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呼喊声破门而入,将宋庭誉的神经瞬时拉紧,他骤然跑向门前,与赶来的大太监正好撞了个满怀。
“你说什么?!”
震惊之下,独属于武将的压迫在这一刻袭上,大太监当即被骇得软了腿,险些跪倒在地,又被宋庭誉硬生生提了起来。
“信、信……!”大太监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纸信封。
那信封上站着羽毛,是最为迫切的羽檄。
信上的字迹抖动,明显是在极为焦急的情况下书写而成,分分明明的大字牵动人心:
燊郦攻我边土,速救
怎么会……怎么会?
宋庭誉在看完信的瞬间夺门而去,向着邢遮尽所在之地追寻,很快在转角处见到了人。
“多尔死了的消息不是都封锁了吗!”他的双目隐隐发红,骤然出声。
邢遮尽显然也得知了消息,面色阴沉如水,却按住了宋庭誉的肩膀:“有内鬼——衍安,冷静些……”
宋庭誉一把将人甩开,向着府外走去。
“你上哪去?”邢遮尽被忽视,旋即要拉上他,人却已出了半米开外。
宋庭誉没有回应,只是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骏马,翻身而上。
“呃……”
喉咙里咯出一道短暂的呻吟,邢遮尽眼里发红,骤然被点燃愠气,牵了一匹马也跟上去。
“你怎可在这时候驾马?!你的、你的腿……”他憋红了脸,声音到后面愈来愈小,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将手里的长鞭挥得更加用力,妄图追上前方人。
宋庭誉自然清楚他为何羞赧出声,却只忍着痛继续向前,直待到了宫门前,火速亮出护国将军的令牌,风风火火地进了殿前。
彼时,颢砀皇帝正满脸哭丧,来回踱着步,宋庭誉规避了通报,直接进殿,厉声骤起,将他骇了个激灵。
“陛下!”
颢砀皇帝打好哆嗦,转头看见宋庭誉的到来,一颗心稍稍安下一点,这种时候,他甚至短暂忽略了对方的不敬之罪,连他没有跪礼都没有去管。
“宋将军,您来了!”他上前就要抓住宋庭誉的手,又向他的身后观望:“皇叔呢?皇叔怎么没跟过来……”
宋庭誉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开,胸膛还因剧烈的纵马而起伏不止:“燊郦出兵的消息是何时出来的?”
“就、就在刚刚……”颢砀皇帝被他的厉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虚了一些声,只是很快又被内心的焦躁涌过:“他们打的是大塍私杀使臣的由头,起兵有理有据……!”
刚刚……
宋庭誉的手慢慢握紧。
不可能,不可能……
多尔的死,分明只过了一天一夜,消息就算是即刻发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燊郦的耳中。
请求援兵的羽檄加急送回,在路途上,最快也要两天两夜,说明边关动乱,早在两日之前便已经开始。
……可两日之前,燊郦的使臣多尔分明还活生生地站在大塍之间!
“预判、又是预判……”宋庭誉的口中喃喃,朦胧间,感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模糊。
颢砀皇帝看见他恍惚的神情,心上更慌了,“将军,您在说什么呢?”
“让我挂帅边关……!”宋庭誉猛然抬头。
颢砀皇帝被这凌厉的眼神骇得一怔,转而欣喜若狂,连忙“好、好”了两声,可又在宋庭誉转身将走的时候收了神色,想起什么般。
“不,不……小将军,不能只你一个!”
宋庭誉被拦住,一时之间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不能只他一个?……颢砀皇帝竟有一日转了性,担心他独自挂帅的安危么?
宋庭誉这般想着,看颢砀的眼神不觉变了一些样,却在须臾之后,听见了对方的解释。
“是燊郦!哎……朕拿给你看……”
颢砀皇帝说着,将一封信件递过去,宋庭誉看罢,险些两眼一黑,头晕目眩。
那信上不是写的别的,正是燊郦王的白纸黑字,要求这场战役同挂两帅:邢遮尽、宋庭誉,两个人一同奔赴边疆,一个人都不能少。
“荒唐!”
宋庭誉厉声吼了一道。
颢砀皇帝吓得一连后退好几步。
正此时,邢遮尽从后方赶到,将这句愤懑之语听了个完全,踏入殿间,便看见宋庭誉抓着那封信件,红眼颤手。
他两步上前,将那信件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身上的气息一瞬冷凝下来。
宋庭誉半垂着眼,胸膛起伏,鼻尖呼吸,默不作声。
好半晌间,偌大的殿前空无一声,安静的可怕。
“我去。”
就在颢砀皇帝要被这凝滞的氛围憋死时,邢遮尽沉闷出声。
“不行!”宋庭誉紧跟其后,抓住了他的手臂。
邢遮尽回望过他,从他凌厉的凤目里看见了深切的担忧和执着,他的目光忍不住柔和了一些,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
“他拿边关百姓作胁,宋小将军,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宋庭誉微微噎住,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向着颢砀皇帝行了一礼,便兀自离去。
大殿只余两人,邢遮尽身上方还温和的气息转而变得寒冷下,他转头,面色严肃地看向颢砀皇帝,随后躬身,标准地站拜一记。
“陛下,臣此一去,归来无期,您年已弱冠,适时挑起大塍的重任了……”
颢砀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恭敬礼仪煞地微怔,一时之间,他大抵是该得意愉悦的,可此情此景,自己的心中却好像忽然堵上了一块石头,让他高兴不起来。
“皇叔……”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邢遮尽却适时转移了话题。
“……臣今日发觉,您很器重周王殿下?”
“没,没有的事!”颢砀连忙否认。
邢遮尽的脸色沉了一些,一双深黑的瞳孔盯得颢砀皇帝发麻。
又半晌后,邢遮尽的眼皮低垂下,似乎连带着将什么东西也落了幕。
“梁惘不是您值得托心的人,相较言之,各部的尚书大人们更值得依靠……倘若臣此去真的难以复返,陛下日后需广德其身,虚心纳谏。”
颢砀皇帝一股脑地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邢遮尽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晦暗一片,薄唇轻启,好像还想说些话,到底闭上了嘴巴。
颢砀皇帝便目送他一步步地退离,在这一刻,夕阳的余晖落在了邢遮尽的身上,他看着他的背影,成人以后,第一次在心头浮现出了几丝几缕的异样。
那大概是一种怅然,是一种后怕,又是一种……不舍。
忽然间,眼前的人停顿了一步,颢砀皇帝立时正襟危坐。
“陛下,别辜负了先太后对您的期望。”
颢砀皇帝一瞬间双目突出,滞在了原地。
前方的人说完,却再不停留,转角消失在了夕阳当中。
恍惚间,眼前是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困于深宫中的帝王幼子从小饱受欺压,承受所有人的白眼,某一次,他偷跑出宫,看见了两个玩闹的孩童。
其中一个浑身湿透,像一只落魄的孔雀,眼底却满是倔强,另一个则漠然着脸,将他一步步地引去巢穴。
“喂!”
帝王幼子喊了他们一声,二人却只是用两双冷漠的眼睛平淡注视着他。
颢砀心中气急了——分明是两个落魄的孩童,怎么也可以对他毫无恭敬之心?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全都踩在脚底下,让你们俯首称臣!”
帝王幼子信誓旦旦地保证。
……一晃经年,幼子已头戴金冠,坐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而年少遇到的两个孩童,也分别成了摄政王以及护国大将。
他们真的如年少所言,被颢砀皇帝踩在了脚底下。
可……帝王幼子,也真的得到了年少所渴求的么?
“皇叔……”大殿中央,最后一抹残阳照射到帝王的身上,他的唇齿微张,哑声吐息出了两字……
……
邢遮尽出了殿门,追上宋庭誉时,对方已经快要行至宫前。
与刚开始得知消息相比,他的速度要滞缓了许多,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便的腿脚。
长时间维持下的一个动作牵动了肌肉的神经,连带着纵马而行,宋庭誉再怎样的人,也会受到影响。
因而这一次,邢遮尽三步两步便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人拉停。
“阿誉……!”
宋庭誉被这一声低唤叫停,却没有回头,只垂着眼皮起伏胸膛,倔强地盯着地面。
斜阳余晖勾勒出他的身形,邢遮尽不由顺下一口气,声音轻了些。
“眼下着急,只会无济于事,不是么?”
“……可那是陷阱!”宋庭誉骤然回头,拉上了他的衣领,“燊郦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布局,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使臣之死的报仇!——你一个文臣,指名道姓要你去,这其中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你当真不……”
“我知道的。”邢遮尽打断了他。
宋庭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将脸闷得通红,又一把被人搂进了怀里。
他头脑懵了一瞬,便要把人推开,邢遮尽却紧紧按着。
“可谁的命不是命?阿誉……你身在边土六年,边疆子民潦倒之态,恐怕比我更加清楚罢。”
“我若不去,他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