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引魂灯。”虚墨白笃定开口，目光扫过知乐，声音冷冽道：“是你找本尊的目的，本尊的徒弟也是你故意支开的。
“你不信任本尊。”虚墨白拉开与知乐的距离，在昏黄灯光下，对方已看不清他的神色。“那合作没必要进行了，至于你伤害本尊徒弟一事，本尊——”
虚墨白的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求救从远及近迅速传来。
像是周梓晨正拼了命地朝这边奔来。
虚墨白侧眸扫了眼还立在原处的知乐，旋即朝朝着呼救的方向走去。
周梓晨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膛中跳出去了，在看到面前的一抹人影时，他呼吸一滞，硬生生收住了步子。
又一个……师尊？
周梓晨不敢回头，也不敢往前，他在怀中掏了许久，也没拿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应对，只能挥舞着手中的铁链道：“我警告你，我师尊可是大名鼎鼎的池云真人，你要是敢伤我分毫，我师尊定不会饶了你的！”
瞧着眼前人狗急跳墙的模样，虚墨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道：“你过来。”
“我、我不过去，谁知道你想做什么？”
见周梓晨梗着脖子反驳，虚墨白愈加无语，只能快步上前，一把拉起他的胳膊。
周梓晨被吓得心跳加速，随后闭眼咬牙用双臂环住了虚墨白的腰身。
嗯？是……是师尊。周梓晨心中笃定，手上的力道却不由地加大了几分。
虚墨白对他此番无礼的举动并未作何反应，甚至颇为无辜地问道：“如何，确定是为师了吗？”
“确定了，师尊，我刚刚被鬼偷袭了，好生吓人啊。”周梓晨熟练地换上一副无辜的可怜模样，松开身前人又转到他身后，仗着身高优势，亦步亦趋地与对方寸步不离，手中还拽着虚墨白的衣袖。
虚墨白往前走了两步，觉得行动实在不便，不禁蹙起眉头道：“你能不能先松开为师？”
“徒儿不敢松手。方才那鬼就是扮做师尊的模样偷袭我的，万一下次再这样，徒儿可招架不住了。”
哎……论口舌算是无人能敌为师的好徒弟了。
虚墨白心中虽然觉得奇怪，却到底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周梓晨的行为。
前方虽是乌漆漆的一片，却隐约可见一人影立在不远处。
“师尊，我们非要过去吗？”只要一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鬼”，周梓晨的声音就不自觉地发颤。
那“鬼”是个姑娘。
或者说，从发髻可以知晓她曾经是个姑娘。
因为她身上早已没有任何皮肤，唯有暗红色的烂肉黏连着骨头，血糊一片，只消一眼便能将人吓得魂飞魄散。
而随着虚墨白的靠近，那人影并未向前，反而一个劲地后退，仿佛虚墨白才是什么可怖的洪水猛兽一般。
“师尊，她都走了，我们就别追了吧。”周梓晨边说边又往前凑近了几分，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虚墨白身上。
以至于虚墨白想上前，也实在挪不动步子。几多无奈，他只好停下脚，回眸瞥过一眼周梓晨问道：“为师在这，你有何好怕的？”
“若是她想对师尊不利呢？”
“只怕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师尊如何保证您一定能万无一失？”
虚墨白：……
“二位。”消失了良久的知乐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周梓晨侧过脸，满眼警惕地盯着知乐。
知乐能清楚地感知到来自周梓晨的敌意，却仍旧笑意盈盈道：“罢了，先前晚生确实没有对二位坦诚相待。如今此处的秘密也藏不住了，晚生便索性向二位交个底吧。”
说罢，他抬手，指尖赫然亮起一道红光。
周梓晨觉得刺眼，待他再睁开眼时，面前已变了一番景象。
四周走廊变得宽敞通透，偶有山贼打扮的人抬着箱子匆匆路过。
箱中之物泛起光亮，随着抬箱人的动作起伏落地。虚墨白瞥过一眼那物件，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周梓晨道：“去捡回来。”
周梓晨：“啊？捡回来？”
“此物值不少银两。”
虽然清楚那物件确实值钱，可他堂堂周家大少爷去捡山贼掉落的赃物，若是被认识的人看去，估计会传成一出笑话。但……师命不可违。
“师尊。”将珠宝被交到师尊手上，周梓晨看着对方掂量了一番后略微勾起的唇角，他竟觉得闹未被当做笑话也无所谓了。
知乐将他们带到一间屋中，随后放了一盏灯笼在桌上，就是先前他们看到的那种。
周梓晨难免好奇，预备伸手去摸摸看，却被虚墨白拦下了动作。
“这便是你苦恼的原因？”
“不错。”知乐垂下眉眼解释道：“三百年前，附近曾闹过一次饥荒，当时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几乎饿死了半个村子的人。剩下的人只能靠着啃食同胞勉强维生。”知乐边说边闭上眼，似乎并不愿意回忆起当初的事情。
周梓晨顿时抓住了重点，朗声问道：“三百年前的事你为何会这般感同身受，莫非是你的亲身经历？”
本是无心之问，却不想知乐怔怔地盯着虚墨白，旋即点点头：“不错，确实是我的亲身经历。”
“你活了三百年？”周梓晨心中讶异，除了醉鹤山上那些，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修仙的凡人。
“长生未必是好事，我倒觉得这是阎王在惩罚我。”知乐缓和了下低落的情绪，接着道：“或许我早就不在阎罗殿的生死簿上了吧，天地间也没了我容身之处，这大抵是我食人的代价。”
“所以你便在此处落草为寇？”眼见话题即将被周梓晨带偏了，虚墨白忙开口打断了周梓晨，“你且安静片刻。”
周梓晨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显然是虚墨白对他施展了咒术，他只能瞪大了眼，欲哭无泪地看着虚墨白与知乐二人。
见状，知乐抬手掩了掩发笑的嘴，又继续道：“但食人并非长久之计，总有一日，同类之肉也会被吃完，而这份担忧与绝望导致猜忌横生。就在村中活着的人即将对身边的活人动手之际，有一邪祟出现了。”
“邪祟？”
“嗯。”知乐颔首：“他不是妖，也无本体，只是一团碰不到的邪灵。但是他，他有很多粮食，并且愿意将粮食分给村里人。”
“有什么条件？”
“他需要一盏最漂亮的灯笼。”知乐看着桌上的灯笼，突然冷笑起来，“尊者，想必你也瞧出，这灯笼是用什么东西所制了。”
“嗯。”
人皮。
方才在狭窄长廊中时，虚墨白已经隐隐猜到了灯笼的原貌。
唯有周梓晨在意识到真相后面色剧变，猛地起身跑出房间，捂着胸口剧烈呕吐起来。
他竟然还想买几盏这种灯笼带回去……
也难怪那女鬼会对他出手了。
虚墨白抬眸看了眼屋外的周梓晨，略微施术让其好受点，才又看向知乐，继续问道：“它只说要最漂亮的灯笼，又没说要用人皮。”
“确实如您所言，可那时我们已没有任何东西了，唯有人皮能作为材料。起初我们曾试过用老人的皮，待老人死后将其的皮以热水浇灌剥下，可制出的灯笼皱皱巴巴的，难看极了。我们惴惴不安地将其呈上，结果对方并未嫌弃，却只给了一小袋粮食，煮粥都不够一人一口的。”
知乐有条不紊地将当初的惨案告知给虚墨白。
先前只靠吃土吃腐肉为生的人，一旦吃过香糯的白粥，便会忍不住日思夜想。
老人的皮能换一小袋粮食，那年轻的呢？
当夜，最初反对他们用人皮做灯笼的村民，也就是知乐的父亲，便被人剥了皮制作成了灯笼，这次，换来了满满一袋粮食。
似乎是为了弥补知乐，又或许是为了良心上过得去，知乐被分了足足一碗白饭。
他捧着那碗饭哭了一夜，第二天却发现碗中的饭少了一大半。
知乐清楚，饭被人偷了。他也清楚，这些粮食是自己的父亲拿命换的。
他暴怒而起，宛如一只疯狗般撕扯着旁人，试图要回米饭，可单薄的少年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只能蜷缩在角落中哀号哭泣。
知乐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粮食，甚至是命。
可即便恶人当道，亦有心善者。眼看着他就要饿死了，竟有人偷偷喂了他一碗肉汤，让他活了下来。知乐只看到，那人穿着条烟粉色的粗布罗裙，那裙子已被洗得发白，似乎被穿了很久很久。
而后的第七天，他又看到了那条裙子，被几个妇人拿在手上，口中正商量着要用这点布料给家中的孩子添置新衣。
与此同时，村长又换来了满满一车的粮食，他兴奋地告诉众人，对方特别满意这次的灯笼，给了他们足够熬到明年的粮食。
也就这样，饥荒结束了。他们靠着粮食与种子重新开始生活，好像这些肮脏残忍的往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人总是会在衣食无忧时，萌生出无用的善心。
村长发现知乐孤苦无依的，便给他建了屋舍，分了粮田。
无人再去提起知乐的往事，他们还给他起一个新名字——知乐。
他们自私到想要知乐忘记一切，只记得要知足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