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权门妾>第67章

  阮明姝走进院子, 见赵奚正在喂马儿吃草,一旁还站着位姑娘同他说话。

  阮明姝愣了一下,不知家里何时多了位客人。

  “千梦姑娘路上救过奚哥, 她来京城寻师父,一个人不安全, 先在咱家借住段日子。”阮明蕙立刻解释道。

  她话还未说完,赵奚和千梦已齐齐抬头,望向阮明姝。皆是恍惚出神, 一时忘记相迎。

  阮明姝也不介意,微微笑着朝两人走过去。她今日梳着堕马髻, 万千青丝绾起,堆叠如云。两支白云梅花簪子斜斜插着,柔美大方,姿容无双。

  望着她眉眼含情的昳丽容颜,赵奚心中酸涩。原来, 她真的过得很好。

  萤光见皓月,陶千梦黯然低下头,甚至生出避退的念头。

  “总算回来了。”阮明姝语气沉静,一如往常。

  说罢, 望向陶千梦, 客气浅淡笑笑:“千梦姑娘, 幸会。”

  “阿姐, 你猜怎么着!”阮明蕙忍不住插嘴,“千梦姑娘的师父, 就是当年给我俩算命、临走还留下银子的恩人!太巧了,是不是!?”

  阮明姝讶然看向妹妹,一时倒忘记要先劝赵奚了。

  早年在相州乡下, 阮家家穷。最难熬的一次,阮明蕙咳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家里却拿不出钱请大夫。阮文举无奈回本家借钱,半分没借到还受了折辱,回来时躲在桥底下痛哭。有位云游道士经过,非要同他攀谈,还说会看病,阮文举索性带他回家试试。

  未料这位道士病还没看,先给阮家两个女儿算了命。说大女儿将来贵不可言,小女儿则造化非凡。阮文举听后,心凉了半截,以为又是个江湖骗子,想说些好话哄钱。谁知,最后这道士不仅没要阮家半文钱,还用银子压着,留下一纸药方。

  “你怎么知道的?”阮明姝虽也高兴,但实在想不通:这么久的事,那道士后来再未和她家有过往来,怎么他的徒弟能认得她们呢?凭名字?

  “那个罗盘啊!”阮明蕙道,“恩公当时背着个可大可奇怪的罗盘了,我昨晚见千梦姑娘拿出来,一眼就认出是恩公那个。”

  阮明姝这才信了七八分。又见阮明蕙丝毫不介怀陶千梦的样子,再开口时便对陶千梦亲切一些:“这确是有缘,等见着千梦姑娘的师父,我们家定要好好感谢才是。”

  陶千梦窘迫点点头,只觉阮明姝明艳摄人,不敢与之对视。

  “阿姝。”赵奚憋不住,开口打断想要说话的阮明蕙。

  “是阿姐。”阮明姝不依不挠纠正道。

  何曾熟悉的对话,以往只觉得不服气,现在则是心中绞痛。

  “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赵奚竟不知先说什么。

  “外面冷,进屋说吧。”阮明姝拍了拍他的肩膀,挽起妹妹的手,又对陶千梦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内,阮文举本贴着门偷听,见阮明姝要进屋,慌忙跑回桌旁坐下。拍了拍脸,又是一副哀女不幸,痛女不争的苦大仇深模样。

  “爹,你也在啊。”阮明姝走进来,故意道。

  阮文举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听不清的“嗯”。

  阮明姝心中好笑,却也没表现出来。

  “阿奚你平安归来,我们也就放心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家里出了许多事,猝然间得知,或许有些难以接受。”阮明姝心里惦记着负气的陆君潜,便开门见山,想快些将话说清楚就回府。

  “但是,”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这都不是你发疯闹脾气的理由。”

  “我.......”赵奚本能地想要辩解。

  阮明姝却没给他机会,继续道:“听说,你还拿着剑要来陆府要人,同他们算账?”

  “你今年也快十八了,做事总要想想后果,即便不为自己计较,也要为旁人想想。”阮明姝说着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直摇头。

  赵奚那染着微金的浅淡瞳仁里,光芒便叫浇灭了。

  “不是的!”自打踏进阮家院门,便格外拘谨少言的陶千梦突然大声道。

  屋里众人皆惊了一下,齐齐望向她。

  “赵奚他,他是觉得你被陆府欺负,要救你出来,”她红涨着脸,言语却很硬气,“才不是没有考虑别人。”

  赵奚看着她发红的眼睑,有些莫名其妙。

  他这般伤心落寞,还没想哭哩。

  “陆府没有欺负我,我也没有觉得委屈。”阮明姝说得利落明白,“如果旁人说的你怕有假,那我自己说一遍:陆家从未迫我为妾,是我自己主动提的给陆君潜做小。”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沉着脸的父亲。

  “因为我爱慕他已久,借着报恩的幌子来偿夙愿罢了。”

  赵奚像被人推了下,身子晃着踉跄后退一步。

  “你就这样喜欢他,宁愿委屈自己?”赵奚摇着头,不敢相信。

  她曾经那样高傲,他以为她是天上的月亮,因而他这颗微渺的星,只能藏着羞于启齿的心意,默默相伴。

  “我就是这般喜欢他,所以并不委屈。”阮明姝淡淡道。

  如此直白不留余地地说出后,她的心反倒充实安定下来。

  无论旁人怎么看,都不重要了。

  “够了!”阮文举怒喝一声,“陆家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我……我…”

  他又急又气,一时不知要训斥什么,最后气得猛甩衣袖,摔门而去。

  阮明姝闭上眼,沉了口气后,复又抬眸。

  赵奚沉默又哀伤地看着她。

  阮明姝莫名鼻子发酸,强挤出点笑意:“你们还小,不明白。只当我是疯了罢……”

  “不,我明白。”赵奚攥着拳,骨节发白。

  上天总是惩罚懦弱之人,胆小鬼终将错失所爱。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她知道。

  “我明白。”他又重复了一遍,深深看着阮明姝。 “我也是这般喜欢你,从未觉得委屈,也不会委屈。”

  阮明姝讶然望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目光相触的一瞬,她慌乱移开眼。

  赵奚喜欢她,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怎么会呢……

  他见到她时,总是安静少语,反而对着明蕙时才会露出温柔笑意,多说几句。

  她一直觉得赵奚是怕她的,还想着他要是能做她妹夫就好了……

  若不是了解赵奚的性子,她真的以为他在说笑。

  陶千梦茫然望着屋顶,心脏明明完好躺在胸腔里,却难受得要坏掉一般。

  阮明蕙呆若木鸡,半响才难以置信地望向赵奚,又去看她阿姐。

  阮明姝敛了敛心神,强压住心中震惊与无措。思忖再三,她迫自己冷下心肠,并不回应少年这份心迹:“你离开前交我暂管的玉佩,是时候拿回去了。”

  她还想问他,这玉佩到底是哪里来的?若真的是他母亲的遗物,那他母亲定然不会是平民女子。

  可此时此情,实在不适合追问此事,只等以后再细细问问吧。

  赵奚愣了一下,黯然垂下眸子。他记得的,那时他对她说,这玉佩是要给未来娘子的,让阮明姝暂为保管。

  她的意思,是如此直白了然,他想装糊涂都做不到。

  阮明姝终究有些不忍,缓和下语气劝道:“阿奚,你还小……”

  “我懂得的。”他朝她笑笑,星星一样的眸子隐隐有泪光。

  “阿姐。”他竟妥协了。

  我喜欢你,所以永远不会让你为难。无论何时何处,你只要回头,便能看到我在等你。

  *

  王姑姑的府邸与裴府只隔着两条街,陆君潜御马疾驰,在朱漆首环大门前勒住,也不下马,问门前仆人:“你们少爷可在?”

  几个门子都认得陆君潜,慌忙行礼回道:“二爷在呢。”

  “说我有要事,让他出来。”陆君潜打定主意要来个人证物证俱在,叫阮明姝无话可说,别想哭哭闹闹糊弄过去。

  裴星洲被人放了鸽子,正郁闷着呢,忽听得下人来报,急得手边果盘蹭倒,甜枣滚了一地。他也不管,当下披上外袍,提刀就往外走。

  贴身小厮赶紧唤人备马。

  裴星洲刚到大门,就见陆君潜脸上黑云压城,双目冷光摄人。

  是京郊大营出事了,还是姓祝的反水了?或是卫家这群秋后蚂蚱蹦起来作死?裴星洲仿佛闻到了血腥味,乏味倦怠的身体兴奋起来。

  “哥,我们去哪?”他接过下人捧上的缰绳,一个飞身,人已稳稳坐在马背上。

  “新换了把刀,今日叫哥哥见识下。”

  他自信道。

  “这倒不用。”陆君潜虽气得发疯,还不至于想要阮明姝的命,“我问你,你昨日见阮明蕙,她可是带病,卧床多日?”

  “……?”裴星洲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你说什么呢哥。她好好的,今早儿还来找我,说她姐姐有要紧事找她,放了我的鸽子。”

  陆君潜自动忽略后半句话,心中冷笑:阮明姝,你果然在说谎。

  “你的要事就是问我这个?”裴星洲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陆君潜没理会,马鞭一扬,黑龙驹飞驰而出。裴星洲不明白状况,只能挥鞭跟上。

  *

  清河坊的门楼已然在望,陆君潜稍稍慢下,等裴星洲和侍从追上。

  “找得到阮家么?”他问。

  “自然。”裴星洲道,“哥,阮家犯什么事了?”

  “你不说,我可不带路。”他又加了一句。

  既怕惹陆君潜不高兴,又怕陆君潜不回答,裴星洲便用撒娇打诨的语气说道。

  不怪他多嘴,是他哥模样太吓人。这阮文举虽然贼鸡儿烦人,可总归明蕙亲爹,弄出人命以后不好相见啊……

  “你那小嫂子胆大包天,偷偷出府,我要捉她回去。”陆君潜按捺住怒火,简要说道。

  至于阮明姝不愿给他生娃,背着他吃避子药一事,已经深深伤了男人的自尊心,他是不愿提的。

  裴星洲脑中登时飘过无数狗血不端之事,气得他飞眉竖起,哪里还用陆君潜催促,当下怒道:“哥哥随我来!”

  不管是谁,是男是女,敢给他哥戴帽子,他就要他们后悔投这个胎。

  “阮明姝呢?”陆君潜居高临下,坐在马上冷冷问道。

  身侧裴星洲已经迅速估摸好地形要害。他们带的人,足够叫阮家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阮文举本因闹脾气,独自坐在大门前台阶上唉声叹气,陡然间见到陆君潜阎罗般的冷脸,惊吓到说不出话来。

  因没听到回话,陆君潜冰寒倨傲的眸子暼了他一眼。

  “你,你……”阮文举口舌打结,望着巷子里黑压压的玄甲兵士,喝骂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不要……欺人太甚!”他白着脸,憋出这样一句。

  “不说就滚。”陆君潜耐心耗尽,长鞭一抽,石阶上便是一道深痕,吓得阮文举抱着头让开。

  “进去搜。”裴星洲一挥手。

  身后一队玄甲兵迅速破门而入,余下则分兵列阵,将阮家小小的宅子四面守住。

  阮明姝正同众人告别,内院门忽被撞开,挥刀执枪的兵士眨眼间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谁,怎么敢私闯民宅?”阮明姝刚开口,就认出张眼熟的面孔。

  是陆君潜的校官。

  “是你们!?”她又惊又怒,“为何来我家生事,陆君潜呢?”

  话音刚落,陆君潜就负手走了进来。

  入目便是阮明姝与赵奚并肩站着,齐齐怒视着他。

  他“啧”了一声,轻蔑勾了勾嘴角。

  “陆君潜,你又发什么疯?”阮明姝是七分怒火三分委屈。

  “陆君潜,你这个仗势欺人的狗东西!”阮文举被两个兵卫制住押进来,破口大骂道。

  裴星洲面无表情,一鞭子直接抽过去,阮文举疼得哀嚎起来。

  “爹!”

  “老爷!”

  阮家人惊叫着要扑过去救他,一一被闪着寒光的刀枪指着喉咙挡住。

  “裴星洲!”阮明蕙大叫一声,“你住手,我跟你拼了!”

  “你再敢多嘴一句,”裴星洲转过脸,对阮明蕙道,“我就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阮□□脸上血色尽失:这是裴星洲么?这是个恶魔啊!

  “你想干什么?”阮明姝攥住自己气得发抖的手,压着情绪问陆君潜,“若是我们家做错了什么,说出缘故,我们也认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捉人……”

  和那个赵为铭有什么区别。

  陆君潜嘲弄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要我说出缘故?为了你的脸面,还是不了吧。”

  阮明姝气血逆流,眼前发黑,冷笑道:“将军大可不必阴阳怪气,我贱婢一个,本就没有脸面。倒是您,整日嘴上如何如何,做得全是仗势欺人的事!您先顾及自己的脸面吧,赵为铭还自知理亏,您连他都不如!”

  “你!”陆君潜气得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阮明姝回了一个同样轻蔑的笑容,正如他刚刚刺痛她般。

  “你这般口不择言,”陆君潜忽然笑了,眼里一丝温度也没有,“怎么,打扰你会情郎 ,恼了?”

  “陆君潜!”阮明姝气得眼泪直接飙出来。

  又快又狠的一巴掌直直甩在他脸上。

  院中一时安静得可怕,只有小白狗不知死活地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