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怪我。”齐明幽尚有一丝游魂存于体内，他拼尽力气再度化为人形，伸手想触碰身前虚墨白洁净的脸庞，可到快要触及时，那只焦黑如枯枝的手又缓缓落下了。
“别说话了，你尚有残魂，我来——”
“不必。”齐明幽挣扎着想侧过脸，却咳出几口鲜血，整个人也脱力般倒进了虚墨白怀中。齐明幽眼眸中的神色正在一点点消无，双目漆黑且空洞。
看到齐明幽这副模样，虚墨白莫名觉得心中某个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有种奇怪的感情正在缓缓灌入，整个人都变得沉甸甸的。他说不清如今自己究竟有何感受，只知道眼前的好友将要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能救吗？虚墨白不愿眼睁睁看着挚友消失，再度试图施法召回齐明幽的残魂。
齐明幽清楚虚墨白执拗的性子，他苦笑着开口，每吐一个字大股大股的鲜血便顺着唇角落下，“天道藏于鬼都…我自会请……求判官将我从生死簿上划去，从此往后，天地间，再无齐明幽，就当是赎罪了……”
“墨白、虚墨白……”
终结之时，总有些许渴求。齐明幽终究还是伸手拉住了虚墨白的道袍，在他白洁的袍子上留下了一个乌黑的手印。
“我对不住你，忘了、忘了我…飞升……”
不过须臾，虚墨白怀中的齐明幽便消散而去，成了天地间的一抹齑粉，连抓都抓不住。
天罚。
这是渡劫失败的天罚。
自虚墨白说用过灵犀莲时，齐明幽便想到了这个结果，如今的情况，他早已有所准备。
在场诸位无不沉默，他们中不乏有渡过此劫之人，所以也清楚齐明幽所受的天罚比他们任何人的都更重些。
而这一切，只因齐明幽的原身是妖。
“师弟。”游云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虚墨白身旁，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道，“事已至此，别再枉费心力了。”
他倒并不担心虚墨白会因失去挚友而消沉，毕竟当初虚墨白刚入门时，他与玄鹤真人便发觉此人生来情窍有缺，不通七情六欲，当真是块修仙的好料子。
挚友殒命于眼前，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成为半世走不出去的阴影，可放在虚墨白身上，不过是挚友渡劫失败身死罢了，惋惜之余独自清净几年也就好了。
偏偏这次不知是不是游云子失算了，在他扶着虚墨白离开坑洞时，虚墨白竟回身看了一眼，口气坚定地问道，“他的劫数是什么？”
游云子并未回答，在场听到虚墨白问话的众人也皆沉默不语。
他们都已猜到齐明幽所渡天劫乃情劫，便是虚墨白本人，当局者迷，他们又何必多言将其点破，再来平添池云真人的烦恼？
浮文似是不忍，张了张嘴却又摇头道，“天道有常，他渡劫失败，或许是他本身的命数。此事并不罕见，你若是心中烦闷，不如来浮集门呆上几日，就当是散心。”
这种感觉是烦闷吗？
虚墨白并不能真切地说出心中的感受，摇头道，“事情解决了便好，查明此事期间将你们留在醉鹤山上，多有劳烦了。”
“不，不劳烦。”浮文真人显然没想到虚墨白这么快便恢复得如往日一样，有些愣神。
虚墨白却像是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度开口问道，“齐殿主虽犯了大错，可灵犀莲确实世间罕见，不如就将其赠予你吧？”
闻言，浮文真人连忙摆手拒绝，“二人之间若是丁点秘密都没了，反倒容易生出嫌隙，况且那灵犀莲是他费尽心思要给你的。”
触犯天条，罪不容诛。
从此往后，醉鹤山再提起齐明幽时，必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而曾经那些被人趋之若鹜的贤华殿宝器，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蒙尘。
虚墨白与游云子将众人送回了各处，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徒弟。
也不知道现下钻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虚墨白心虚地招出玄光镜，最终在下山的路上看到了周梓晨与素火。
素火的双眼泛红，而周梓晨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旁，嘴上说着安慰之语。
游云子注意到了虚墨白的视线，出声提醒道，“你的这个徒弟是良善之人，好好待他吧。养个弟子在身侧，日子也会过得快些。”
“其实。”虚墨白回想着自己与周梓晨相处的情形，开口纠正道，“是他在养我。”
游云子：“……”
游云子虽是无语，却也并不意外，毕竟自家师弟是个十足十的“散财童子”。
虚墨白对钱财这类东西压根没什么概念，当初为了积攒功德，自己搭进去许多银两才建成月老祠。
后来好不容易撮合了一对夫妻，结果两家人皆是穷得叮当响，便整日来月老祠哭诉，虚墨白不忍鸳鸯离散，竟又自掏腰包帮他们成了婚。
以至于在周梓晨上山之前折腾了数十年，别说万两黄金了，只怕赚的还没用的多。
如今收了周梓晨，逐月阁与月老祠的花销全被这位富家少爷包了，再不用虚墨白掏一文钱。
所以虚墨白说周梓晨在养他，也不算是玩笑。
游云子心中倍感无奈，所幸这对师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般配，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试炼大会的事顺利落幕，渡劫失败和为情所困都是仙家羞于启齿之事，所以齐明幽也没有成为众仙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出数年，齐明幽这个名字也会与其自身一般，渐渐消散，唯有寥寥几人与贤华殿的门内之人心中还记挂着他了。
周梓晨是被迫成为其中之一的，因为九劫在齐明幽神散后，似乎比往日更难用了，若是非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像是丢了魂一般。
说一把剑丢了魂所以难用，周梓晨可说不出口，所以他立誓要驯服这把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过三个月，周梓晨已经能在剑上稳稳站定，甚至还能环着流云城飞上几圈。
次日，一只北琼鸟急速从逐月阁飞出，口中还念念有词——
“池云真人亲传弟子周梓晨，修炼三月，御剑可绕流云城三周。”
醉鹤山众人被北琼鸟烦得苦不堪言，连虚墨白也没能逃过，自从齐明幽出事后，他便一直待在逐月阁内。
游云子初时还担心师弟会为了齐明幽之事烦闷数年，后来发现，只要有周梓晨在，他只怕是不可能烦闷的。
而当下，周梓晨正手持九劫，双眸发亮地盯着自家师尊，笑意盈盈地说道，“师尊，师尊，我昨日御剑绕流云城飞了三圈，还飞得十分平稳。”
看着周梓晨这副满脸写着“师尊快夸夸我”的模样，虚墨白实在无法拒绝。
“嗯，不错。”虚墨白扬唇点头，随后又问道，“用了多久？”
“两个时辰！”
别的不说，能在剑上稳稳当当站两个时辰，周梓晨确实比常人要更有毅力些。
虚墨白将目光从书卷上挪开，表情略有惊讶地打量了下眼前的徒弟，问道，“那你可感知到丹田了？”
“丹田？”周梓晨被问懵了，抬手在身上比划了几番，最后指着自己的左胸下方道，“是这吗？好像有些鼓鼓涨涨的感觉。”
虚墨白难得开始反省自己教育徒弟的方式会不会太过散漫了些。
他欲言又止了片刻，才点明道，“那里是胃，你会觉得鼓涨，大抵是吃撑了。”
随后虚墨白示意周梓晨坐下，开始教他周身运气，以此感受灵力在体内游动。周梓晨虽算不上天赋异禀，但胜在听话与刻苦，他按着虚墨白的指导运气，一练便是三日。
三日间，他不曾吃喝，也未觉困倦，一直到体内灵力在下腹处凝结为一滴水珠，他才睁开双眼。
虚墨白对此并不意外，甚至不用周梓晨开口，便抢先答道，“你能御剑飞行两个时辰便是到达筑基了，眼下又三日不曾饮食，已能尝试辟谷。算来你的寿元应该能到两百年了，可谓小成。”
二百年，对于凡人来说已是太过长久了，长到足以看见儿孙满堂，甚至还能给儿孙们养老送终。虚墨白想着，若梓晨修道的目的是延年益寿，倒是没必要再继续了。
毕竟修道之路漫漫无期，非常人所能忍受。
可周梓晨到底异于常人，他在听到自己筑基后，竟爽快地从自己怀中抽出两张银票递到虚墨白身前。
“师尊，这是之前说好的买剑费用。”周梓晨的语气极为轻松，也无半分不舍，仿佛这千两黄金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或许确实无关痛痒……
虚墨白回想起周府内的种种盛况，面露羡慕之色的同时不禁感慨：若是自己有如此家财，定不会走修道之路！
“师尊，我这样算不算修道奇才？不出三月我便筑基了，算得上天赋异禀吗？”
奇才还算不上，毕竟当初他引气入体时，是自己帮了他一把，甚至连后来能顺利到达筑基，也是因为七窍六脉开得通透。
不过能做到今日这样，周梓晨可以说是天赋极佳。
虚墨白刚一点头，周梓晨就预备起身离开，嘴上说着，“师尊，我要去知会素火一声，她当初说我资质平平，如今可算能惊掉她的鸟嘴了。”
“修道切记不可得意忘形。”未免徒弟再教北琼鸟胡话，虚墨白颇为狠心地给他泼了盆冷水，“再接再厉吧。即便已经筑基，仍有修行中断的可能。若是不静心修炼，被逐下山去，你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产了，届时可别忘了为师对你的悉心照顾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