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个人的最长用时不能超过两秒。
这个时间包括杀手逼入最优刺杀范围，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自战时里里特向外宣告永久中立起，军事建设完全废除，军火禁止流通，Z组织就成了内阁最快的一把枪。
他们斩杀内阁心怀不轨之人，清除地方恶势力，维持社会稳定。
虽然近几年Z组织实权屡屡被削弱，但它仍是内阁政府唯一的监督者。
任务一经下达，就算被执行对象是内阁最高执政官，Z组织都不会留下活口。
余临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
Z组织习惯取人头颅，而自己的脑袋现在还在呛水。
他的处境有点狼狈。
双手被绳结反扣在腰后，头顶上是重重按着的一只手。
整张脸都埋没在水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因为水花会随着发力者的动作灌进口鼻。
即使他十多年都没能忘记在Z组织学到的本领，但熬过这两分钟还是让他感到吃力。
终于，那些满脑子都是扒皮抽骨的杀人机器意识到这么做对套取情报毫无用处，控制在后脑勺的手往上收力，将他带离水层，一路拎着丢到墙角。
两名杀手互相点过烟，一番吞吐，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戴组织里那种又闷又紧的防护面具，所以余临可以看到他们的脸。
“喂，”那个刀疤脸问，“芯片呢？”
余临头往后抵着墙角暂做歇息，头发上的水滴顺着坚毅的下颌线滑落，很快就打湿了上半身。
“烧了。”
“你们看到的那堆灰就是。”
余临说的是实话，只是对面的人不肯承认这个说法。
一名成员不耐烦地跃下高台，顺手抽出别在腰侧的刀。
这把刀造型奇特，余临并不陌生。
当这把刀探入脂肪层以下，主干两侧就分别会张开一排不会收缩的刀刃，看上去像是鱼的骨头。
Z组织的人叫它鱼刺刀。
技术员45看中余临的第二天，就用一把鱼刺刀拆解了他父亲的肉躯。
那人在余临身前蹲下，鱼刺刀抵住他的左腿膝盖，那里被鲜血浸湿了一大片。
“挺疼的吧？”声音略带惋惜。
“刚给你打的药可是好东西，能让你精神四十多个小时。”
他的呼吸因疼痛拉得很深，尽管不显露于表面，以敏锐著称的Z组织杀手还是能够看出来。
“03，”正抽烟的人及时叫停，“先等一下，他撑不了太久。”
被称作03的人似乎很留恋余临，笼罩他的视线里烧着一团火：“他不是间谍吗？我看间谍都挺能抗的。”
说着，精致的鱼刺刀就已经挑上他的衣领，轻松剥下一枚扣子，将衣服往一侧翻开，刀口在胸肌前打转。
那里赫然显露出一道殷红的伤口，堪堪止住血。
“捅进去也伤不到心脏吧。”
“之前处理的那个邻国间谍，被剥下来半个肚皮都还喘着气。”
那人皱了眉，呵斥道：“你知道拿不到芯片意味着什么。”
03闻言翻个白眼，停住手，不怎么服气地收刀站起。
“没意思，好不容易遇到个合胃口的。”
刀疤脸将烟头丢掉，他的同伴说：“刚才在墓园，他好像确实烧掉了什么东西。”
刀疤脸转了转脚尖，碾灭烟头：“这说明不了什么，别被他几句话骗了，组织说他是太阳城过来的间谍，不好对付。”
“也是……不过要是03457在的话，兴许能问出点什么，那条疯狗和他师兄一样，被他咬上，再硬的嘴都得张开。”
“他？”
交谈中穿插进一声嗤笑，似乎是对他们的说法感到不可思议。
03朝着与余临相反的方向走去。
“估计现在已经下去陪那个老东西了。”
“谁？”
“前两天船票被发现的那个。”
余临敏锐地捕捉到这串数字。
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被打散，这里光线昏暗，但世界终于清晰起来。
杀手们围绕着双扇人防门前的废纸堆歇脚，有坐有站，还有个人靠相邻两个单杠的支撑面朝天躺着。
Z组织成员活动一般都是一到两人，而这里有六个，这是处理叛徒的阵仗。
他想起不久前出现在世界入口的03457，在同一时间或者更早之前，他的处境一定比自己现在更加艰难。
因为他在Z组织眼里是真正的叛徒。
Z是个很有意思的字母，在数学中包容一切整数。正数、负数、零。
Z组织也包容一切，丑陋、邪恶、野蛮。
——除了背叛。
“组织这次让他去处理那个叛徒，还看不出来什么意思吗？他太听话了，太听那个叛徒的话，到最后一刻不一定会动手。一仆不侍二主，留着他迟早酿成大祸。”
两个声音沉寂下来，觉得这话说得不错。
长达五位数的编号代表着残忍、杀戮、猜忌。
哪怕是常年一起出行动的人，都不可能将后背交给对方。
他们唯一信任的人只能是组织领头人。
排风扇呜呜地转着，把微弱的光线打散在墙上。
“就像当初的45。”
突然有人这么说。
这声音不属于六人中的任何一人，于是很快的，他们就将目光聚集在墙角。
余临低垂着头，阴影笼罩了他半张脸。
“一群废物。”
下一秒，人们看到他抬起头，双眸中荡起一丝轻蔑。
“都忘记自己是谁家的狗了？”
在意识到他是在叫骂后，一个人直接丢了烟，欲要挥拳打去。
“妈的！你再说一遍？！”
“内阁还是零号？”
人们听到他这样说。
一心想拆解余临的03忽然成了和事佬，赶在刀疤脸刚冲到余临身前时拦住他。
“别冲动！听他说完！”
躺在单杠上的杀手睁眼，翻身跃下，放松坐着的人直起身来。
他们默契地集中到刀疤脸身后，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同行者的表现让刀疤脸感到疑惑。
“说什么？”
03放开他：“零号。”
Z组织：
里里特政府内用杀手组织，成立于1366年，里里特宣布永久中立之后。最初负责监督内部政府，负责清除可疑议员、打压犯罪势力。
缔造者被称为一号，Z组织不受政府约束，由一号直接调遣安排。
一号的后继者是零号。
“这是对外的资料。”
“当年一号死在事故当中，零号就已经离开Z组织，你们应该都很清楚，现在躲在幕后瞎指挥的是内阁。”
刀疤脸面皮紧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Z组织内部结构最稳定的时候，一名负责胚胎筛选的技术员引发了灭顶之灾，一场大火将Z组织烧得干干净净。
在第二天，45就被处死在广场，死无全尸。
因为他的身份不只是技术员，他是来自太阳城的间谍，如今最为强盛的国家的间谍。
他潜伏在Z组织多年，将里里特最高机密录入芯片，试图带回太阳城。
余临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明明嘴唇都疼到发白，却还故作从容地挽出一个弧度。
“Z组织是人工胚胎合法化的产物，这件事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
一号对外宣称，Z组织成员由地方推荐，人性化筛选。
但实际上，他们都由人工胚胎发育而来。
复制优质胚胎，同一批次的3到7枚中，只留下发育状态最好的胚胎植入人造母体，并在合理控制下孵化，成功孵化的人被称为‘羊’。
在训练中活下来的‘羊’进入组织内部追杀小组，他们就是其中一部分。
“法律将你们的人权排除在保护范围之外，你们不是人，是工具。因为永远不会违背组织的意愿，所以内阁害怕Z组织。”
“编号第三第四位数代表技术员，以45为填补的人，组织内没有了吧？”
“跟事故造成者有关的人都下了地狱，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
他的问题引发了一轮长达十秒的沉默。
在这十秒之中，那六名杀手可以将他脑袋摘下来无数次，但没有人这么做。
他们近几年接到零号下达任务的次数越来越少，清除叛徒的频率却越来越高。
也有人在背后对此产生质疑，还有提出要确认零号是否还活着的。这些人后来要么死在高危任务中，要么就被发现离开组织的意图，被追杀小组取下头颅。
渐渐地，组织间的风声就弱了，Z组织规模越来越小，从全盛时期的三百人减少到现在的不足一百人，个中缘由很明了。
造成事故发生的是技术员45，杀死一号的是内阁。
很幸运的是，零号逃脱了。
刀疤脸咄咄相逼：“巧舌如簧，要是零号不在，Z组织早就散了。”
他思考问题的方式没有错，在组织建成之初，一号并不能保证所有成员都绝对忠诚。
人失去了人权就会成为野兽，野兽结群，将无法被驯化。
当年甚至有人试图对一号下手，一号一直很头疼这个问题。
直到他们找到了零号。
这件事听起来有点邪乎，但所有试图背叛Z组织的人，都在与零号有过接触之后精神癫狂、爆体而亡。
那一段时间，追杀小组的人走在路上，甚至不敢轻易抬头。
与其说大家害怕缔造者一号，倒不如说他们害怕零号。
以威慑建立的政权，有时候最为稳固。
所以组织现存大多数人，都不敢轻易让自己相信零号已经离开Z组织。
在余临说出这番话后，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03，眼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贪婪地注视着余临，仿佛随时都会掏出那把鱼刺刀，在他饱满的胸肌里穿刺，转动，带出一片血肉模糊。
常人注意到这些，一定会觉得毛骨悚然，但余临的注意力全在刀疤脸上。
他嘲讽般笑道：
“你们害怕零号，怕到不敢去确认他是否还在，于是就欺骗自己。其实你们比普通人更怕死，因为你们想像正常人一样活一次，真可悲。”
刀疤脸额头上渗出一丝冷汗，如果他穿戴有防护面具的话，大概还可以掩盖一下，很可惜并没有。
03脸上荡出疯狂却极力压制的笑意：“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余临抬起眼睛，有意与他视线相接。
“我就是零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