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誉和邢遮尽命运多舛,情爱真枪实干出来的少得可怜,只不过相比较宋庭誉,邢遮尽的脸皮显然要厚一些……至少此时此刻,他只是晃了一下瞳孔,便侧身过去,将宋庭誉挡在了身后。
“……唔,我看起来这么凶吗?”那一头,女子慢慢站起来,对他这个下意识护犊的动作弄得有几分不得意,脸上浮现出委屈的表情。
眼前的蒙雾彻底消散,宋庭誉在看清女子相貌的瞬间里,内里羞赧随之而散。
他眸中闪过异动,掺杂了几分诧异。
“……是,你?”
邢遮尽也同样将人看了清楚。
牢房里,宴无双的表情在被二人认清后倏而变化,举手投足间添了一份拘谨,原本的无辜也转变成了羞涩,小鹿般的杏眼里装载了拂不去的恐惧。
……这种种而来的异态,令她的身形逐渐与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
“……雁儿。”
宋庭誉的哑声忽然吐露出来。
雁儿——宴无双。
先前在高台之上,宴无双站在梁惘的身后,前方有几名侍从挡着面孔,他们当时的目光又都被梁惘吸引,自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认出对方。
如今牢房中寂静,对方的面孔便轻易投射到了眼中。
雁儿。
竟然是……雁儿么?
宋庭誉的面孔上溢出一抹震惊,很快沉溺于镇定的面具下。
恍惚里,那些被他忽略的事由全部浮现出水面——江涿自顾不暇却能盗出的虎符,能轻易让蒋国安相信宴会的亲笔信,以及很久远之前……在浮妄楼的那一日吟诗作画。
少女懵懂纯真,替二人作画时脸红心热,一步步看似无意的一句“题字”,将云罕的身影引荐到众人的眼前。
……原来这一切,早就在冥冥之中被暗中操控着。
宋庭誉一行人,才是巨大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为什么?”
牢中,宋庭誉的心口疾跳,在清晰后的思绪里,最终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梁惘统治山鬼组织多年,人人皆知,你是他最为忠诚的信徒……或者说,雁儿姑娘,你不是爱他么?”
阴暗的天牢里,荡漾出男子沉哑的问句。
宴无双装出的形态在这话抛下的后一刻,便全然消失了。
……为什么?
她的面孔上重新恢复了游刃有余的纯真,只不过在这其中,丝缕溢漏出晦暗。
她冲二人甜腻一笑,抬起下巴,示意他们看向梁惘。
“我爱他么……?”她温温道,“或许,是吧……”
“但这个世界上,爱才是最廉价的东西——他的心和人,总该有一样事物在我这里罢?”
宋庭誉在这瞬间里,好像被点醒了,恍惚间,他看面前这个聪慧的姑娘的眼神里带了些深邃。
他的手收紧了两分。
“你……”
宴无双对上他的眼神,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邢遮尽随即挡在了二人的面前。
“事情该收尾了,”宴无双和那双丹凤眼的交汇忽然被打断,稍稍停滞,便冲着这双桃花眼继续笑到,“不过,你们可还欠我一样东西。”
她说罢,无辜地歪了歪头,走到了一墙之隔的牢面边,逗弄起了痴傻的梁惘,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冥冥之中,宋庭誉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波动,他和邢遮尽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情绪。
又一阵冷风吹来,邢遮尽上前,半抱住了他,强制性地撑人出了天牢。
“多加三批守卫,务必要看好他们。”
走到天牢口时,邢遮尽沉声吩咐。
牢头卑躬屈膝,严肃称是。
日头已然升起,太阳迷花了人眼——这是这风雪不断的数日里,最为晴朗的一日。
他们的心中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到太医院,邢遮尽犹豫两息要作离开时,宋庭誉才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
“雁儿口中,我们欠她的那样东西……”
他低哑地说道一半,不再作声。
“是祸躲不过——一报还一报。”邢遮尽沉默了几息,转身看了他一眼,只模糊地回应了他这句话。
宋庭誉看这样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长眉随着垂首的动作压了压。
一报,还一报。
前方传来一阵声响,两只手顺着他瓷白的脖颈,慢慢移到了他的双颊,热量带动微凉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宋庭誉脑中胡乱的思绪转而成了一锅白水,隐隐有沸腾之兆。
“颢砀在这些时日里,被梁惘囚禁,已经连续几日没有上朝……阿誉,还记得在燊郦边城,你我说过的话么?”
邢遮尽轻声,桃花眼中海如同深渊,藏着即将要脱控的野兽。
宋庭誉的耳边一瞬响满边城数千个丧命的百姓的呼救惨叫。
额前抵上了一人的温度。
“有些事情……到了我该站起身,直面它们的时候了。”
额头和额头的相抵,好像透过皮肉,进行了一场缠绵悱恻的神交。
宋庭誉嘭嘭直跳的心口说不会出话。
只是在邢遮尽转身时,他看见了对方隐忍疯狂、痛苦周转的瞳孔。
邢遮尽颤抖的指尖掩藏在了广袖之中,带着各异的情感。
宋庭誉看着那道背影许久,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才垂下了视线。
……
龙安殿里,颢砀在这段时间里神经衰弱,疑神疑鬼,邢遮尽刚刚从殿外进来时,他便满脸惊恐地从床榻上滚落下来,望向对方。
邢遮尽看着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内里生不出一丝怜惜,只觉得恶心至极。
“皇……皇叔!”颢砀眼前恢复了清明,忙不迭从地上爬过去抱住了他的腿,“您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他的眼底里满是泪水,放到平日里,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动作,他必然会感到十分的羞耻——然而这段时间里,他饱受梁惘的折磨,看见邢遮尽时,就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
“皇叔,梁惘那厮囚禁帝王,您一定不能放过他……一定不能!!”
腿上的力道紧而颤抖,颢砀一连之下,说了好多话,直到最后口干舌燥,才意识到邢遮尽的冷漠铺天盖地,跟着压迫一同带向了他的脊背。
恍惚里,他的浑身如同冰窖一样凉——他后知后觉地想出了这几日的荒唐事,嘴唇颤动两下,脸色灰白一片。
邢遮尽的声音从上方而来。
“你当初,为什么要送停战讲和的圣旨到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