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晨！”虚墨白几乎咬牙切齿道：“快滚回流云城去，如今你已不是本尊的徒弟了。”
听完虚墨白的话，周梓晨竟不怒反笑道：“修道本就是筑基始，仙魔终。我既拜了你为师，便铁了心跟着师尊修行，不管师尊是流云城的池云真人，还是魔道魔修，弟子都愿跟随。师尊修道成神，弟子便也修仙成神，师尊若是入魔，弟子亦会相陪的。”
精明如周梓晨，甚少做出这般冲动的决定。他本是商人，凡事利己为首，当初修道成仙是他的毕生追求，所求成真后，他倒有了别的念想。
眼下，他自然可以丢下入魔边缘的虚墨白一走了之，回到流云城当个掌门亲传，在试炼大会中的优异表现早已令他名声大噪，日后未必逊色于有口皆赞的陆挽心。
但周梓晨突然觉察到，这些并非是他想要的。
他已随着虚墨白见识到了为神为仙者的冷漠傲慢。虚墨白入魔之事或许会如齐明幽情劫未渡之事一般，被仙门不齿于口，又或者他们会大张旗鼓地前来声讨虚墨白这个邪魔外道。
等到千百年后，便只会剩他一人还记得自己曾有过一个清风霁月的师尊。
若是能永远陪在师尊身旁便好了，至少他不会独自与过去并肩而立的仙友们拔剑相见。
似是与其主有所感应，周梓晨手中的水袭与九劫同时嗡鸣作响。
虚墨白的眸光一闪，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便要去夺周梓晨手中之物，可还未触及到两柄武器，他们便骤然消失在虚墨白面前。
晚了一步！
他不知周梓晨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这般深的执念，正如他不知齐明幽为何会在水袭和九劫上设下咒术。
齐明幽所铸武器并非仙魔通用，唯独送给虚墨白的东西上都下过这种咒术。
虚墨白曾发现过此事，也寻了别的武器对比，却从未问过齐明幽为何要这么做。如今想来，齐明幽大抵也动过与自己一同入魔的心思。
咒术自己没用上，反倒是与因执念入魔的周梓晨产生了共鸣。
九劫与水袭顺应了他心中所想，交融过后又化为了一道漆黑的锁链，融入主人的体内。
近乎同时，周梓晨痛呼出声，整个人蜷缩在地，口中喃喃道：“师尊，为什么……为什么我好热啊，感觉自己快要被热熟了……”
入魔需经受七七四十九道烈火焚身之苦，虚墨白尚且能靠着灵力暂缓这份彻骨之痛，可周梓晨没有这本事。如今他已受下了第一道，浑身宛若被扒了层皮般，疼得额上满是冷汗。
虚墨白叹出一口气，伸手将周梓晨从地上拎起，带他走进庙中，又反手关上了沉重的大门，本就阴沉沉的庙里再透不进一丝光亮。
仙道需香火傍身，魔道却因怨念强大。
人生来矛盾，身经苦处，方才信得鬼神，因而入庙烧香之人，不乏有心怀怨怼者，在此处，周梓晨应该也能好受些。
“师尊，师尊…好疼……”周梓晨紧闭着双眼，疼得近乎失去意识，可双手仍紧紧抓着虚墨白的衣袖不放。第二道烈火显然已降下，他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好不容易结出的内丹正被烧化殆尽。
周梓晨一如被捕兽夹所困的小兽，挣扎着想寻求出路。
“别怕。”虚墨白将手放到周梓晨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温声道：“你若后悔了，为师还是有余力送你回正道的。”
横竖剩下的灵力都没什么用了，若是全渡到周梓晨的体内，必能将他的魔气抵消。
至于剩下之事，师兄游云子应当会处理好的。
虚墨白并不打算征求周梓晨的意见，他反手将掌心覆在周梓晨背后心口的位置，灵力涌入之时却被对方迅速地躲开了。
“师尊，徒儿、不后悔…我已决心要跟着你了，就算…就算今日师尊把我救了，明日我依旧会……入魔！”
拙劣的威胁手段，却意外地有效，虚墨白垂眸叹气，终究放弃了继续施法。在他眼中，逼良为娼与劝娼从良，从来都是同样不可为之事。
“师尊，你还没从徒儿身上赚、赚够钱呢……”周梓晨又闭上眼，兀自喃道，“师伯说师尊你，为了渡劫敛财许久，不知如今赚得…可、可有花得多了？”
虚墨白：……
虚墨白瞬间冷下脸来，“他都同你说什么了？”
游云子倒确实单独见过周梓晨几回，毕竟他们二人聊天之时，虚墨白都是主动回避的。
一来他不想听游云子絮叨，二来也不想当着小辈的面与游云子争执。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游云子竟会将这些告诉周梓晨。
一来二去间，周梓晨已到了第三道烈火焚身之时，烈火灼身之余，神智也在剧痛中脆弱得像根随时会崩断的弦，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师尊，你别丢下我…你、你还要从我身上赚钱渡劫——”
见周梓晨张口闭口都是自己的财劫，虚墨白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惆怅，自己该不会将徒弟教废了吧？
他如今随着自己入魔，又让自己从他身上赚钱，好像自己真是什么逼良为娼的魔道中人。
算了。
虚墨白凝视着疼得浑身颤抖的周梓晨，将所剩的澄澈灵力全都注入了他的体内，才护保住其经脉不至于被烈火所伤。
所谓入魔烈狱，不过是炼化曾经拥有过的灵力罢了。修为低者入魔，只有前几道难捱些，若灵力不受损，后续的折磨近乎隔靴搔痒。
反倒是像虚墨白这种修为者入魔，则是要将浑身上下的骨头血肉全部打碎再重塑，所受之苦是周梓晨所受的千万倍。
可这一切，虚墨白并不准备告诉周梓晨。
周梓晨帮不了自己，告诉他了也是徒增烦恼。
虚墨白站起身，脚步已有虚浮，就在他放任怨气在体内随意冲撞的瞬间，第一道惩罚也随之而来。虚墨白只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被天火灼烧，煎熬不断，疼得看不到尽头。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受过伤了，只觉得眼下的自己似乎比以往要软弱许多，竟连这点疼痛都熬不住。
虚墨白垂眸苦笑，忍着剧痛走到角落。四十九道，他若硬熬过去，没准会被疼得发狂，只希望到时周梓晨能长点脑子，别再靠近自己了。
可世事总不如他所愿，虚墨白才堪堪闭上眸子，便察觉到在自己腰间出现了一股凉意，他还未看清是何物，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给拽回了周梓晨面前。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虚墨白抬手扶额，眼角瞥见正环在自己腰间的，竟是方才融入周梓晨体内的锁链。
“不能运功。”虚墨白以为周梓晨是不愿独自挨受痛苦才将自己拉来，不由软下语气道：“收回去，老实呆着，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不是这样的……”周梓晨哑着嗓音解释，锁链已缓缓爬上了虚墨白的手脚，将他牢牢箍在周梓晨身前，看似没有半点挣脱的可能。
眼下，周梓晨双目猩红，连带着捆在虚墨白身体上的锁链也更紧了几分。
受着剧痛又被锁链所限，虚墨白不受控制地闷哼了一声，却分明感觉到体内的灼痛感隐约降下了几分。
难不成是这锁链？
他试着挣脱锁链，周梓晨却以为他是要离开自己，不由凑近了些对方，二人胸口间只隔着一条条铁链，近得心跳声都交融在了一起。
“师尊，别丢下我。”周梓晨俯身，顺势将额头贴到虚墨白额上，声音沙哑，透着几分委屈，“我会好好修炼，给师尊赚钱的，所以…别让我回流云城，别、别丢下我。”
这番话听得虚墨白背脊发寒。他知道入魔之时，心中欲念会被放大，但如今周梓晨说这番话又是何意？
莫非，莫非他心中的贪念，是我？
一瞬间，虚墨白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二人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在心中暗自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周梓晨打晕后送回流云城的，也不至于如今让自己听到这番话。
奈何世间没有后悔药，他的绝情丹也在当初尽数卖给了顾霖渊，连分给周梓晨一颗的余量都拿不出来了。
再加上齐明幽所设的咒术似是专程为了自己，如今他压根无法动弹，更不必说躲开了。
虚墨白心中无奈，却也庆幸有这锁链护身，至少他与周梓晨两人的烈火之罚，比寻常魔道的要安稳不少。
但即便如此，在三十道烈火过后，虚墨白仍旧搭进去了大半条命，反观一旁的周梓晨，已然过了最初难捱的那段时间。有锁链傍身的他眼下跟个没事人一般开始絮叨。
“师尊，你瞧我的锁链与你的锁链是不是很像？不然把师尊的锁链拿出来看看？”
“师尊，你当真那么难受吗？要徒儿给你说说书分散注意吗？幼时我生病疼得厉害时，我娘就是讲故事给我听的。”
虚墨白体内的怨气已被彻底吸收了，有了魔气护体，他才略微好受了些，可对上周梓晨的絮叨，仍旧令他手足无措。
“为师不是稚童。”虚墨白忍无可忍地出声道：“你若真想为师好受些，不妨安静一点。”
周梓晨赶紧闭上嘴，面带微笑地盯着脸色惨白的虚墨白，心中暗道：自家师尊入魔后，怎么脾气好似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