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权门妾>第100章 大结局 完结章

  迎亲长队由清河坊迤逦向北。

  青衣卫礼服开道, 乐师们鼓瑟吹笙。十里红妆,陆府家丁从阮家挑抬出的嫁妆,一眼望不到头。

  街道旁人头攒动, 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天啊,大将军将小妾扶正了!陆将军果然真男人!”

  “什么真男人, 简直世风日下,礼崩乐坏!我要是陆老太太,定要拿拐杖把人打出去!”

  “不是说新娘子家清寒薄微么, 怎么这么多嫁妆?这派头,公主出嫁也就这样了吧。”

  “就是啊......唉, 说起公主,咱们盛意公主和大将军这下可真没戏咯,可惜哇!”

  ......

  无论是熙攘热烈的道贺声,还是纷扬喧闹的议论声, 于花轿中的阮明姝来说, 皆如风絮飘过。

  听不到,也没必要听。

  厚厚的喜帕遮住视线,凤冠沉重非常,让她不得不稍稍低头歇息。

  纤白双手被四周映得发红, 交叠着小心翼翼放在膝上, 多少暴露了她略微紧张的心情。

  皓腕凝霜, 各戴着一只藕粉翡翠镯子, 是赵婉送的。

  轿子拐进另一条长街,将军府越来越近了。

  阮明姝喉间动了动, 紧张之余,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飘忽忽的。

  她真的嫁人了, 就这样顺利地、如她所愿地嫁给陆君潜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会嫁人。年少时惊鸿一面,此后好久,每每谈及男女婚嫁,她总要将人与记忆中的少年公子比较一番,然后,她便再没心动过。

  后来机缘巧合,她重遇陆君潜。可身份悬殊,她只能给他做妾。起初,她还安慰自己:不过相伴数载,以报恩情,何必在意名分?谁知情丝作茧,自织罗网,她越陷越深。多少次,因不能和他结为夫妻而伤神、作闹。

  及至互相剖明心迹,陆君潜承诺娶她。可他说了,要她等他,等到没有人可以左右他之时。

  那该是很遥远的一天,阮明姝觉得。在那天到来前,还要经历很多波折、危险......

  可现在,她竟已经坐在花轿中了。

  这几日她每天都会问陆君潜:我们真的要成婚了么?是不是再准备准备?

  陆君潜听了,便会揉着她的脸反问:“准备,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阮明姝思来想去,把能想到的都问了一遍,事实证明,陆君潜确实都备好了。即使有琐碎之处没顾及到,他也能立刻叫人办好。

  哦,他甚至连嫁妆都给阮明姝准备好了......

  阮明姝一时也不知是感动好,还是埋怨好。

  陆君潜还给阮家买了新宅,和将军府只隔两道街。

  阮明姝倒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接受了,笑道:“还是先不搬过去。你得到清河坊迎我过门,叫街坊邻居知道,我可不是眼高于顶、嫁不出去。至于新宅子,就当聘礼吧。”

  “我的聘礼可不止这些。”陆君潜抬抬下巴。

  “哦?礼单看看呗。”阮明姝爱财,还真就挺期待的。

  陆君潜嗤了一声:“礼单算什么,山河为聘。”

  想到这儿,阮明姝不禁笑出声,掩了掩嘴,心里的紧张变成期盼——

  她想快点见到陆君潜。

  *

  等到繁琐礼节一一结束,喜婆丫鬟们将阮明姝扶到房间,已是月上柳梢了。

  阮明姝蒙着盖头,坐在床边,整个人累到麻木。

  脚疼、腿疼,腰也酸,颈侧的伤口也疼。

  脑袋更是被凤冠压得昏昏沉沉,几乎抬不起头。

  事实上,她也不是真正刚出阁、看夫君一眼都不好意思的小姑娘,此时紧张羞涩早不见踪影,她只盼着陆君潜快点过来,把这厚重的喜帕给揭了,再倒杯茶给她喝。

  她这一等又是好久,久到她都有些生气了,才听到喜婆喜气洋洋喊道:“新郎官来了!”

  托盘举碟的丫鬟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阮明姝也强撑着直起背脊

  *

  陆君潜看着床边端坐的动人身影,喉结动了动。

  “东西放着,你们都退下吧。”他淡淡道,压住不合时宜的急切。

  “啊?这.......”几个喜婆面面相觑,着实为难。

  胆大一点的那位劝道:“将军,大喜的日子,规矩还是要有的,您也得迁就迁就新娘子呀......”

  “没关系,听将军的,你们先下去吧。”阮明姝朗声道,巴不得她们快点退下。

  陆君潜又扫了她们一眼,几个喜婆吓得一颤,连连躬身:“是是,那民妇们先退下了。”一边又说了许多喜庆话,诸如“鱼水交融,早生贵子”之类的。

  听到房门阖上的声音,阮明姝终于松了口气,腰也弯下。

  “快揭喜怕呀!”她抱怨道,又娇又柔。

  陆君潜拿起玉盘里的如意秤。

  喜帕轻拂而落。

  阮明姝眨了眨眼,抬眸看他。

  陆君潜见惯了她素净模样,知她即便不施粉黛,亦貌比西子。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她盛妆,眉间花钿惑人,纤眉如月,明眸似水。

  丹唇轻启,便叫他没了方寸,呼吸都乱了。

  “有这么好看么?”阮明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粉面不由发烫,为掩饰羞窘故意抱怨,“整日见,也不嫌腻......”

  “好看。”陆君潜简短又肯定地说。

  这人真讨厌,平日怎么缠他,都不愿说点甜言蜜语,这会子倒上道。阮明姝脸更红了,绷着唇角,别别扭扭地想。

  “要喝合卺酒了。”她提醒道。

  陆君潜这才恍过神,将金盘中两只碧玉盏取过。

  两人交臂饮下。

  “这个太重了,我要拿下来。”阮明姝喝完,空杯子递给陆君潜,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凤冠。

  陆君潜放下杯子,起身帮她取下凤冠。

  笨手笨脚地,难免又遭了阮明姝嗔怨。

  陆君潜心口发烫,只觉得他女人哪里都美,怎样都好看,声音都勾他的魂。

  “我还想喝水,我的脚也好累。”阮明姝揉着得了自由的额头,撒娇道。

  陆君潜倒茶,放到她手里,等阮明姝咕噜咕噜喝完,又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绣鞋脱掉。

  不忘逗她,修长的手指在她小脚丫上捏了两下。

  阮明姝不知想到什么,像被咬了般,身子一颤,脸儿涨得通红。

  “不要闹了,痒....”她小声道,急急缩回玉足。

  等陆君潜起身,她搂住他精悍的腰腹,小脑袋也贴上去。

  “好累呀,你累不累?”她仰起脸问。

  陆君潜没回话,直接将人抱起来,挂在身上。

  阮明姝轻呼一声,紧紧夹在他身侧。

  “看来不累。”阮明姝戳了戳他的鼻梁。

  陆君潜埋首在她颈间深嗅。

  “以后我就是陆夫人,你得更听我的话,不许欺负我,不许凶我,不许有别的女人,什么小妾、外室、露水姻缘,统统不许!”阮明姝摇着他的肩膀,严肃警告。

  陆君潜颇为无奈:“陆夫人,八百年前就答应你了。”

  “记着便好。”阮明姝得意道。

  陆君潜大手游移动作,听着阮明姝逐渐急促的呼吸,也很得意。

  “方才宫里来传旨。”他故意挑这个时候说。

  “嗯......啊?”阮明姝正舒服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什么事?”她吓得一个激灵,生怕陆君潜有什么麻烦。

  “赵见昱想封你为公主,让你认祖归宗,”陆君潜隔着衣服咬她,“你想当么,嗯?”

  酥.麻如电流般窜向全身,阮明姝呜咽一声,推开埋首在她身前的陆君潜。

  “我才不要。”她皱眉道,被赵见昱恶心得不轻。

  “好。”陆君潜眼神里都是宠溺。

  阮明姝没忍住,仰头去亲他的眼睛。

  只亲了两下,便叫陆君潜凶恶地咬住唇。

  “唔唔......”阮明姝推了推他,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陆君潜只好不情不愿地将她的小嘴巴松开。

  “违抗圣命会有麻烦么?我当公主对你会不会有益处呢?”阮明姝歪头问,“我看史书里,好多篡位、啊,不对,是开国之君都是皇亲国戚,比如皇帝女婿,然后让皇帝禅位......”

  陆君潜好笑地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小脸:“没有麻烦,也没有益处,你只需考虑自己想不想。”

  “好吧。”阮明姝撇撇嘴。

  “不许再想其他事。”陆君潜警告道,挽起她的手轻轻咬了一下。

  有点痒又有点痛,阮明姝小拳头捶了他几下,故意说:“好,我只想一件事。”

  陆君潜挑挑眉,这是“洗耳恭听”之意。

  阮明姝噗哧一笑,凑到他耳边:“只想和你生个胖娃娃。”

  她这般明晃晃的邀约,陆君潜岂有不从之理?

  汹涌的攻势随之而至。

  “先、先宽衣,别弄皱了。”好一会儿,阮明姝才察觉不对,推着陆君潜说道。

  陆君潜也凑到她耳边:“先穿着衣服弄一次,让我好好看看……”

  “你、你有病!”阮明姝简直羞到头顶冒烟。

  ......

  海棠羞绽为东风,明月良宵与共。

  *

  成婚后的日子,远比阮明姝想的舒服。

  除却多了一堆要经手、操心的事,其余都很顺心。

  她原本担心陆家不待见自己,周氏等人会给她找不痛快,于是便很少回陆府老宅。偶尔过去,要么和陆君潜一道,要么陪着赵婉。

  没想到陆府诸人待她周到有礼,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阮明姝仔细想想,也倒明白。一来她们怕陆君潜,所以即便看不惯她,明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二来木已成舟,她现在是陆君潜八抬大轿娶进府的正妻,她们再冷嘲热讽也没用;三来嘛,还得感谢她有个厉害婆婆。

  赵婉不愧是郡主,威严气势拿捏得死死的,在陆老太太面前也是从容自若,矜傲淡定。

  有一次阮明姝陪她回去给陆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赏了座,家长里短闲聊间,周氏为博老太太欢心,教育起阮明姝,让她大度稳重,别总想着以色侍人,快些给丈夫纳两个侧室。

  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其余人见了,也纷纷附和。

  阮明姝面上假笑着答应,心里白眼翻上天。

  不曾想,儿媳没动气,婆婆先不高兴了。赵婉也不怕让人难堪,当即冷笑两声,凤眼一斜,对周氏道:“我清修得久,倒是不懂了。咱们家是什么规矩,夫妻俩纳不纳妾,轮到妯娌多嘴?”

  周氏来京城也就几年,未曾和赵婉这位婶娘掰过手腕。她一向高高在上,只有她仗着娘家盛气凌人的时候,哪里被人这样无理指摘过?一时气得头脑发涨,如鲠在喉。

  偏偏赵婉是她的长辈,又是郡主,更是陆君潜的亲娘。她又不敢发作,只能强笑着辩白:“婶婶误会了,侄媳哪里敢多嘴,只是担心弟妹年轻不懂事,以过来人的身份规劝规劝罢了。”

  “她年轻,不懂事。你不年轻,怎么也不懂事?”赵婉嫌弃道,“催着刚过门的新妇给郎君纳妾,我是不知何意。”

  周氏脸上红了又白,老太太脸色也难看起来。

  “言多必失,别怪我误会,谨言慎行吧。”赵婉抿了口茶,故意用方才周氏教育阮明姝的语气说道。

  阮明姝差点没笑出声。

  这些日子阮明姝有意探问,所以从陆君潜处听闻不少公公婆婆的事儿,自然知道赵婉痛恨男人纳妾。

  这样想想,她这位婆婆真是极好:平日话不多,喜欢呆在自己院子里,对她和陆君潜都很冷淡,但也从不找麻烦;碰到“外人”欺负,还愿意为她出头。

  说起来,阮明姝还有一事要感谢她。

  将小妾扶正,这事儿别人怎么想,陆君潜自然是不屑理会,可有一人,他却不得不顾忌,那就是他的父亲陆吾。娶妻一事,瞒是瞒不住的,等又不愿等,陆君潜思前想后,反正天高老父亲远,先娶了再说。

  于是成婚几日后,从秦州来的加急一封接着一封,甚至直接让陆君潜带阮明姝回秦州请罪。

  陆吾这雷霆万钧的怒火着实有些吓人。

  然而陆君潜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原本因忤逆父亲产生的心虚愧疚登时烟消云散,也沉下脸发了好大脾气,对陆吾从秦州派来传话的族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阮明姝一看,这可不行。她又不傻,陆君潜和陆吾到底是亲父子,再气又能气多久,最终还是父子情深、冰释前嫌。她就不一样了,现在陆君潜同家里闹得僵,帐最终是要算到她头上。

  思前想后,阮明姝觉得自个儿得想想办法。于是夜阑人静时,她偎在陆君潜怀里,柔声劝了许久,陆君潜终于闷闷答应,不再同亲爹置气。

  “光你服软还不行,也得让咱们的老父亲退两步。”阮明姝坐起身道。

  “别想了,他脾气比我还硬,谁的话都听不进。”陆君潜嗤道,“你别管,我不会让他找你麻烦的。”

  “不不,你不能这样想。你没娶我的时候,世子妃定谁,这事呢是公事;现在你已经娶了我,那这就是家事了。”阮明姝笑着将他拉起来,不让他睡,“家事就要靠家人解,你说王爷谁都不听,我看未必。”

  “嗯?”陆君潜看她,还是没搞懂。

  “哎呀,你这个实心大笨蛋,咱娘啊!王妃啊!”阮明姝揪他的耳朵。嗯,挺软的。

  “说什么呢,”陆君潜不以为意,“他俩不吵起来就万幸了,你还想让我娘劝他?”

  阮明姝直摇头,就差没说:“孺子不可教也”了。

  “你信我嘛!别的事儿不说,这件事,王爷绝对绝对会听王妃的。你呢,明天就去找王妃,撒个娇,说王爷如何如何逼你,让王妃先写封信送到秦州......”阮明姝凑过去,继续吹枕边风。

  结果便是,陆君潜被阮明姝央着,硬着头皮去赵婉那儿“撒了个娇”。赵婉听后,当即修书一封,让人送给陆吾,还对特地从秦州跑来的几位老族叔说:“王爷若还有不满,让他来京城,我亲自同他说。”

  此后,陆吾便消停了,半月后才送来一封信,让阮明姝修身立德,好好侍奉婆婆。

  ^

  京城的春天总是很短暂。

  柳色新绿没多久,转眼便树木成荫,日头也毒辣起来。

  这日,阮文举要启程去外地赴任。

  阮明姝站在院子里,丫鬟在后面撑着伞。她拉着阮明蕙的手,仔仔细细叮嘱着,只是说得再多,仍放不下心,是以眉间轻蹙,凝着许多愁思。

  心里更是万般不舍。

  阮文举此行,是要去陈州做个县官,两三年之内是不会回京的,因而要带上阮明蕙,其余家仆也都随行。

  不留在翰林院,反而去偏僻山城做小官,旁人都觉得惊讶:阮老爷这大女儿是白嫁了陆将军么?

  实则是阮文举自个儿不想留在京城,陆君潜和阮明姝的意思,也是让他带上阮明蕙去外地暂避。陈州地远,算是陆家的地盘,这样若是京城出了什么事,阮家也不至于受牵连。

  阮平阮顺年纪太小,阮明姝又挑了几个靠得住的仆人,随行照顾父亲妹妹。此刻家仆们正一箱一箱将行李搬到马车上。

  没多时,阮文举也挎着软布包袱从里间出来了。

  “爹。”阮明姝想再多说两句,叫他注意身体,只是一开口又哽咽了。

  “爹明白,爹都知道。”阮文举也红了眼圈,拍拍女儿的肩,“姝儿也好好照顾自己。”

  阮明姝擦着泪,点点头。

  新聘的管家人极干练,和阮文举找的师爷都是绍州人士。检查好车辆后,便请示阮文举是否可以启程了。

  因为要赶路,阮文举不敢耽搁。

  一直心事重重的阮明蕙却急了:“再等一下!”

  阮文举和阮明姝都看向她。

  “为恩还没回来,等他一会儿,就一会儿。”阮明蕙支支吾吾道。

  她说完没多久,张为恩小小的身影就冲了进来,他跑得极快,和小狼崽子似的。

  “我回来了,回来了。”兴冲冲的语气,一改去找裴星洲之前的垂头丧气。

  “你,你师父有说什么嘛?”阮文慧问,嗓子发颤,手中帕子绞得紧紧的。

  “师父说让我不要担心,等我再大点,他就接我回京城,去稽巡司给他当差!”张为恩兴奋道。

  “哦,他还有说别的么?”阮明蕙明显低落。

  “啊?没有什么了啊,还说让我快点回来,别耽误启程。”张为恩小手在脸上抓了抓。

  阮明蕙实在笑不出来,抿着嘴点点头,对父亲说:“爹,咱们快启程吧。”

  阮文举和大女儿沉默地对视一眼,点点头。

  马车缓缓驶动,车下,阮明姝越走越快,车上,妹妹的手还是慢慢抽离。

  “明蕙!”阮明姝突然生出一种冲动,只要是妹妹高兴的,喜欢的是谁又有何妨呢?只要她活着,就可以护住妹妹。

  可她来不及对妹妹说什么,马车已经飞驰而去。

  *

  秋风渐起,朝野局势却如盛夏,压抑焦灼,令人窒息的紧张。

  京城外,南方刚经了洪水,又来了旱灾,流民匪寇不可禁止。北面辽军草肥马壮,蠢蠢欲动,想在入冬前攻破周朝边城。

  朝堂上更是腥风血雨。去年此时,尚有中立的实力,如今形势却已容不得观望。卫家裹挟的赵氏皇族,还是想取赵家而代之的陆氏,总要选一个押注的。

  论拳头大小,自然是陆家占上风,是以卫家内部也渐渐有了分歧,传言年关之前,卫家便要领兵回江南。联系到近来卫党在朝政上缩手缩脚,似乎并非空虚来风。

  不过,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京城的百姓既没受到灾荒,也没有流寇蛮族侵扰,日子还是一天天,稀松平常地过。

  就连陆府也不例外,至少外人看来是如此。

  七月收尾,八月未到,陆府上下已经开始为中秋忙碌了。

  这日阮明姝备好一波节礼,吩咐管家算好时日,早早往秦州、巴蜀等地送。

  午间睡醒,陈州来的家书到了。阮明蕙简直像记账一般,事无巨细,都要提上一嘴,每次来信,都是厚厚一沓。

  这倒是正合阮明姝的意,每次她读完妹妹的信,也就放下心了。这一回又是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被妹妹日渐诙谐的笔法逗笑了。

  傍晚的时候,她开始提笔写回信。没写几行,便又觉得困乏了,心情毛毛躁躁的,不痛快。可她搁下笔,仔细想了好久,也没想出到底有什么事让她不痛快。

  传膳后,她也提不起胃口。

  “天气热,没胃口,天气冷了,还是没胃口。”阮明姝直摇头,“明儿找王姑姑看看吧。”

  墨兰听了,若有所思。

  “夫人您这个月,好像又没来月事?”她每日贴身伺候阮明姝,自然知晓这些。

  “是啊。”阮明姝越发心烦了。

  “那......”墨兰眨了眨眼睛,开了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阮明姝正要问她想说什么,忽然领悟过来。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又兴奋又忐忑:“难道,我这是......”

  话说一半,她就把嘴捂住,生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也难怪她这么兴奋,从她到陆君潜身边一年多了,肚子半点动静也没有。陆君潜是不急,可她急呀。避子药的事儿就像跟钉子一样扎在心里,叫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身子太弱,吃那药上了根基,所以不好受孕了?

  若是一时的还好,慢慢调理;可若是十年八年都没子嗣,那可就难办了。让陆君潜纳妾,她定是不依的,难道要去抱养一个,那这对陆君潜来说也太委屈了吧.....

  她越想越离谱,以至于那段时间郁郁寡欢,在房事上忽而热情似火,忽而冷淡如冰。后来叫陆君潜发现了,好一番安慰承诺,才将此事暂揭过去。

  阮明姝越想越期待。

  “这会子找大夫把脉,会不会太晚了呀,又不是看病,显得我很急躁.......”她手指敲着桌子,像是在和墨兰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将军回来了!”外间柳芽儿禀告。

  阮明姝起身去迎,脸上止不住笑。

  “今儿这么早?”她挽着陆君潜的胳膊问。

  陆君潜抱了抱她,神色凝重。

  阮明姝收住笑,握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有趟车队回秦州,你要不要跟着回去看看。”陆君潜抚着她的脸颊,温声问。

  阮明姝怔了一下,但很快,她明白陆君潜为何这样问。

  “我不想,我要留在这儿。”她紧紧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你说过的,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在一起。”

  陆君潜喉结动了动,半响,大手抚上她的发顶。

  “好。”他低声道。

  阮明姝松了口气,紧紧闭上眼,平复慌乱的心跳。

  “最近都不要离府,乖乖呆在家里,一切有我。”陆君潜叮嘱道。

  阮明姝点头。

  两人十指紧扣。

  *

  借团圆节之由,阮明姝陪赵婉回到陆家老宅。

  令她稍稍意外的是,不愿回秦州的不只她一人,老太太、陆有容,甚至周氏,都坚持留下。

  八月十四,中秋前一日。

  阮明姝起得很早,她亲手为陆君潜穿上护心软甲,又替他套上朝服。

  他贴着她的额头,认真道:“好好守在家里,等我来接你。”

  阮明姝踮起脚,在他薄唇上亲了一下。

  “不管怎么样,你都有我。”她同样认真地回他。

  这一天,陆府从午时起就大门紧闭。

  层层守卫,固若金汤。

  阮明姝坐在房内,她等待着,心情平静。走到今天这一步,成也罢,败也好,没有回头路,也不必后悔。

  然而直至天完全黑下,外面依然一点消息没有,阮明姝多少有些心慌。

  她袖中藏着一把匕首,又是从陆君潜处“抢”的。她答应过他,不会拿这把匕首对着自己。

  可如果有何不测......她只能惹他生气了。

  月上中天。

  此时心慌的可不只是阮明姝,府中女眷很有默契地来到老太太跟前。

  连赵婉都过来了。

  老太太目光从媳妇儿、孙女、重孙女儿等人脸上一一扫过,笑道:“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都不敢开口,缄默着垂着头。还是周氏,强笑着回道:“老太太,这不都等着爷们回来么。”

  此情此景,阮明姝觉得周氏都没那么讨厌了。

  “别急,没有消息才是好事。”老太太沉稳的声音像给众人塞了定心丸,“西郊大营的兵已经进城,外面戒严了。早则下半夜,迟则明儿一早,等皇宫戒卫全部换掉,他们就能回来了。”

  “可是真的?”周氏原本还很镇定的模样,闻言瞬间捂住嘴,又拍着胸口顺气。

  赵婉亦长长松了口气,望向老太太的眼神多了几分敬意。

  破晓时分,乾元宫洪钟响起,钟声穿过层檐叠脊,在暗白的穹顶下久久回绕。

  在京的文武官员仓惶往宫中赶去。

  高墙矗立的宫道上,尸体散乱,血流未干。

  玉台上,陆君潜拿出诏书,赵见昱苍白着脸接过。

  “不必看了。”陆君潜淡淡道,“直接宣。”

  残月隐去,旭日初升。

  赵见昱被陆君潜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修长瘦弱的身子抖了一下,他将诏书递给一旁的掌印太监李全。

  “......驸马卫怀远,并其弟卫敬攸,有不臣之心,星夜逼宫,意图谋反,仰赖大将军恩威,二人业已伏诛......封大将军为摄政王,总领一切军政要务;皇宫护卫,暂由稽巡司接管......” 李全尖细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城楼之间。

  台下百官跪伏,神色各异,待宣旨完毕,却又都叩首,齐声道:“陛下圣明,吾等领旨听命......”

  *

  阮明姝站在碧梧宫前, 仰头看那三个斑驳黯淡的字儿。

  秋风吹得她发鬓微乱,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一旁侍立的老太监谄媚道:“王妃娘娘,这儿废弃多年,不太吉利,老奴带您去别处看看吧。懿坤宫已经打扫干净,大小物件全换了.....”

  “我想进去看看。”阮明姝打断他。

  老太监愣怔一下,转眼间又是眉开眼笑的恭顺模样:“好嘞,老奴给您领路。这碧梧宫啊,老奴也曾当过差。当年住这里的是一位姓李的娘娘,那真是美如天仙呀,当然比起王妃您,那还是萤光对皓月......”

  宫殿常年没有人住,门一推开,阮明姝就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她略略朝里看了看,便叫小太监把门关上。

  走到院子里,她摸了摸两棵青梧。

  二十年了,繁茂常青依旧。

  而她,又回来了。

  “王妃娘娘,王爷到处找您呢。”两个小宫女跑过来禀告。

  阮明姝刚蹲下,正用小树枝戳树下的蚂蚁。

  她有点意犹未尽。

  但还是见夫君要紧,于是起身拍拍衣服:“带我过去吧。”

  宫女在一旁引路,带着阮明姝和云拂走了许久,直至一处连着长廊的亭台。

  阮明姝瞧见陆君潜旁边还有一人,定睛看了看,认出是江寒原。因这位江大人年轻、模样俊,家世清白简单,阮明姝之前还想着给妹妹留意留意.....

  现在嘛,阮明姝想起父亲信上说:“每提婚嫁之事,汝妹辄然变色,数日不理为父......”

  阮明姝笑着摇摇头。

  亭子里只陆君潜和江寒原两人,几名青衣卫远远在亭外侯着。

  阮明姝走过去,便没人通报,也没人阻拦。

  “属下的意思是,连同盛意公主,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江寒原的声音飘来。

  阮明姝愣了一下,停住脚步。

  “明日再议,你先回去。”陆君潜看着不远处的阮明姝,说道。

  江寒原还想再劝,但见阮明姝已经走过来,只好拱拱手:“望将军三思。”

  阮明姝看着江寒原离去的身影,犹豫着问:“他说的一个不留,是盛意,还有谁?”

  “赵见昱、叶氏,还有赵、叶两族几百号男丁。”陆君潜也不瞒她。

  “诛杀帝后,会不会留下话柄?”

  “杀人的方式很多,染病,自尽,抑郁而终,”陆君潜顿了顿,“当然,他也不一定要死,支持寒原的人不多。你若是顾忌......”

  阮明姝摇摇头:“不必问我,也不必告诉我。”

  “刚去哪了?”陆君潜换了话头,拉她在石凳上坐下。

  “碧梧宫。”阮明姝如实回答道,末了又问,“我以后能回那儿住么?”

  “好。”

  “我还是要当皇后的,碧梧宫就是皇后的寝宫,懿坤宫我不住,也不能让其他人住。”

  “好。”

  “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说好么?” 阮明姝歪头问。

  陆君潜弹她的脑门。

  “我想见赵见昱,还有叶献则。”阮明姝说。

  *

  阮明姝见到赵见昱时,他还在抚琴,轻拢慢捻,嘴里唱着柔而慢的曲调,像陷在繁花依旧的梦中。

  负责看守的青衣卫却是面无表情,并不爱听这风雅的曲。

  昏暗的殿宇,门窗紧闭,白日里仍点着火烛。

  “你来啦,姮儿。”赵见昱背对着她,修长如玉的手从丝弦处翩然而下。

  阮明姝眉目冷冷。

  赵见昱转过身。

  两人目光对上,互相知晓了模样。

  “原来这么像我......”赵见昱怔了一下,喃喃道。

  虽知他说的是相貌,但阮明姝仍忍不住烦恶。

  “朕知道你要来。”赵见昱颤巍巍起身,走到桌案旁。

  六七道玄锦龙纹卷轴,式样略有不同,皆摆在一起。他拿起最上方的一道,递给阮明姝。

  阮明姝沉默着接过,展开看了看,果然是为李妃平反的诏书。

  她看到诏书上字字句句写的都是叶后的错,嘴角露出嘲讽的笑。

  “我来,是想确认一件事,”阮明姝将诏书重新卷起,放在书案上,“当年你明知我娘无辜,却放任叶后陷害她,尔后又虐待我。”

  赵见昱脸色白了又白。

  阮明姝只瞧出他的惧意,却没感到他有丝毫愧疚悔过。

  “仅仅因为你畏惧叶家么?”阮明姝问。

  赵见昱缓了缓,才道:“献则毕竟是我的发妻,她嫁来时,我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十载情深 ,我自然信她......”

  “你也配说情深?”阮明姝简直要笑了,“你不是情深,而是无能,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君,都无能至极。”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赵见昱脸上闪过恼意,却又不敢发怒,只用无奈的语气道:“阿姝,这世间最难做的便是皇帝, 父皇也是有不得已的......”

  “别在我面前自称父皇,”阮明姝打断他,“你纵容叶后害死我娘,是因为你发现,即使用权位逼迫她委身于你,她也从来没有爱过你。”

  “砰——”地一声,赵见昱指下琴弦绷断。

  “你、你住口!住口!”他浑身发抖,苍白的手指着阮明姝。

  阮明姝笑了,笑意中是解脱,也是释然。

  若说问之前,她只有七八分把握,赵见昱的反映,倒叫她十足笃定了。

  自她从赵婉处得知,赵见昱对叶后陷害李妃一事,不仅知情,而且顺水推舟,她便一直在想:为什么?

  她问陆君潜,陆君潜说当年叶家权势滔天,赵见昱不过是个傀儡皇帝,懦弱无能,没什么说不通的。

  阮明姝却觉得没这么简单:赵见昱如果无能至此,叶献则想害她娘,又何必大费周折?随便寻个由头将人处死便是。

  其后某天,阮明蕙来府上玩,晚间两人坐在花藤架下纳凉,其时星河璀璨。阮明蕙望着繁星,小脸带笑:“阿姐,你还记得小时候么,夏夜里咱们也是在院子里纳凉,我俩就缠着娘亲讲故事。”

  阮明姝听得莞尔,也被勾起回忆。想着想着,她发现娘亲讲的故事里都有赵见昱、叶献则的影子,自然也有她娘——

  善良的姑娘心有所属,却被迫做皇帝的妃子,饱受皇后欺凌。

  但在娘亲讲的故事中,很多时候结局是美好的,姑娘最后带上家人,和心上人远走高飞。

  阮明姝印象最深的一个故事是,渔家小姑娘被掳进宫中,忍辱负重十载,最后逃离了京城,在远离尘嚣之地找到了她的意中人——一位曾照顾过她的内侍。

  那时候阮明姝年纪小,捂着小嘴讶道:“这故事不对!娘,内侍不是太监么,怎么能和姑娘在一起呢?”

  她记得娘亲垂下眉眼,温柔如画,对她说:“世人,皆有爱,没有什么不对的。”

  .......

  阮明姝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夜久久未眠。

  第二日恰逢李成离京,送别之时,李成正要上马。阮明姝忽然问:“舅舅,当年领你们入宫的那位内侍义兄,可还好?”

  李成牵着马绳的手一僵,有些震惊地望向阮明姝。

  阮明姝朝他笑笑,平和恬静。

  李成沉默片刻,俄而也如阮明姝般,释然道:“我们入宫的第五年,老皇帝惨死,新皇登基。义兄便离开京城,不知所踪。后来才知,他得了重病,离宫不久就.......”

  春末夏初的时节,暖风吹得杨絮飘飞,落花纷纷。

  李成的目光穿越星雨般的飞花点点,似乎又瞧见了那人飞眉入鬓,凤眸冷决的脸。看着他一袭蟒袍,风华无双,亲手将老皇帝送上西天……

  李成自嘲地笑了笑,他确实哪哪都比不上义兄。

  可他当年却看不明白,不愿意相信芊芊是真的喜欢义兄。

  “舅舅?”阮明蕙好奇地喊了他一声。

  李成回过神来,笑着揉揉小侄女的头,又对阮明姝说:“我义兄,他是内侍,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比世间任何男儿逊色。”

  枣红马载着李成往南疾驰,他身后,是挥着小手喊“舅舅保重”的阮明蕙,还有泪眼模糊的阮明姝。

  *

  阮明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再没兴趣多看赵见昱一眼。

  她理了理裙裾,转身朝外走。

  “姮儿,姮儿!”还在惊惶震怒中的赵见昱见状急了,探身要去抓她的衣袖。

  “啪——”地一声,随着赵见昱一声痛叫,他手面叫铜钱一样的东西击中,留下通红的印记。

  出手的青衣卫依旧面无表情:“还请陛下端坐。”

  赵见昱来不及气恼,见阮明姝闻声回头看向他,忙道:“阿姝,父皇亏欠你们的,日后一定补偿。朕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能看着陆君潜害爹!”

  “补偿?”阮明姝笑了,“你下去向我娘谢罪再说吧。”

  “不,”阮明姝说完摇了摇头,“你不配,你根本不配再见她.....”

  赵见昱惶然变色:“姮儿,你想让陆君潜杀了父皇,你怎敢做如此有位天理之事!?”

  “他们若要杀你,我不会拦,也拦不住。”阮明姝平静道,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可若他们留下你的命,我绝对不会叫你好过。”

  说罢,径直离去,也不理会身后仓惶辩解的赵见昱。

  阮明姝走出偏殿,一抬眸,就撞上陆君潜山海般沉稳的目光。

  他抱着双臂,斜靠在雕栏上,长腿随意伸展,显然是等她多时了。

  身后,两扇木门缓缓阖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愤怒、仇恨,似乎所有阴沉晦暗的情绪都被这两扇门隔断,阮明姝目光所至,一切皆明亮柔和起来。

  “不是说好了,不用等我。”阮明姝轻提裙摆,小跑过去,像是抱怨,嘴角却翘起来。

  陆君潜没回话,只将人按住,凝神细看。

  没有哭,也没见不高兴的样子。

  倒叫他有些意外。

  “我没事,”阮明姝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轻推他一下,“走吧。”

  “叶献则关在冷宫,乘步辇过去。”

  “......不了,我已经不想见她了。”阮明姝摇摇头。

  陆君潜显然不解:“怎么了?”

  “就是觉得没必要,不想在这些人身上费神,扰了好心情。”阮明姝叹了口气,如实道。

  陆君潜想了想:“好。”

  “不过,”阮明姝晃了晃他的手,“她害死那么多人,可不止我娘。赵见昱的诏书都写好了,让她以命偿命,不过分吧?”

  陆君潜点点头:“她当死。”

  “让她自缢吧。告诉她,如果不想拖累赵令柔,就自己了断。”阮明姝也不遮掩。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陆君潜停下脚步,微微皱眉望向她。

  “怎么,我这法子不好么?你也舍不得杀赵令柔,岂不是一举两得。”阮明姝笑笑。

  陆君潜没否认。

  阮明姝虽然早就猜到了,仍不免有些吃味:“干嘛不说话?”

  陆君潜将人按住,揉她的脑袋,颇为气恼却又不得不承认:“我只是念着.....”

  “我知道。你幼时在京城为质,她对你诸多偏袒照顾,你念着这份情。”阮明姝正容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娘的仇,我只找赵见昱和叶献则。至于赵令柔,你不必顾及我,只要想好怎么说服你手下那帮人便好。”

  “其实,”阮明姝顿了顿,“那日我听到江大人让你斩草除根,杀掉赵令柔,还有些害怕呢。若你真的毫不犹豫杀了她,就不是我喜欢的陆君潜了。”

  陆君潜深深看她。

  如今政变成功,他离皇位只一步之遥,却没有丝毫轻松。这种含蓄暗藏的压力,不仅来自内外敌人,还来自他的拥趸们。

  在乾坤未定之时,他们,即世人嘴中的“陆党”,像铁板一样粘成一块儿。如今,他还未正式登基,底下已经渐渐分化出两三派,争夺追随他的回报。

  而他,当置于“君”这个角色上,与属下们再不是简单的“荣辱与共,相辅相成”。君臣之间,也是相互掣肘的。可以预见,将来他耗费的心神只会与日俱增。

  是以这几日,陆君潜的心情不仅没有大功告成的狂喜,反倒是有几分索然无味与茫然。

  可他依然是坚定的,这条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况且,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他要一统江山,要彻底将北狄从舆图上抹去.......

  只是这份坚定,总是伴着孤独,还有望不到尽头的疲惫。

  “怎么这样看着我?”阮明姝拍拍他的脸,有些担心,“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陆君潜握着她的手,摇摇头:“我还有你。”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爱他、懂他,永远站在他这边。

  这条路,便没有那么孤独,那么累。

  “你当然有我了,好好的说这个,莫名其妙。”阮明姝不明所以,撇撇嘴,还当他是有意避开赵令柔的话题。

  陆君潜漆黑的眸子里闪过笑意,晃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

  “我在想,留她一命,或许还不如给她个痛快。”陆君潜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她的丈夫、父母亲族都难逃一死,孤身一人活着的话.....”

  “你打住!”阮明姝气呼呼道,“你当我是宰相么,度量这么大,听你在这儿替她着想?我告诉你,我的器量只有这么点儿,”

  阮明姝说着,捏着两根手指比了比,“放任你念着旧情,已经是极限了,你还敢为她考虑起往后余生了?我不许!”

  “要是发现你和她藕断丝连,陆君潜,我.....我,”阮明姝越想越气,她近来似乎更容易动怒了,“我离了你!你自个儿享万里江山,温香无边吧!”

  “别说傻话!”陆君潜最不爱听她说这些,什么离了他,再不见他。

  她妄想。

  阮明姝气得一跺脚,故意甩开他的手:“说好的有话说话,再不吵架,你现在又吼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想是谁先发脾气的。

  陆君潜只好服软:“好,不吵。我不会管她余生如何,我只要她翻不起浪花。”

  说着,他强硬地抓回阮明姝的手,紧紧握着。

  见阮明姝仍撅着小嘴,又扒开她的小手,在她手心挠痒。

  阮明姝没憋住笑,粉拳捶了他数下。

  两人下了台阶,从高高的宫墙下走过。

  夕阳西斜,有群鸟飞过。

  “我们是不是快搬进来了呀。”阮明姝望着绵延的楼台宫阙问。

  “嗯。”陆君潜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你怕么?”

  “怕?怕什么?”阮明姝嗤了一声,“当年那么凶险,我还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远远地,是碧梧宫后那棵参天桃木。

  枯木又容,可想来年春日的灼灼其华。

  “我是想,最好早些搬来,”阮明姝忽然变慢了语调,“否则再过几个月,我怕自个儿没精力操心,行动起来也不方便。”

  陆君潜先是有些疑惑,但没多时,他猛地驻足。

  又惊又喜,还有些忐忑地望着阮明姝。

  “怎么啦?”阮明姝眨眨眼,故意问。

  “阿姮,你......”陆君潜破天荒地语塞,像个纯情无措的少年。

  阮明姝“噗哧”笑出声来,舍不得再逗他。

  她拉着陆君潜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我不知流了多少泪,送子观音娘娘才听到,你可要对我好一些,”阮明姝小脸仰起,“也要对我们的宝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