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皇的办公厅中,坐在桌子前的人放下手里的笔，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最后这一份，处理完了。”北阴将文件夹递给在桌子旁边站着的张仪,抬眼看了看时间。
“早上了。”熬夜通宵工作他不是没做过,不如说这是他每天的日常。饶是如此,在看过了盛大的景色之后，通宵工作依然让他有些疲惫。有一种假期之后第一天上班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了。
北阴喝了口水，旁边的泰山神也放下了手里的资料。
“休息一会儿再走？”感受到酆都大帝看过来的视线,东岳这么问道。
北阴点点头，他放下捏着肩膀的手，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今年中元节倒是比以前的情况好了不少，虽然也有极少数的亡魂不愿意回地府,但都没出什么大乱子。更令人值得精神振奋的是,从日游神那边传来的消息,预计再过不久,第一批新人就可以完成培训上工了。
目前的培训进度十分的良好。
业务繁忙的酆都大帝终于有时间松口气了。
两个神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短暂的时光。在这期间，东岳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十分熟练的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
北阴闭着双眼，水杯中的热气缓缓上升。就算是他,在处理完工作之后，也会觉得有些疲惫。身体上倒还好说,主要是精神上有些问题。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一下，闭目养神。
没过一会儿，北阴天子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道金光。也是这个时候，东岳放下了手机，“我知道一家口碑不错的店。”
听到他这么说，终于还是没忍住的北阴天子有些纳闷的说道：“你每天就琢磨这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东岳大帝的形象稍微有那么一点奇怪。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说自己知道一家好吃的店。完全给人一种不好好工作，每天就想着怎么吃美食的感觉。
“其实。”北阴继续开口，“酆都也有早茶店。”而且还是老字号，老师傅。他可不觉得吃早茶要跑去地上吃。
“那正好。”东岳笑意盈盈，倒是融化了一点他身上浓厚威严的气势。“那就交给你了，说起来，我也确实好久没逛逛酆都了。”
北阴摇了摇头，“走吧。晚了就没有位置了。”别看他是酆都大帝，统辖幽冥鬼司，但该遵守的规矩那是必须要遵守的。特权阶级？不存在的。想吃早茶？可以。位置先到先得，不许插队。
所以，每次看到这样的规矩，北阴都觉得人类的这些规矩着实可爱，他并不讨厌。虽然有点死板，有点靠运气的感觉，但初衷是好的，也是最符合需求的。
有句话叫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运气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
为了防止显眼，北阴压着东岳一起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他还是老样子的唐装，东岳也换上了唐装，只是比起北阴的长衫，更利索了些。两位老古董已然可以加入老爷爷老奶奶们的太极队。
然而，就算是换上了这样的衣服，那两张太过出挑的脸也依然会引起瞩目。所以，北阴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和东岳的脸上糊了好几层模糊面容的法术。
看他如此兴师动众的样子，东岳只觉得好笑。
“这么谨慎？”他含笑问道。
北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黑白分明，过于分明反而让人不敢直视。
东岳摊开手，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了。说实话，他觉得现在的北阴就像是一只猫，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炸毛。莫名的，他有点期待接下来的事情了。
酆都是鬼城，古老而宏伟的宫殿楼阁并不是它的全部，还有一些同样古老却更加平易近人的建筑。
就在他们去往早茶餐厅的路上，能够看到路上来往的鬼差，显然是刚结束了一夜的巡逻，有的正在说要去哪喝一杯，也有想要直接回家睡觉的。还有些依然保持着生前作息的鬼也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师傅们的共识，他们要去的早茶餐厅在胡同里。
胡同不是一条，而是纵横交错的好几条，就像是走迷宫一样。第一次来的鬼绝对会晕头转向。灰墙灰瓦的建筑，挂在门口的破旧红灯笼，一切都显示出沧桑与古老。
“这边。”北阴指了一下左边，“我们从后门进去。”
他不愿意从前门进去，因为很有可能会撞上一些他不想遇到家伙。
人们总是觉得华夏的神灵应该存天理灭人欲，达到圣人那般超凡脱俗的地步。但实际上，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哎呀，难得。日安。”和善的女性打起了招呼，虽然她的面容不熟悉，但从周身如同母亲一般大气端庄的气质来看，这应该是后土娘娘。而她旁边还有个下意识想要双手合十，但又制止了自己的寸头男性。这是地藏，他的脚边还有一只看上去颇为机灵却十分温驯的白犬。
北阴看着两个同僚，忍不住啧了一声。
事实证明，如果上天要让你遇到什么人，那你无论怎么躲都是没用的。
“后土，地藏。”北阴朝同样做了伪装的两个神点了点头。
“这位是？”后土看向北阴身边的男子，而后她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气息，是东岳大人吧。”
东岳也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后土颇为感叹的说道：“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碰到两位一起吃早茶。之前我可是想叫着北阴大人一起来，他都不愿意动弹。”说到这里，她捂着嘴巴笑了起来，显得相当愉快。
“阿弥陀佛，既然有缘遇到，不如我等坐一桌吧。”地藏终于还是合起了手，念了一句，多年来的习惯也不容易改。
北阴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也觉得无所谓。只不过，他是请客的那个，自然要看客人的意愿了。他转头看向东岳。
“当然了。”东岳笑着回答道。
“如此，甚好。”地藏的唇角带上了一丝笑容，他的笑容能够让人感受到平和纯正的气息。
没过多久，木头的门便被打开了，显然到了开业的时间。
小二打扮的人笑眯眯的，“各位里边请。”他抬手邀请后门的顾客们进来。
他们家的早茶餐厅相当出名，分成了前门后门也是有原因的。
前门是给普通的鬼开的，后门是给不普通的鬼开的。倒不是什么划分阶级，而是不普通的鬼里有鬼差这类的存在。虽然大家都知道鬼差们都是按规矩办事，不会乱了规矩，但架不住鬼差们身上散发出的鬼气普通的鬼承受不住。
在接到了好多投诉和抱怨之后，早茶店终于加上了一条规矩。
公务员请从后门进入。
早茶店是一栋二层的小楼，里面的装饰倒是颇为精致。
北阴四人没有在一楼落座，而是顺着木制楼梯，来到了二楼。挑了一处比较偏的地方落座，就有服务的人送上了菜单。
北阴盯着那些穿着旗袍的少女，口吻笃定，“是傀儡。”
楼下的那个小二也不是人，是道行颇为不错的鬼修。
“虾饺，烧卖，叉烧包，蛋挞，凤爪，肠粉，艇仔粥……”后土吐出一连串的名字，一看就是早茶的老客了。地藏手里也有菜单，但他看的主要是茶。
“佛莲茶一壶。”地藏摸了摸谛听，然后又点了一壶，这一壶显然是为了谛听准备的。
北阴面无表情的看着讨论起来的东岳和后土，视线掠过了有茶就满足的地藏，总觉得这场景难以言喻。
“北阴，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东岳十分自然的把菜单递到北阴面前，而他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倒了四杯茶。
在后土和地藏的道谢声中，北阴垂眸看向手里的菜单，直到看到最后，他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又把单子递给东岳，“没有。”
对于他一笔未添的行为，东岳并不惊讶。因为他对北阴有着相当的了解，更何况，在食之一道上，他还是比北阴要更懂些的。
少女傀儡将菜单拿走，四个神坐在桌子旁，一边喝着茶，一边聊起了刚刚过去的中元节。
“看来地上是下了功夫。”后土这么感慨道，“不容易啊。多少年没见过河灯了。”她抿了一口茶，“我都有些怀念以前的景色了。”
在古时候，中元节放河灯在民间是比较重要的习俗。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些习俗逐渐消失。虽然知道是必然，但后土依然觉得遗憾。
“阿弥陀佛。”地藏轻轻的念了一声。他没说话，但后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过去啊……”
科学在进步，神的时代在消退。最后，他们都会成为书页上的只言片语。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爱着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
气氛似乎有些凝固，就在这个时候，北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与木制的桌子碰撞，打破了有些凝固的空气。
他神色淡淡，“你们至少还要在地府工作五千年。”
所以，别伤感了，哪有时间伤感。
“如果你们有工夫伤感，不如多处理几份公务。那倒有可能提前退休。”北阴哼了一声，“果然是工作不够多。”
瞬间，那有些悲伤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
端庄的后土娘娘和面容慈祥的地藏菩萨面目似乎都变得僵硬了些。
看到他们的样子，东岳低低的笑出了声，“先吃早茶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少女傀儡竟然将他们点的东西端了上来。大概是为了更好的服务，少女傀儡的身体上还有数对手臂，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她的到来让后土和地藏从那需要工作五千年的后怕中缓了过来。
东岳正打算询问北阴要吃什么，他忽然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愉快了起来。是那种只有他才能察觉到的、来自灵魂的气息，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一般。
系统空间里，系统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的念出了面前邮件的内容。
“唔……宿、宿主，你看到了吗？我们，我们终于熬出头了……呜呜呜……”系统用手帕擦着眼泪，表现异常激动。
总是冷冰冰的七号周身的气息也缓和了一点，他点点头，“嗯，看到了。休假通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虽然不能退休，更不能像正常员工那样被开除失业，但是他有假！还是带薪休假！
“休假的地点是？”
七号慢吞吞的问道。
系统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接着往后看，“针对七号情况，决定将休假地点，定为以下三个世界，并提供相应身份，请尽情享受假期。”
满面笑容的系统笑容逐渐变平，它总觉得事情好像不像想的那般简单。
而后，它花容失色的念了出来，“古希腊神话塔尔塔洛斯，日本神话伊邪那美，美索不达米亚神话阿普苏。都……”系统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这不都是创世神级别的吗？！”系统扭曲成了名画《呐喊》。
“啪。”清脆的瓷器碰撞，吸引了东岳的注意。
只见本来还带着点愉快气息的北阴天子面无表情，手中的白色瓷勺被他相当少见的掉到了碗里。周身的愉快气息，也瞬间变成了可以和八寒地狱空气所媲美的极度低温。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岳手上的动作不停，如此猜测着。
“不合胃口？”他试探的问道。
北阴抬起头，幽幽的看了一眼东岳，透过那层皮囊，直接看到了深处的灵魂。
只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随后他闭上了嘴巴，又恢复成了之前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头默默地吃着手里的那碗粥。
只是看北阴的表现，倒不像是在吃早茶，倒像是在借着吃东西的发泄什么。
就在这时，三号系统给他发来了消息。
有些意外系统动用权限将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东岳随意的看了一眼三号系统发来的消息，而后他的眼睛顶住，在心里发出了哇哦的一声。
怪不得心情不好呢。
原来是休假通知下来了。不过这些世界，这些身份，哪里是让七号去度假的呢？想必七号也清楚，自己的性格。他去，大概率不是去度假的，是去开荒的。
三号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七号果然是就算休假，也依然要工作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