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临在失火的技术大楼摸索了将近十分钟，没弄明白纵火者为什么会对这地方下手。
Z组织总部，除了核心机密室，就再也没有与当年实验有关的资料了。
如果杀手的目标包含这些，他没必要继续打草惊蛇，暴露自己的位置。
自第一场大火烧起，组织内就加强了搜索力度，他的每一次挑衅都大大增加了暴露的可能。
但其实这些也不是很重要。
余临知道他的编号，知道他与谢成之间的所有事，也知道他在哪里。
他也没有刻意隐瞒，甚至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引导余临。
被他带走的资料无一例外与当年那些事有关，依照他的能力，不管是在Z组织内部，还是当初在23的住处，他都有充足的时间取走余临的性命。
他会选择告别过去数十年逃亡的生活，重新操心起这件事，就证明他已经知道能力转移在03457身上了。
哪怕是多出一步谨慎的试探，也不至于放跑了到手的猎物。
可他还是选择放走目标，将这条线拉长。
不光是为了钓出另一个关键人物03457， 更是要在一个特定的时间，一个特定的地点，为十几年前发生的事画上一个句号。
9月12号，余临记得这个日子。
那一天，谢成将一颗烧焦的死人头丢在一号面前，之后就再也没在他面前出现过。
那一天，两个编号只有三位数的杀手被销毁了所有档案，成为无人认领的冤魂。
那一天，真正死去的人被摘下头颅，为自己最信任的好友挡下一劫。
为了祭奠真正死去的故友，为了将余临这个本不该存在的邪灵铲除。
027选择了今天，用同样的方式，斩断一切瓜葛。
在技术楼一无所获，余临便折身，走向那条既陌生又熟悉的道路。
陌生是对新落成的总部感到陌生，熟悉是对这条他在另一个地方走过无数次的小路感到熟悉。
027要保证与45、余临、实验有关的所有信息都被彻底清除。
他害怕自己失手，没能杀了余临，也害怕这些东西引起解斯年的注意，未来还有像45一样的人出现。
他的担忧并不完全多余，因为他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余临有无数次。
对于027来说，最坏的结果是被反杀，但他大概不会埋怨什么，毕竟他的最终目的是阻止45当年的计划真正实现。
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余临记不清了，这是027该记住的东西。
还有不足一个小时，他将错过计划之中的复仇时机。
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却总会有人赋予这一天不同的含义，以让它成为特殊的一天。
余临想，在今天过后，这天对他来说或许也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技术大楼在核心机密室后不远处，再往后便是荒野了。
Z组织是中心区最为荒芜的存在，就像是一号的坟墓。
组织内所有人死后都会被烧成灰，或是撒到江河湖海中，或是作为花草树木的肥料，最后在地下分解。
一号是唯一特殊的存在，内阁能够念及旧情，也只是因为一号的死相有些难看。
据说当年押着45找到一号时，他的脸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虫。
病逝已久，却被45这贼心包天的间谍拖着不能入土为安，这引起了内阁高层的不满。
45最后会被野狗分食，也有这方面因素在。
至于他的母亲，倒是念在了一号的面子上，予以引退。
墓碑是泛着冷气的黑色大理石墓碑，无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埋的是谁。
场地也比较冷清，毕竟周围同样不允许杀手出入。
内阁下了死命令，任何人祭拜一号都要先向上提交申请，当然，这个命令有些多此一举。
毕竟Z组织迁移之后，确实没什么人记得一号了。
余临不是很确定，内阁是不是还不死心，想要找到自己，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形式主义。
毕竟能够想起一号的，也就只要45的母亲，以及一号身边的他了。
总之，他现在站在这里，感受着与地下训练场外同样流动着的空气。
感受着那一片黑暗当中透露出的，无比孤寂的，望不到尽头的未知世界。
余临毫不客气地将一号的墓碑当做歇脚凳，轻车熟路地靠上去，同样的动作在45的墓碑前做过很多次。
他继续等待着，等待着027的出现。
他的预判不会错。
当年为了杀掉他，027的一名同伴死在大火当中。
他们将这一切怪罪到余临头上，现在027想要用这场大火，勾起当事人的记忆。
但那时的受害者是余临才对，又有谁在乎呢，死者才有资格说话。
冷风吹得身子骨透凉，毕竟刚刚入了秋，寒气大片大片地往里灌。
再加上墓地选址角度刁钻，余临现在只后悔自己没有多穿几件衣服出来。
眼前的黑暗无边无尽，不知何时就会冒出来一匹野兽，将他残忍地撕咬分食。
他会迎来与45一样的下场，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
他的时间观念向来不怎么样，只能数自己的心跳声，以推算过去了多长时间。
这还是从03457身上得到的启发。
在他来到这里大约七分钟之后，耳边才真正有了动静。
余临面露坦然地等待着027出现，就好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就该到来的审判。
响在耳边的暂时还只有风声。
它们呜咽着，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聚成团，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分散开，最后干脆和更远处的搅合在一起，声调越来越高。
比杀手更早出现的，永远是杀手的武器。
来自于早期前辈独有的压迫感，有时候会勾起余临一些不美好的记忆。
余临呆在原地没动，他知道对方是在试探。
打出的短匕一共有七把，力度不输给他所熟知的03457。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一个普通人，此刻恐怕早就被穿成了筛子。
但现在出现在一号墓碑前的是余临，一个他们公认的、死后复生的怪物。
“人死后会长出第二双眼睛。”
他们始终这样评价着这个怪物。
铛铛琅琅的撞击声接连淡化，白花花的刀子依次落地，第一声与最后一声只有一次心跳的时间。
对于Z组织的杀手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原本这颗心脏必须停止跳动。
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传到耳边，这期间经过风声磨损，解读起来更为复杂了。
余临矢口否认：“不会。”
他拿出正常聊天时会有的态度，就是不知道这个老古董杀手吃不吃这一套。
很方给出的回应，似乎证实这是个不必要存在的回答。
嘲讽的笑声响在半空中，与刚才的位置不一样了。
余临循声去看，不凭眼睛，凭感觉。
他以笑言回应：“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笑声停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鱼刺刀飞过来，不偏不倚，直直插进大腿外侧，与他不过一公分距离。
这个距离，一类世界大概不会做出响应，潜意识会默认为这种攻击，是杀手在戏弄他。
事实正是如此。
027在远处幽幽道：“别不自量力了。”
余临唔了一声：“这算是警告吗？”
027：“你现在没有可以打动我的筹码。”
余临：“那个杀手算不算？”
与这件事有关的杀手，再没有其他人了。
这句话问出口，余临便感受到了027明显的犹豫。
他接着刚才的话，一番敲打：“以防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03457做筹码怎么样？”
比刚才更为长久的沉默。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临忽得感觉背后阴森森的。
说句实话，他有些怕鬼，所以在没有声音回答他的空隙时间内，他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
空无一物。
笑声又一次响起，较之刚才，讽刺的意味更加浓郁。
“原来你也怕死。”
余临很诚实地回答：“怕，胆子小得很，所以你们才杀不了我，但我可以杀了你们。”
027冷哼一声，不多评价他的话，似乎是在为死去的同伴感到愤懑不平。
——他怎么可以因为这个窝囊废被组织清除。
余临继续动摇他的信念：“你也怕死，所以到现在都不敢出现。”
听到这句话，对方似乎也受到了莫大的嘲讽，二话不说便现了身。
余临没控制住，呦了一声。
男人抽走他刚刚投出的武器，悠闲如在院子里捡花的老大爷。
余临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具。
那些年由谢成佩戴的面具，没有任何花纹修饰，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无脸怪。
银灰色，质感细腻，历经风霜摧残而不朽，近在眼前。
027在他身边站定，杀气难掩的声音钻进耳膜：
“我现在杀不了你，但不代表我没办法杀你。”
余临坦坦荡荡回应：“知道。”
话锋一转，尽可能往有利自己的方向引导：“但其实你没必要非得除去我。”
“45早就成矿物质了，实验人员也都死了，那些资料就在你手上，你所担心的事情其实已经不会在发生了。”
这句话果然招来了027的反对。
“还没有，你活着，03457也活着。”
余临愉快地打了个响指。
“对，所以我才说你没必要对我下死手。”
他抬起手，似乎是想带出点什么出来，这一动作很轻易被杀手理解成了攻击。
那并不算魁梧、甚至有些消瘦的身躯在视线中闪开很远，最后停在杀手自认为的安全地带。
余临轻声一笑：“不用那么紧张。”
一道微弱的白光自他掌心里落下，等再次回过神，027就只能看到那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不只是沉睡还是昏迷，静静地躺在泥土地上。
那张脸他印象深刻，正如余临的面孔一般，这些年一直烙印在脑海之中。
027甚至还能从他身上，找到谢成当年的影子。
他的一言一行都由谢成亲手调教，在此刻仿佛才是他真正的熟人。
余临说：“容器和能力消失一个就行了，我们合作，你杀了解斯年给我解气，我把03457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