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声钟声响起，飞塔就会落下。
“啪”地一声，硬壳精装书被重重合上，少年转过头，地下训练场微弱的灯光从一侧打来，笼罩住他的半张脸。
“零号，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故事尚未看到结局，最近一页的文字仍在脑海中徘徊不去，余临恍然若失。
“想去的地方？”
少年点头。
“就像是两个机器人想要去地面一样，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余临想起刚刚看过的书中的情节。
“机器人工程师创造出机械心脏，创造出天文钟，又创造出飞塔。为了使飞塔能够一直存在，他接下来找到了与世隔绝的精灵一族，与他们立约。”
“飞塔外没有太阳，精灵们说这个世界不完整，多恩格便创造出机械太阳。飞塔外没有月亮，精灵们说这个世界依旧不完整，多恩格便创造出机械月亮。”
“后来，机械工程师为自己创造出地面世界的一切，又创造出属于这个世界的居民，但精灵们还是说，这个世界不完整。”
“多恩格想来想去，终于知道缺少了什么，他回到自己的工作间，大幅度调整机器人的人类模拟率，为自己创造两个机器人朋友。”
“工作进行到一半时，两名半成品机器人突然觉醒了意识，他们对数据库中一个叫做地面的地方产生了憧憬，于是他们离开生产线，带走机械心脏。”
“整点的钟声敲响，飞塔失去机械心脏后，能量开始流失。”
“精灵们告诉多恩格，第十二声钟声响起，飞塔就会落下。”
“想去的地方……”
余临喃喃重复这几个字，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体会这句话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
在做出这个回答之后，训练室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这是新一天开始的象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训练场，没有人会告诉他们时间。
他们把一天分成五份，早中晚食物定点供给占了三份，剩下两份由训练室的灯平均分开。
训练室在十二点准时熄灯，这是他们无意中得知的。
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监管者例行检查，确认场内设施完好。
少年早已将书本藏入器材中，这是他们秘密地点，从监管者那里换来的东西基本上都藏在这里。
紧接着少年将衣领上的数字编号翻进去，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他都会像今天这样藏起数字编号，他不喜欢这串数字。另外给自己起了名字。
与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他叫自己多恩格。
话题中止，监管者的探照灯在训练室内晃过两轮，脚步声渐渐远去。
多恩格放松地往后躺去，身下是塑胶材质的软垫。
地下训练室所有亮灯的时间，他们都必须出现在这里，但在灭灯前五分钟，任何人都要回到更低一层的住处内。
多恩格说，那个地方很像笼子。
余临也是这么认为的，在他来到这里的一个月时间内，多恩格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与这里活动着的其他孩子不同，多恩格敢于违背组织，总是试图获取一些被列为禁忌的知识。
他有很多其他人都没有的东西，书籍、植物种子、昆虫标本。
他是唯一一个与地面有联系的人。
“零号，我有想去的地方。”
“组织不允许我们任何人私下有交流，但我还是很喜欢找你玩，你知道为什么吗？”
视野昏暗，余临看不到多恩格的表情， 但他知道对方的双眼里一定泛着光。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余临摇了摇头：“不知道。”
多恩格伸出手将他一同拉下，软垫上的温度低于室内温度，不过余临很快就适应了。
他感觉到对方转身侧躺，不知睁没睁开眼睛。
“因为你是从地面来的，我很喜欢那个地方。”
余临没有说话。
其实他想告诉多恩格，地面并不好。
那里没有食物，还有人想将肮脏的性器捅进你的身体。
他最后忍住了。
他知道多恩格说的地面与他说的不是一种地方。
故事中的地面，有着经年不会凋零的常青树，还有自力更生的善良的人。
多恩格说：“你想知道这本书最后的结局吗？”
余临坐起来。
多恩格：“其实这本书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我希望这个世界真实存在，并且能够一直生长下去。”
“在故事的最后，工程师选择了自己的机器人朋友，他们一起回到地面上，和地面上的人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一片黑暗之中，余临听到多恩格说：“我也想和你生活在那个世界。”
——
“等一下。”
飞塔第二百二十一层，在走到第三区花室时，白术及时叫停。
他侧耳仔细倾听着什么，余临一行人安静下来。
09特地向03457靠过去，以达到与凯尔文拉开距离的目的。
很快，白术便重新指出了目的地。
余临看到他转身，停在一个挂有43号号牌的花室前。
推门而入，这里的情况没比大厅中好上多少。
入目凌乱，从当中或是边边角角爆裂开的巨型花盆、混在一起的泥土、停止工作的灌溉设施，以及从茎部中间折断的向日葵。
满屋都是向日葵。
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镜子。如果没有经历这场混乱，这里看起来会像是一片属于向日葵的金色海洋。
与花盆受损一致，镜面上都是爆裂形成的波纹。一簇一簇，向中间汇聚。
余临跟着白术往前走，凯尔文被灌溉设施吸引过去，09找个地方歇脚。03457驻足在门口，从镜中看到无数个被分割的余临。
白术说：“这里大概有六个精灵，另外几个在大厅东南角。”
他微微回过头，对着03457的方向若有所思。
直到他再次回过头，03457都没有发现。
余临登上面前的台阶，往高处走。
这个花室比其他地方高，花坛中间留出规模一致的小路，道路尽头上下分成了两层。
上面有东西。
白术在原地停下，不久之后，余临往下喊了一句。
“上来。”
第二层摆放种子，各种花卉的种子分装整理，大小形态各异，整整齐齐躺在一个实木的大排柜上。
余临一一将它们翻过，侧面标签上记录着花卉名称，种子装袋时期。
这个花室是区域的核心。
白术率先登上来。
余临蹲下，照明设备已经不能用了，他摸索着找到一把锁。
这种柜子在隔湿层以上有一排柜门带锁，余临在太阳城时用的就是这种柜子。由于位置太低，拿取不方便，他一般不在里面放常用的东西。
第一个柜子里堆着营养土，余临往一旁移去，踢到个什么东西。
第二个柜门没落锁。
他转头看了一眼白术，对方正仔细感受着什么，很快就冲他点点头。
余临做好了撞鬼的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拉开柜门。
意料之中的，一团黑影蹭地飞出，像误闯室内的鸟雀一般闷头乱撞。
如果不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躲得及时，余临现在就已经被撞得往后连连退去了。
身后的白术伸手，轻轻松松将黑影擒住。
余临抬起头，出现在视线中的仍旧是一个身形矮小的精灵，蓝绿色长耳，有两颗尖尖的虎牙。
精灵一族长相出众，失去绝大多数能量之后，脸跟着身体一起缩水。现在出现在余临面前的，是一个圆脸雌性精灵。
那名精灵先是剧烈挣扎着，边伸胳膊蹬腿边吱哇乱叫，在意识到抓住她的是白术之后，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下手脚。
病急乱投医，求助的目光投向余临，里面还泛着水光。
余临看到她身体剧烈发抖，便对白术曾经的暴行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原来是你啊。”
白术忽然地感慨道，那语气像是遇到了什么老熟人。
他松开手，任由那名精灵慌忙地张着手脚扑向余临的大腿。
在成功着陆的同时，精灵哇地一声仰头大哭出来。
余临刚刚站起，本来是要去找下一个目标的，这样的突发情况让他一动都不敢动。
不知所措的目光从小精灵身上挪开，停在白术那里。
余临：“喂，怎么回事？”
白术：“哦，她是我妹妹。”
余临：“？？？”
他又将两个人一一看过，结合刚才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生出质疑的意味。
“……亲生的？”他问了一句。
白术用那种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看不出来吗？”
余临：“我怎么感觉她有点怕你？”
白术：“怎么可能。”
白术忽然往好哥哥的人设上靠拢，伸手摸摸她的头：“别看她就这么大点，族内只有她能坚持跟我打半分钟的架。生来就是强者，随我。白果乖，过来给哥抱。”
被他摸完头之后，小精灵搂着余临大腿的胳膊重新发力，勒得余临几次三番想逃离。
余临：“你怎么这么臭屁。”
这话骂完后，小精灵就把头按在余临的裤子上，边擦眼泪边点头。
白术不痛不痒，一把给她揪下来。
“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