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
“零号，同样的指令不会出现第二遍。”
声音在三米以外，用他最熟悉的语调发布命令，毋庸置疑，他是需要配合这个口令继续训练的野猫。
放在以前，他的身体会率先一步替他做出反应，在能力失去作用的情况下，那种无从操控的力量依旧能将容器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在经历太阳城的暴动事件之前，更大程度上，是能力本身在操控余临。
那时，虚拟世界往往成脱胎于他的梦境。
一直以来的训练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可现在，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
“你是在拒绝？”
全局操控者的声音中因之而起一丝轻蔑的质疑，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
余临紧闭着双目，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痛苦的。
正如45所说，他的举动充满了不该出现的、会招致危险降临的拒绝意味。
冰冷的水波在皮肤上打转，药剂缸内的水压令他感到不适。
整个人都在被一股无由来的力量拉扯，那股力量强大到常常会让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那些液体就游走在他身边，换句话说，正将他紧紧包裹。
没有任何供氧设备，每呼出一口气，咽喉里都会被这些药剂灌满。
有时候是无色无味的，有时候比较倒霉，这些药剂可能又是哪个研究所的实验产物。兴许有些粘稠，让他离开药剂缸后很久还会莫名干呕，接下来几天都只能插着胃管躺在床上。
他能感受到自己全身悬空，身体会跟着液体的流向上下波动，双脚却永远都落不到实地上。
口鼻完全被堵塞，这段时间是他对溺亡二字的最好理解。
但45不会让他死。
他会最大程度开发这具身体的上限，同时在某个地方做好防护措施，设备或是救助人员。
当然，除了这具身体本身。
实验体必须完全暴露于那些药剂当中，否则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如果在45的第三遍提醒下，余临仍旧没有给出应有的反应，在场的负责人员会立即采取相关措施。
这比睁开眼睛，然后任由那些药剂接触眼球更加恐怖。
余临手指紧紧抠着掌心，花了很大功夫才说服自己。
他睁开眼，先是一阵无法避免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想去逃避，做出任何可能缓和现状的事情。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身前所有的景象都已经被模糊。
45能够透过那层透明玻璃看清他现在的状况，而玻璃缸内的他，却无暇分心其它事情。
痛苦牢牢钳制住他。
远不止是药剂钻进毛孔带来的刺痛感，更多的是45为了能够增强仪器的数据捕捉效果，往内通入的电流。
“很好。”
“可以停下了。”
在意识即将溃烂的时候，装置终于关停。
余临失去了对身体的管控权利，皮肤表层以及五官的感知能力也几乎都已经丧失。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否已经得尝所愿闭上眼睛，他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余临隐隐约约听到45的声音，稍有些轻快，与平时不同。
显然，今天的实验更为顺利一些。
通电的时间大概减少了一半，以往实验还没过三分之二，他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跟你们的人说，这一次药剂研制得很成功。”
“……那他呢？”
回应45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今天的技术大楼又有客人在场。
似乎是意外于技术大楼特殊的药剂功效测试方式，难免会感到不自在。
不是怜悯，也不是惋惜，只是不自在。
45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他会没事的。”
再也没有多余的解释了。
不知过了多久，余临感觉挤压感没有刚刚那么强烈了。
药剂缸内的液体正在往外排，很快，他就又可以自由呼吸了。
但突然接触到空气的感觉也不太秒，只是刚刚露出了口鼻，胃里就又泛起酸水，翻腾着往上冲去。
头晕目眩，在液体排去大半的同时，他失去支撑倒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有玻璃缸挡着，已经一头栽倒外面去了。
“……能力抑制环看起来还需要改善一下。”
外界的声音清晰起来，最先恢复的仍旧是听觉。
耳膜上仍旧覆盖着一层水，45的声音听起来就有些闷了。
余临清楚地听到他拿笔捣了捣实验报告，这是他结束实验时习惯性做出的一个小动作。
“这次用到了三分之二的抑制功能，以防止他在实验过程中暴走，但没想到，他剩下的这一部分能力还是这么可怕。”
“电流是平常的五倍，就连你们这次送过来的待审批药物，平常检测起来也要花费几天。”
“他竟然都挺过来了，恢复得比平时还要快。”
能听到的声音多了起来。
不断有人从身边经过，脚步声匆匆，他被抬上担架，送到他的专属疗养室。
有人去取接下来维持他生命体征所必需的仪器，还有人将换洗衣物随意地丢在一角，然后去询问45，这次的治疗需要几个周期。
用他的身体检测那些难以测验效果的药剂，是一件成本很低的事。
所有的成本都集中在他离开药剂缸、重新站起来的那一段时间内。
这一次45没有离开，去整理实验数据之类的东西。
他送走了研究所的人，在余临的病床旁坐下。
这时的余临其实还有意识。
坦白来说，所有实验的全过程，他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恢复意识，只是暂时无法做出任何事。
他能感觉到有另几种液体开始在身体内流动，他很清楚这些东西用于治疗。
他听到45若有所思地长长嗯了一声。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类似的话余临听过很多次，但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在余临看来，他现在整个人都在45控制中，就算是没有抑制环，他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不想去任何地方，这就是他留下来的原因。
“你的心理医生告诉我，你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45轻笑：“我花光我半年的积蓄找他来，不是听他说废话的。所以我把他赶走了，你知道的，我脾气不怎么好。”
余临躺在床上，回忆了很长时间，才想起他口中的心理医生是谁。
他只在半个多月前见过他一次，那是一个看上去满脸忧郁的年轻人，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余临就不喜欢他。
这个心理医生大概是当多了别人的情绪垃圾桶，自然而然就散发着满身浓郁的烂咸鱼气息，只不过是包装精美的烂咸鱼。
余临不喜欢他带来的毫无趣味可言的互动游戏，以及那早就在书上看烂了的人生哲理。
相比之下，余临还是更喜欢45一点，至少他承诺可以找到杀死自己的方式。
他相信45有这个能力，所以一直很乐意配合这些实验。
他有时候还想告诉45，其实进药剂缸之前，可以不用给他佩戴抑制环，他不会跑的。
那东西待在身上的感觉烂透了。
“其实我舍不得你死，冰川一族，我从记事起就开始憧憬这个存在。如果你还有其他族人在世那该有多好，我就能毫不犹疑地杀掉你了。”
“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可怜，想要帮你解脱。”
45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话还是头一次说：
“零号啊，你想回你的冰川去吗？”
答案自然是不想。
余临以为他要放自己离开，任由自己带着这种能力，继续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活着。
或许几百年后，世界又不知道结束了几次战争，他还要一个人回忆幼时发生的这些事。
于是他试图张口反驳，但做出的最大努力也只是脑袋轻轻往一侧歪去。
他不免紧张起来。
“嗯？”
45从陪护床上坐起来。
“你是在说，不想回去吗？”
很幸运，对方接受到的信息，正是自己想要传达的。
他脑袋再次昏沉起来，有缺氧感，兴许是姿势变了的原因。
有一只手轻轻垫到后脑勺上，将他重新扶正。
“我一直都知道你可以听到我说话。”
余临一惊，接下来却不敢、也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有个挺浪漫的说法你知道吗？”
“人死后的几分钟，仍旧可以接收到外界的信息，所以你的亲人为你哭、说爱你，下辈子还想和你有关系，你都是能听到的。”
“你只是不能有回应。”
余临琢磨不出他这些话的含义，他只担心45接下来会因为他这些“不听话”的举动，产生放弃他的念头。
被放弃了他又该怎么办？
回到冰川，然后带着自己这种能力，孤独地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死亡吗？
“你不用担心什么，我承诺过的都会做到。”
“我已经找到能够完美化解我不想你死，和你必须死这两件事之间矛盾的方法了。”
余临集中精力去听，他以为接下来45会向他叙述一下这是什么方法，这样才能为今天45异样的表现做出解释。
但45什么都没说。
他感受到的是长久的沉默。
他不由得慌张了起来，慌张过后才升起一股心安。
面对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解脱，他也感到无比幸福，
“我给你找了个替身，但我可能活不到那天了。”
“零号，如果那时候你还是很想死的话，就回冰川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45：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