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裕王殿下难耐地低下了头,那双桃花眼里隐隐现出迷离欲色,与宋庭誉诧异的目光相对,眉间青山淡拧成川字,染上了一丝无奈。
宋庭誉忽然就意识到,他方才带着隐忍说的“别掐了”根本不是觉得疼,而是自己的手乱了分寸,勾起了这人的邪火……
……真是。
“还不承认你放荡!”宋庭誉咬牙,压着声音骂道。
束缚消逝,他蓦地蹙眉低下头,眼底一闪而过羞赧,又被厌恶染上。
一连两次被扣上“放荡”的帽子,邢遮尽洁身自好多年,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吐血身亡。
“你让人这般套弄试试?”他哑着声音,仍旧不死心地挣扎了一句。
届时宋庭誉已水泥封心,眼睛半闭,摆出一副打死不听借口的仪容,邢遮尽只得暗自吸了一口气,调息许久,才堪堪忍下了那股愠气。
短暂的闹剧稍稍收场,二人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宋庭誉再睁眼,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便只剩下一道。
那道目光来自右侧二座,正是从燊郦奔赴而来的使臣。
这名使臣叫多尔,从邢遮尽带着宋庭誉进场,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宋庭誉的身上。
这是一道毫不掩饰侵略的目光,好像化作一条毒蛇,把他的上上下下均审视清楚,以备随时攻陷,一招毙命。
宋庭誉认识他。
四年前他被当做俘虏受困时,多尔还是跟随燊郦将军后的一名侍从,当年知晓他就是大塍将军的人已死,唯一剩下的,便只有这位侍从。
好在当初,多尔也只是隔着数米开外,与他遥遥相望了一眼,并没有看清自己的容貌,否则真的将他认出,他体内的寒毒之事,便也就瞒不住了。
大塍最英武的将领危在旦夕的消息,只要传出去,城外饿狼必会虎视眈眈。
碎发之后,宋庭誉微微蹙起了眉。
……
大殿中,众宾客各怀鬼胎,终于殿外响起抬轿声,大塍尊贵的颢砀皇帝到了场。
颢砀的目光先与使臣对上,再讪讪地去看邢遮尽,视线落在他身旁的宋庭誉上时,眉间不着痕迹地一蹙,眼底的依赖刹时淡了些。
他在几息后,极为快速地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周王。
“此番宴请诸臣,实乃为友国使臣接风洗尘,爱卿们权当家宴,不必拘礼!”颢砀皇帝朗声笑道,身侧的徐贵妃亲昵地摸着他的手。
多年骚扰边境的燊郦被皇帝说成“友国”,真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只不过皇帝这么说了,也无人敢反驳。
颢砀说罢,再次下意识地望向邢遮尽,眼底带了些不着痕迹的忐忑,左侧一座上的人却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宋庭誉的碗中。
求助的视线被忽视,颢砀皇帝掩在袖下的手慢慢收紧,另一旁的周王殿下却温和一笑,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颢砀皇帝的心在无觉中偏了些。
晚宴发起,舞女们纷纷上前,婀娜多姿俏红颜,八珍玉食美珍馐。一场暗涛汹涌的宴会逐渐在酒过三巡后放松下来。
正当诸臣松弛之时,一直大快朵颐的多尔忽然站起身,三步两步到了大殿中央,右手按在左胸前,向着座上天子行了一礼。
“陛下。”他浑重的声音一经响起,微醺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清醒了些。
垂首掩面的宋庭誉微微凝神,躲藏在碎发后的丹凤眼凌厉几分。
多尔半垂眼皮,唇角上扬,那礼仪只虚虚行了一半,就挺直地起身,舞乐退后的大殿中,他的声音便显得格外高昂。
“鄙臣此番前来,用意,想必陛下已经知晓了。”多尔轻佻的目光扫过四周:“不日前,陛下的求和信我国已收,今日到场,便是来商讨合约事宜。”
话如惊雷,炸响四方,一时间周围全部骚动起来,就连一直低头品鉴佳肴的裕王也微微抬起头,眼神锋利地看向颢砀皇帝。
颢砀皇帝当即冒出了一身虚汗,下意识伸出手指向面前的多尔,又在对方刻薄的眼神中讪讪收回。
“求和信?”那一边,邢遮尽面上的温和消失,漠然开口。
“不,皇叔,您听朕解释……”颢砀皇帝终是受不住,拍案站起了身,“使臣大人,你不是答应了朕暂且保密,怎可当众食言?!”
颢砀皇帝一直依附邢遮尽而生,这些年里,发出求和信,是他唯一对裕王隐瞒的事,本以为这是他挣脱外力的第一步,未曾想,和他联合的一方竟会当庭揭露出来。
分明先前,还是他让以自己的名义,举办这场晚宴,让诸臣到临……
多尔对他的怒意只是抿唇带笑,似乎有些无奈:“陛下,总要拨云解雾的,早来晚来,不都一样么?眼下各位权贵欢聚一堂,岂不是商讨事宜的最好时机?”
颢砀皇帝几乎要站不直了,恍惚间好像意识到对方要打什么注意,手指颤抖,欲图再次发怒,却被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
“使臣大人,在大塍的土地上,还请您勿混尊卑。”邢遮尽把宋庭誉轻轻松开,自若起身。
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多尔面对颢砀皇帝时表现出的张狂,出乎预料地淡下了。
“当然。”强者的气势可以通过感知而来,多尔在他出言的一瞬便确认了邢遮尽的身份,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礼仪端正严肃,仿佛邢遮尽才是大塍之主,颢砀皇帝看得一愣,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隐隐有个声音要破洞而出。
他当初暗自寄去求和信,不过就是为了边境百姓得到安宁,可敌寇如此张狂,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白日里多尔表明同意时,他本是喜出望外,还在惊奇怎么如此简单——
现在看来,原来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看得完全就是裕王的面子!
怪不得、怪不得……
颢砀皇帝看向邢遮尽的眼神晦暗起来,另一处,梁惘淡漠斟酒,端起杯盏一饮而尽。