没被发现之前,不代表虫蜕尚未出现……”诅咒师叹了口气,“上次的岛屿,已经是阴阳寮记录里最后的一处地点了。”

  “剩下的呢?”

  “都是后世的记载,得先确认一下如今的时间,与我们之前离开的年代最相近的一处,就在江户附近,只差一百多年,剩下的地点,都是在三四百年之后的明治时代才新加入的记录。”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运气好,往后跑了三四百年的话,搞不好还能多试几次,但如果只跑了一百多年的话,就只剩一次机会了?”

  毕竟具备不死术式的只有天元,普通的术师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活上三四百年的。

  “没错。”

  五条皱起眉头咂咂舌,“先进城吧。如果真的是最糟糕的发展……那也没什么。”少年这样说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回京都找五条家试试,还是不行,我去找天元大人,若是那边也不行,就干脆在这个时代生活好了。”

  “幸好我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少年十分老成地舒出一口气,随即看到诅咒师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望向自己,“干嘛?”

  “还以为你会很生气……”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比死亡还要糟糕些,因为少年过去熟悉的所有人,他都无法再见到了,无论是重要的血亲,亲密的友人,乃至于别的什么。

  “生气又没用。”五条撇撇嘴,“既然是不可抗力,那也只好接受。”

  “但悟你会被卷进来,是因为我搞砸了的缘故……”

  “不全是狐狸你的错啦,当时我自己非常不谨慎也是原因之一嘛。”少年这样说道,“而且,你不是也很努力想把我送回去吗?但是连这么厉害的我一起加入也没有提高成功率,显然就是不可抗力。”

  “当成天灾看就好了,不要把龙卷风之类的东西造成的后果当成自己的过错。”

  诅咒师没有再说什么,然而看他紧紧抿着嘴唇的样子,就知道他多半仍在介意,于是五条干脆一把抓住僧袍宽大的衣袖摇晃起来,“好啦,赶紧进城,头发和衣服上全是沙子!难受死了。要洗澡,要吃东西,要在棉被上睡觉!快点快点!”

  皱着面孔的咒灵操使就这么被少年从沙滩上拖走了。

  因为离江户城太近的缘故,他们无法召唤过于显眼的龙神,只得继续依靠双腿慢慢走过去,结果便是进城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下来,幸而出发前诅咒师提前将钱财都换成了容易携带的黄金,这样就算更换了时代,也不至于囊中羞涩,再度陷入短时间里连件厚衣服都弄不到的窘境。

  虽然天色昏暗,但江户是座极为繁华的大城,灯笼被挂上沿街的屋檐,室内的烛光从窗格之中透出,将宽广的街道映照成极为热闹的斑驳色调。

  料亭和宿屋都并不难找,两人甚至去汤屋去泡了个热水澡,顺带换了身衣服。

  真正叫少年越来越不自在的,是沿途看到他的人们越发热切奇异的眼神。脸上的布条早在入城之前就蒙了上去,五条对自己十分引人注目这一点很有自知之明,并不会轻易大惊小怪,但这次人们看过来的目光过于熟悉了。

  仿佛街上的每个都认识五条悟似的。

  好像看的也不止是他一个,跟在身边的诅咒师也同样遭受了目光的洗礼,让本来就不太喜欢普通人的咒灵操使周身的气压越发低沉。

  在他快要爆发之前,有个冒失的路人擅自靠了过来。

  “那个,请问两位是哪个屋新来的演剧人呢?”

  “……哈?”少年万万没想到对方开口问的居然是这种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

  身旁的诅咒师将五条轻轻带往身后,冲着路人露出淡淡的微笑,“这位檀越,您找的我的侍童是有什么事吗?”

  “咦?那个,您,您不是扮演明台法师的演剧人吗?”

  “贫僧名为伯藏。”诅咒师表情从容地说道,“之前一直和侍童在远离红尘的深山里修行,不太清楚大城里如今流行的事物……莫非贫僧和某位名人长得十分相似?”

  “唉???”路人惊讶的叫起来,“所以,您不是在扮演,而是本来就长这么高大?这位侍童也是天生白发和盲眼?”

  诅咒师和五条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表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正是如此。”

  “哎呀,真是奇遇!竟然见到了活生生的《炙恋歌》角色呀!”路人惊叹地拍起了手掌。

  “敢问那是何物?”

  “是最近在城里流行的歌舞伎剧目,讲述一位生在海边小城的公主,和恋慕她的武士的故事,明台法师是武士山木的友人,帮助两位无法在一起的有情人互诉衷肠,最后带着两人从因为战败而变成火海的城中逃走,最终去山林里隐居。”路人向他们大概讲述了一下这出戏剧的剧本,又带着两人走到最近的一处剧场,指着外部挂出来的一张漂亮画作。

  “看,那就是明台法师和侍童的浮世绘画!简直和您二位一模一样!”

  看着灯火照耀下的纸张上,只有背影的黑衣法师和微微侧首的纤细少年的华丽画作,咒灵操使和少年两人始终从容的面孔,终于僵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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