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古代言情>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第94章 章九十四:撕心裂肺/“邢遮尽,你为什么不反??”

  宋庭誉没有按圣旨所言息战。

  这场战火的硝烟以压倒性的趋势持续了一个半时辰,时至晌午,躲藏在乌云后方的太阳逐渐穿透阴霾,竟隐隐要压倒风雪。

  每一个将士们都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抬眼看见光亮时,不约而同地生起激昂。

  他们即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宋庭誉一枪捅穿敌军的身躯,炸出的鲜血溅了满身,被刀锋一带,腰间的平安符应声落地,他弯腰捡起的瞬时,正被升阳的光亮照拂,微微晃花了他的眼。

  再站起身,眼前还是白光一片,恍恍惚惚。

  邢遮尽一下子将要跌倒的人撑了起来。

  白光一阵一阵,让鲜血都有些发淡,宋庭誉身体疲惫地不像话,眼睛却倔强地不肯闭起来。

  他感觉,邢遮尽这会儿应该是在大声呼唤着什么,不过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无法听清。

  细碎的光点聚集到城门处,红墙变得虚幻。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平安符,意识模糊。

  又那么过了一阵,光点更加深刻,周身空荡围城了一个圈,慢慢、慢慢地沉浸到了中央。

  他看见那城门慢慢地打开。

  宋庭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开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如同坠入了深海当中,喉咙被人紧紧扼住,难以呼吸。

  窒息感扑面而来,使他闷进又挣扎而出。

  耳边嘈杂旋即而至,他死死地瞪大了眼睛,脸色一瞬苍白无光。

  “哥……”

  “哥……”

  他慌措地去抓邢遮尽的手,颤抖地好像第一天学会走路。

  邢遮尽正焦灼地唤他,冷不防看见人剧烈抖动,手指指向远处。

  他顺着指向望过去,在尽头之处,他看见了大开的城门。

  几乎是在瞬间,脑中轰鸣,周身纠缠的士兵们仿佛在一刹那打开了什么开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奔涌而去。

  “回防!!”在下一刻,他怒吼一声,将浑身冰凉的宋庭誉一揽上马,直直奔向城门口。

  怎么会!

  怎么会!

  大开的城门前,燊郦的余兵们死寂一般的面孔上仿佛看见了希冀,疯狂地向城里挥舞而去。

  他们砍上木屋,冲进房瓦,将一个个畏缩在墙角的百姓拉出,又毫不留情地挥砍而下。

  好像在这一瞬间,情势全盘逆转。

  邢遮尽带着人,疯驾到城门时,正见蒋国安高昂着头颅,城墙的正中央,惋惜地看向下方。

  “你在干什么?!”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裕王暴怒出声。

  这位老城主却只是缓缓低下头,那惋惜的眼神里在这时没有忍住,溢出了一丝兴奋。

  不过很快,他又转变为了为难。

  老城主扬手,将一道与先前一般的圣旨直直地拉展开来。

  “是陛下,陛下要求开城门迎宾入内——裕王殿下,你我皆为臣子,又岂有不从的道理呢?”

  阳光的照耀下,圣旨下方的御印格外刺眼。

  邢遮尽双目猩红,怀中浑身颤抖到人也在此刻抬首,用那双骤缩的瞳孔望向他。

  他几乎立刻会了意,下一刻,便下马上城墙,一把将蒋国安按压在地。

  “终将士听我号令!我乃大塍裕王!立时拿起兵枪,保护百姓,剿灭蛮贼!”

  他几声嘶吼,止步的朝廷援兵隐隐被撼动,要重新举起武器,然而蒋国安却在下一刻出声。

  明黄的圣旨高扬空中。

  “圣旨在此,迎宾入城!尔等想要违抗指令,株连九族么?!!”

  援兵面色狰狞,再次坚固住动作。

  邢遮尽想要再次嘶吼,却忽而被几股大力拉开,身后出现几名兵将,严严实实地擒住了他的手脚。

  “蒋国安!”他嘶哑。

  “后方!”

  蒋国安却没有理他,脸色已经完全沉下,连伪装都不屑伪装了,朝着那几名兵将厉声。

  “咳——”

  邢遮尽的身侧,骤然出现了被压制住了宋庭誉。

  

  “宋小将军,您刚才是想要做什么……?”蒋国安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慢慢靠近。

  这一次,他不再穿着宽大的衣袍,在这个饥寒交迫的边关之地,将肥硕的身姿展露地无遗。

  宋庭誉的口中被堵住,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他。

  蒋国安不悦地皱了皱眉,递给了后方的士兵一个眼神。

  被压制的二人便立时转换身位,面朝城内。

  “小将军不必这般看着我,毕竟……本城主也是依旨办事——这样吧,你平日里不是很关心那些庶民,下官便让你在此刻看个够。”

  下方,失去阻拦的燊郦兵在纵容之下暴虐无道,一刀刀地挥砍下城中的百姓,鲜血弥漫整座城池,形成一个巨大的沼地。

  宋庭誉浑身颤抖,咬出的血水浸湿了堵口的粗布,一双眼睛里血丝密布,仅剩的力气,也在不断地挣扎。

  恍惚间,他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那杂乱的城池中,骤然出现两道身影。

  “宋哥哥……宋哥哥!”

  孩童稚嫩的呼喊响彻云霄。

  下一刻,长枪贯体,白进红出,平安幼小的身体颓然倒地。

  他的母亲尖叫一声,嘶吼地扑向敌寇,又赢得一把利刃。

  “唔呃……!唔……!!!”宋庭誉浑身都血液都凝固住,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直直地怔愣了许久,才爆发出一些胡乱的零碎。

  他的手脚冰凉,被仇恨和变故冲昏头脑,极度的痛苦之下,如同一只撕咬深渊的困兽。

  泪水决堤般地从眼眶脱落,坠向下方,比血流如注还要疼痛。

  手中紧攥的平安符鲜血淋漓。

  “宋哥哥,等平安长大,我也要习武,这样就可以保护阿娘了……”

  “阿娘其实总偷偷哭,平安要成为小男子汉!”

  “以后等不用拿枪了,你来教我武功好不好?”

  “……”

  平安……平安……

  我以后若想要个孩子,就把平安带回去。

  那时在战场上将他捡回来时,不过就是个只会黏人的小团子。

  改名叫平安吧……平平安安。

  我只想平安顺遂长大,我看着长大。

  ……

  “……唔呃……!!唔!!!”

  泪混着血水融合,宋庭誉痉挛住身体,只觉得撕心裂肺,彻骨寒凉,曾经往事一拥而上。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明明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蒋国安一松手,明黄的圣旨滚落在地,咕噜咕噜到了他的身前。

  那黑色的文字好像字字泣血,红艳煞人,掺着无数将士百姓的灵魂。

  宋庭誉布满血丝的眼睛被它吸引住目光,颤抖的身躯停息一阵,口中好骤然爆发出一声呜咽,向下攀爬地去抓圣旨。

  身后的士兵欲图发力,却被蒋国安一个眼神制止。

  宋庭誉失去了桎梏,将那圣旨死死地撕扯,肮脏的污渍黄土、血液泪水全部混杂在里面,上方举世弥珍的御印显得如此可笑。

  这是边关人的天子,这是百姓供奉的陛下。

  蒋国安冷眼看着地上的人,直到那皇旨变得破碎不堪,他才扬了扬手,下方的燊郦兵停止动作,惨烈的屠杀偃旗息鼓。

  宋庭誉趴倒在地,浑身脏污,黑发披散、凌乱不堪,如同最低贱的奴仆,狼狈而落魄,起伏的胸膛大差不差,唯有低微气息昭示着他尚且存在的生命。

  邢遮尽早已喊声嘶哑,同样半趴在地上,指甲被坚硬的尘土掀得外翻,却倔强地去抓宋庭誉的手臂。

  “放开,孤王。”他哑声。

  蒋国安眼里露出了几分无趣,恹恹地挥了挥手。

  “宋小将军都蔫了神志,您这又在挣扎着什么呢?”

  邢遮尽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递给他。

  “吾不做背弃国土之人。”

  蒋国安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哈哈哈……背弃?大塍的君王都不管不顾边疆百姓,我一个小小城主,何来的背弃之说?”

  “皇旨黑字,字字诛心——下官紧遵圣意,是大塍最为忠诚的儿郎。”

  他说着,向邢遮尽一笑,面前便出现了一座囚笼。

  宋庭誉如同一张颓然的破布,被粗暴地扔了进去,邢遮尽骤然闷吼,亦被推搡进去。

  断了爪牙的凶兽,连条走狗都不足为惧。

  “殿下便好好珍惜,和宋小将军最后的时光罢。”蒋国安最后说,旋即转身,坐上了前方的马车。

  风雪萧索凄凉,将人吹得彻骨疼痛。

  邢遮尽被推进囚车,第一反应便是带着满手的血污去抱瘫倒的人。

  宋庭誉无声无息,半是失焦的眼睛无知无觉地流着泪,苍白的面孔沾着污渍、鲜血,绸腻到一处,好似颓败凋零的残花。

  邢遮尽只觉得心口被一把钝刀狠狠地蹂躏,一刀一刀,剐地生疼痛苦。

  他心疼地抱着人,口中安抚地低喃,身体却在颤抖,双目血红。

  “没事了……阿誉。”

  没事了。

  天边的风雪一片片落入囚车之中,纯白地沾染上污垢。

  太冷了。

  宋庭誉太冷了。

  明明昨晚还欢聚一堂,幻想着今日的盛况;明明路上阻拦的圣旨,都由他一腔热血撕碎;明明他们酣战数个时辰,已经就要成功了……明明……明明……

  他抓着那张布满鲜血的平安符,好像已经没有了感知。

  直到囚车数不清的第几次颠簸,带动了几许恍惚的碎片,他紧缩是瞳孔才如梦初醒地动了一下。

  明黄的圣旨浮现在眼前。

  “邢遮尽……”他声带撕扯地开口,最后抬头。

  “你为什么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